下集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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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他走了!”朝旭离开了XI城回楚云,玉芳连续几天的兴奋之后,仿佛从幸福的云端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痛苦地想,朝旭啊!我再要见到你,除非……。往事如天远,相思似海深啦!
自从朝旭结束他的西北之行,离开XI城回楚云后,玉芳的灵魂好象也随他归去。她仿如一只放飞的风筝,一缕脱离躯壳的幽灵,面对着高雅的生活环境,毫无一点兴趣。蒋炳文虽然冷漠,至多不过唉声叹气,并没有过分的责难她,可她的心中,已经对一切都感到黯然失色。没有了精神支柱的她,更加缄默、孤独、无主,情绪松懈得象散了架子,随意得目空一切。井然有序的家里开始零乱,平时飘溢着丝丝清香的卧室,如今也杂乱无章了,而且也没了戒备,谁都可以在她的房间进进出出,畅行无阻。蒋炳文也算是堂堂的七尺男子汉,在外也是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角色。然而,面对妻子的公然挑战,他却视而不见,从来不敢说她,更不敢碰她。玉芳不理家务,甚至连饭菜都懒得做,蒋炳文也不吱声,也不给妻子打招呼,家里不开餐,就带着着孩子开车到街上去吃下班回到家中,安排完孩子的作业,自己便关起门,也不知在里面睡觉还是干什么,直到第二天早晨,又悄无声息地带着孩子开车走了。这使玉芳更加痛苦,她希望有人安慰,但也深知那是不可能的奢求;她故意把本来有序的生活弄得一塌胡涂,希望引起蒋炳文的反感,并为此与他大吵一场,发泄后或许会使自己好受些,可是,姓蒋的却不以为然,一任她独自生气。蒋炳文知道,玉芳再怎么瞎胡闹也坏不了哪里去。玉芳还总认为自己的行为太过份,我是这样的破罐子破摔,他怎么还忍得住?他为什么不拍案而起?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她明白了,蒋对她的迁就、姑息,一是因为他心中有愧,做贼心虚,不敢和她叫真;二是这次朝旭来西北,不论从人才、地位等各方面,他姓蒋的都相形见绌,反差太大,他无法话可说;三是居住在高干宿舍区,虚荣心特重的他,也许怕吵闹起来对他影响不好。
玉芳的分析虽说也有一定道理,蒋炳文的内心确存在这些芥蒂,虽然他的地位和影响远不及那姓朝的,可眼下自己的身份与条件也来之不易,一旦处理不好,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很可能身败名裂。结婚七八年来,他也知道玉芳个性的一方面,只要不与她硬顶,会相安无事的,最多敷衍三日五日,也就过去了。蒋炳文最近又发现了玉芳个性的另一面,如果不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她会很难受,很痛苦。这一发现,使蒋炳文暗自欣喜。他寻思:你就去难受、去痛苦吧!我真希望你痛苦得早些死去才好哩!我不是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我早就……。于是,他继续采取他的沉默杀人办法,他要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不动声色地造成玉芳心理的缺失,发展到精神的残疾,继而消磨她本来就已经很羸弱的身体,再让她慢慢地体面地死去。这样,就不会在机关造成任何影响,给他留得面子,继续他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套路。
半个多月过去了,玉芳并没有按照蒋炳文设定的逻辑发展,没有死去。她想了很多,而想得最多的是孩子,孩子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也曾多次想到了死,可一想到可爱的女儿,她是无辜的呀!如果自己有个好歹,孩子咋办?她强打起精神支撑着身子,给自己弄点吃的,给孩子做点服务,其他事仍然随心所欲,更谈不上讲究了。好在蒋炳文自从朝旭来西北后,他从不约人到家里来谈事,乱点脏点也不怕外界有什么议论。蒋炳文忍气吞声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看到妻子除了不大理家务外,一切又如从前。他好不懊恼,心里在骂:“她简直是个丧门星!死不死,活不活的,这叫他娘的啥日子!”他后悔自己不该找她做老婆,原以为凭着自己的显赫的地位,优越的条件,会赢玉芳的欢心,没想到姓朝的那小子比自己地位高多啦!他娘的人也比鄂帅,啥都比鄂强,鄂好恨啦!当时,他来西北鄂就恨不得宰了他,是他闹得这婆娘人不人,鬼不鬼的,是他把鄂给害苦哩!嗯!哼!他有时瞪着鱼泡眼看玉芳,虽然不发一言,那神态充满邪气,叫人见了不寒而栗。
近一个时期来,玉芳有一个习惯,吃罢晚饭要独自出去走走,有时出去一两个小时才回家。开始,她只在自己院子里转转,在路边的石凳上坐坐。后来,她走得远了,甚至走出大院到街头漫步。揣摩其心理,她是想排解心中的郁闷,强制自己淡忘过去,面对现实,好好把孩子抚养**,尽到一份做母亲的责任。她出去散步,也是为了避开蒋炳文那股令人窒息的邪气。蒋炳文仍旧听之任之,也从不陪同,她知道玉芳不是一般地厌恶他。
这天傍晚,玉芳离开别墅下楼,又开始了她的漫步。蒋炳文站在窗帘下,目送她走出了住宅区大院,并继续朝街市方向走去。他回转身,立即到秀秀房前看了看,孩子正在做作业,他轻轻把门掩上。然后,迅速到玉芳的房中,从床头柜里找到她的钥匙,打开玉芳的衣柜抽屉,翻出一叠书和文稿,同时,他还发现了那个用红绸包着的一张报纸,打开一看,原来是朝旭当选市长时的特刊,报纸上是朝旭的照片。蒋炳文看了,直气得绿色鱼泡眼变成了红色气球,粗鲁地骂道:“鄂操你娘!难怪你对鄂这样冷酷,原来你心里根本就没有鄂唷!”他两手拿起报纸准备撕毁,可一想,不行!他要把这个做为证据,他狠狠地说:“鄂要告发姓朝的,姓朝的肯定是个**分子。他勾引鄂老婆,还大把大把的钱寄给鄂的老婆,他的情妇。”主意已定,于是,他把玉芳的这些书稿从中抽了一部分出来,尤其是那张登有朝旭照片的特刊,还有一部分诗,他虽然看不太懂,可知道一定是情诗。其中有几首写道:
与君逢南国,天赐一相知。
终身感教诲,重聚在坍池。
又:
一束心花赠爱卿,八年相思到如今。
神明铺就七夕路,飞来聊慰断肠人。
再:
愁云泪雨久不开,遥望南天苦徘徊。
若得秦娥负妾往,尽诉衷肠偎君怀。
还:
一生错会怨一生,今生无缘待重生。
来生若能为你生,毕生无悔慰平生。
这些诗句虽是旧体形式,但并不十分规范,也不太讲究平仄韵,读起来比较好懂,不难理解。蒋炳文看得醋意大发,恨得咬牙切齿。他将这些文稿迅速清理了一下,把钥匙放回原处,翻乱的地方基本恢复原状,拿着他认为有用的东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玉芳从外面散步回家后,感到很疲倦,看到孩子已经睡了,蒋的房门紧闭着,她简单洗漱完便蒙头大睡。
蒋炳文仍在台灯下,聚精会神地看从玉芳那边窃取的资料,又打开自己的抽屉,拿出几年前朝旭给玉芳的电报,从头至尾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将这些东西放到作一处,锁进抽屉,关上灯和衣倒在床铺上,想着下一步如何动作。直到凌晨两点,一个周密的腹稿在脑子里形成了。
第二天早晨,蒋炳文把昨晚准备的材料装进公文包后,象往常一样开着车,带着孩子上街吃完早餐,并送她到学校后回到机关。他一进办公室就把门关起来,从公文包中取出材料摊在桌子上,开始写控告信。标题是:《控告楚云大贪官朝旭包养情妇的罪行》。控告信从三个方面揭发朝旭,一是早在八年前,朝旭就同何玉芳有不正当关系,并使何怀孕,说现在的秀秀实际上是朝旭的孩子;二是将大额公款寄给情妇何玉芳;三是由于朝旭的插足,他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濒临破灭,妻子为了他成天疯疯癞癞……。他除了把玉芳的几首诗和那份报纸特刊作为证明,还将朝旭的汇款单改了时间复印,再把朝旭给玉芳的电报按照自己的意思改动后复印,一并附在信后。他用真名实姓,信誓旦旦。控告用挂号信寄出,主送中纪委,抄楚云市委。他发誓,不将朝旭置于死地决不罢休。
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天上午,蒋炳文上班带着秀秀走了。玉芳自个儿弄了点东西吃了,坐在沙发上,总觉得心里慌乱不安,堵堵的,情绪怎么也镇定不下来。不经意中又抬头透过窗台,眼望着南方,想起了朝旭。她默了会儿神,想再看看朝旭刊登在报纸上的那张照片。于是,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当她打开衣柜抽屉时,眉头一绉,发现东西被人翻动。她急忙去找那个红绸包的报纸,嗯!怎么不见了?再看自己的一些书稿,也翻动了,其中好几首写朝旭的诗也不翼而飞。此时,她仿佛从梦中惊醒,意识到这肯定是姓蒋的所为,立时感到事情的严重,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从肺腑里发出一声惊呼:“天——啦!他要干什么啊!”只觉得头昏目眩,浑身颤栗,一手扶着衣柜门,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慢慢向床边靠近,最后,侧身斜躺在床上,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她,晕过去了。

当她苏醒过来,是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蒋炳文带着女儿回家了。一天没有吃啥东西的玉芳,此时不知从哪儿来的劲头,她一跃从床上起来,冲到大厅对着蒋炳文大声喝问:“蒋炳文——!你干吗要翻走我的东西?你赶快还给我!”女儿秀秀从来没见过母亲如此凶巴巴的,顿时吓得大哭起来,“妈——!爸——!”紧紧依偎在父亲腿边,眼睛直楞楞的看着妈妈。蒋炳文并不吱声,牵着孩子送进她的房间,说了声:“做作业去噢!”把门带上回到沙发上坐下抽烟。玉芳走到他跟前,伸手抽掉他嘴上叼着的香烟往地下一扔,进逼道:“你说,我的东西是不是你拿走了?”蒋炳文看也不看地承认道:“是又咋着咧?”玉芳又问:“你拿它干啥?给我!”蒋炳文说:“给你?他把你害成啥样子咧!鄂告他咧!”“什么——呀?你告谁了?”蒋重复一遍说:“鄂告那姓朝的咧!”玉芳一听,头都要炸裂了,上前一把揪住蒋的头发,“啪!”地就是一个耳光,蒋突地站起身来,吼道:“鄂告了!你怎么着?娘的!你敢打鄂,鄂要你死!”一把掐住玉芳的脖子,这时,秀秀从房门口跑过来,一下抱着父亲的腿,惊叫喊着:“爸爸!爸爸!不要哇!别把妈妈掐死了!爸爸!”放声大哭。蒋炳文这才住手,把妻子一推,玉芳摔倒在地上。秀秀以为母亲死了,扒在她身上又摇又哭:“妈——妈!你别死呀!我不能没有妈妈,妈妈!呜……。”玉芳睁开泪眼,看了一下身边的女儿,凄惨地说:“妈妈暂时还不会死,我不把这丧尽天良的送进牢房,我不会轻易地死!”蒋炳文一听,“嚯!”地站起来,把手中的烟头往地下一扔,凶相毕露地瞪着何玉芳,但玉芳毫无惧色,有气无力地说:“来呀!你杀了我呀!你早就是个杀人犯了!你怕啦!卑鄙无耻的小人!贪赃枉法的罪犯,我明天就去市政府告你!”蒋炳文正要向玉芳动手,秀秀扑了过来抱住他,大哭:“爸——爸!爸爸!你不要杀妈妈!不要哇!不要哇!”蒋炳文颤抖的手轻轻扶了一下女儿,又心虚地看了看门外,终于他软下来了。忽然“扑嗵!”一声跪在玉芳的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哀求道:“你到底要鄂咋做啊!”玉芳怒吼道:“你放开!”蒋炳文只好乖乖地松开手,苦着个脸看着玉芳,玉芳躺在地上头偏在一边,紧闭着眼,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孩子扑在妈妈胸前紧紧地抱住她,生怕父亲再来伤害她妈妈,还一个劲地抽泣。蒋炳文仍跪在那里,惨然地说:“鄂俩毕竟夫妻一场啊!你就真地那么心狠吗?我进了牢房秀秀可咋整啊!”相持了十几分钟,玉芳轻轻扒开秀秀的手,艰难地爬起来。蒋炳文见状赶紧抬起一条腿上前,伸手去搀扶,玉芳怒吼一声:“滚开!”自己起来后,牵着孩子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下。蒋炳文仍单腿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女儿秀秀跑过去扯他,他仍不肯起来。玉芳瞪了他一眼,说:“你是怎么诬陷人家的?”蒋炳文回头看了玉芳一眼,一幅无奈的样子,似说不出口。玉芳也不穷根究底,对蒋炳文说:“要错也是我的错,我崇拜他,喜欢他这是我的事。并不与他相干,你凭什么去陷害人家?可耻!”蒋炳文显得好后悔地说:“鄂是不该那样做,可你总是摆不开他,鄂好苦恼哇!”玉芳冷笑一声,说:“一切都不必说了,你是咋诬蔑人家的,你要一条一条给他澄清。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的怀秀,怀秀。”说着,抱住女儿大声哭了起来,女儿也抱着妈妈哭泣,边哭还边劝母亲,“妈妈别哭了,秀秀听妈妈的,我不哭了。”蒋炳文自己站起来,睨视她母女一眼,进自己的房写澄清材料去了。
第二天早晨,蒋炳文把写好的东西送到玉芳的房中,玉芳因过度疲惫还未醒来,蒋炳文便将材料放在她的枕头边,带着孩子出门上班去了。
太阳从玻璃窗外照进这栋高级的别墅,照在熟睡的玉芳倔犟而秀气的脸上,她那美丽眼眶边,文静的鬓角旁,明显地留下了道道泪痕,她,昨晚不知伤心、悲愤到什么时候。玉芳翻了下身,伸出手来打了个哈欠,不意手肘正碰着蒋炳文放在枕头边上的那几页材料。她顺手拿来看了一眼,接着一连环爬了起来,揉揉眼睛仔细看起来。她一边看,一边浑身发颤,待到看完,她捶胸拍铺地哭泣起来。她哭道:“这可怎么得了啊!朝总!是我害了你呀!……。”她想起朝旭曾经给她讲过学*潮的事,就因为几句话被人篡改,他被逼迫下海。如今,姓蒋地竟然把他诬蔑得一塌胡涂,虽然他这里作了澄清,“问题”这样严重,组织上会放过他吗?朝旭现在如何了?他的处境一定很糟糕啊!他对我那样好,真真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看待,如今刚刚扬眉吐气,我却给他造成这样大的麻烦,我怎么对得起他唷?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死啊!她坐在床铺上,猛地把头一抬,一个坚定的念头出现了,“我要以死相报,以死证明他的清白,也证明我自己的清白。”
玉芳下了床铺,简单梳理了一下,便伏案疾书。她向楚云市委写了篇长长的材料,标题是:关于我夫蒋炳文诬陷朝旭市长的经过,副标题是——我的遗书。他把从认识朝旭,到华宇工作,离开深圳回随文,自己生病过程,以及蒋炳文设计娶她,朝旭西北考察等全过程,详详细细写了十几张纸。最后,她表示要以自己的死来证明朝旭是清白的。她最后写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要留清白在人间。”玉芳将遗书写好后,拿着蒋炳文写的澄清材料,并带着自己的病历本,走到邮局,将两封发往楚云信用特快专递寄走后,又去市人民医院看病,申述自己长期失眠,要求给她一些安眠药。医生从病历本上,看到她是市府机关的家属,也没大在意,便给她开了一包安眠药和其他药品。玉芳回到别墅,已筋疲力尽。她倒了杯凉开水喝了一口,接着将一把安眠药分成三份,先把第一口药服下,她服药时猛抬头,看到墙壁上女儿秀秀那张可爱的照片,她的眼泪禁不住流淌下来。想了想,没接着服第二份,而是走进自己的房间,又拿起纸笔,写了几行字。她写道:
“蒋炳文,我走了,这也许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你没有威胁了。但是,我再次告诉你,我不是为了你。最后,请你看看林则徐女儿临死前的自挽:
我今别你去也!男子汉何患无妻,待来日重接丝罗,莫对新人谈旧妇;
汝从严父戒哉!小妮子终须有母,若他年得遇抚养,应将继母做亲娘。
你不是说夫妻一场么?女儿交给你了,好生待她吧!
何玉芳泣书”
玉芳将“我别良人”改成“我今别你”,和把“大丈夫”改成“男子汉”,这不是一般的改动,而是从本质上看透了蒋炳文。
何玉芳写完这段话,继续将剩余的两份药物吞下。然后,洗了把脸,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掩了,换上整齐的衣服,将头发梳理一番,并涂上淡淡的口红,安然地睡在床上,没多大功夫,她走了!不!她睡着了
玉殒香消万事休,数年相思,付与楚江流;
花残月暗春衫锈,一腔情愫,凄凉绕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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