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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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市委组部与朝旭多次电话联系,约他谈话,朝旭除了中间回楚云一次,和新来的市委书记见过面后,在家待了几天,又回到了深圳。程佳运对他说:“您应该到政府去上班呀!党政机关的事,您比我更清楚,说变就变。尤其是您这样的位置,多少人盯着啊!”朝旭笑道:“变就变呗!正因为这样,我倒不如不把它当成一回事,再说,现在我就往政府办公大楼一坐,人家会说你等着官位哩!我还不至于那样掉价吧!”程佳运听了,赞许地说:“说得也是!明者远见于未萌啦!行!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根本不要理会。”朝旭说:“其实,我现在根本就还没进入情况,总觉得公司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完。”程佳运说:“只要您待在这儿一天,我就踏实一天,做不做什么不要紧。这段时间,咱俩多待会儿吧!”朝旭说:“我不影响您,您看还有些啥事需要我做的,只管说,我一天没离开公司,那么就是公司的人。我还是到下面转转,您有空再叫我。”朝旭心里有个想法,他是想把华宇的情况了解得更透彻一些,以便回楚云后,能将这些好的经验,应用到发展楚云的企业中去。但他现在还不宜对程佳运说。
两个多月了,朝旭一直待在深圳,也不过问楚云换届选举的事,好像那边与他无关。他在公司各部门转悠,除了舍不得离开这里,再就是考虑华宇公司管理的成熟体制,带到回政府,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这种模式要是在楚云企业推广,或许大有可为。他每到一个部门都像原来一样问这问那,根本就不像一个要调离这里的人。程佳运有时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朝旭从这个门进,到个门出,认为朝旭临走还在帮他忙碌,心中好生不忍。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痛楚。他暗自打定主意,只要他朝旭在楚云稍有不顺,我就要把他接回来,决不让他再受委屈,并将这个打算默默的埋在心底。
华宇是一个管理高度规范化的企业,这里没的虚职,没的闲人。从总裁办到各部门,从一般管理人员到高级职员,人们也都知道朝旭将要离开这里了,公司也不再给他安排工作。大家对朝旭虽然非常尊敬,但公司上班如同一架高速运转的现代化机器,人人都是这台机上的一个零部件。所以,尽管大家对朝旭很尊重,却都无暇顾及。朝旭也很理解他们,面对他们严谨的工作态度,有时,他象个巡视员一样与职员们点个头、打个招呼就走了。多年来一直处在紧张工作中的副总裁,现在却成了一个闲人、局外人。考虑回政府后自己的工作职责,他仍紧持对华宇各个方面进行调查研究。朝旭悟性很高,对华宇公司不论是宏观的管理调控,还是微观的运作规程,他原来就有一定的基础,通过这一期间进一步考察、总结、归纳,可以说完全了如指掌。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平时,除了在程佳运和公司几个部门办公室坐坐,到下面转转,便无所事事。胸有雄才大略的朝旭,此时近乎百无聊奈,心中好不惆怅。
人生的经历,是丰富的情感资源,链接七情六欲,凝成一道道优美的旋律,这就是人的精神世界。其动力之伟大,远远超过了现存或将来的一切物质力量。不懂情的人,把自己抽象于一般动物,真正推动这个世界,创造人类多姿多彩生活的,应该是感情丰富的人。
朝旭就是这样一位极重感情的真正的男子汉。
这天,他没有去公司,吃过早餐,信步来到深圳颇具名气的“锦绣中华”公园,本意散散心,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叵料旧地重游,引发他那段难以忘怀的往事,目睹眼前,物是人非,甚觉凄婉。那边花团锦簇的石雕下,不正是我曾经为她拍过照的地方么!一转眼,六年过去了,六年前那景那人,如今那景还在,可那人却早已化作清风明月了。他坐在凉凉的石凳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唉!‘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啊!情不自禁地又抬起臂膀伸出手掌,着意接住那阵阵微风,寻思道:这风儿就是她呀!他忽而注视着来来往往,一张张陌生游人的脸,目不转睛,好像要从这些游人中,搜索或发现她的身影似的。看着游兴正浓的游客,不禁联想到自己这些年的人生道路——学校、部队、机关、公司,如今又将回到机关,多么富有戏剧性呀!后半辈子的路如何走,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吗?不能啊!从今往后,更是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哇!离开机关到企业,虽说半路出家,却也适应了,原以为就此可以走完自己的人生道路了,何曾想又得折回去。我,也只不过是鲁迅笔下的那只蚊子,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他们,这些游客,还有代宇庭、马伯清、江枫、方格明等,那些人,那些事,又在脑海里盘旋,拂之不去,世味尝来浑如蜡啊!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扪心自责:为什么还想着这些个节?嗯!我亦只不过一介恩怨未泯,犹念前嫌的凡夫俗子啊!
朝旭心里觉得空荡荡的,从公园出来,漫步回到宿舍,打开房间的门,觉得胸口凉嗖嗖的。进到屋子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做什么好,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环视一下室内即将属于他人的一切,更感到寂寞难禁。
他抽了一会儿烟,起身从书橱上取下久违并已尘封的二胡,用一块干抹布轻轻拂出琴盒上的灰尘,将它轻轻放在桌子上。他打开琴盒盖,从里面取出胡琴,当他解开包着胡琴的红色金丝绒时,一张照片失落在桌子上,还有那一封信和两件电报,也随之滑在琴盒里。朝旭放下二胡,拾起照片看了看,又将信和电报拿了起来,坐回到沙发上,从头至尾看起来,神情甚是忧郁。一会看照片,一会看信看电报,连连看了好几遍,总也不想放下。这!就是她!六年前离他而去的何玉芳。虽然玉芳不辞而别,但他很理解她的心情,也知道玉芳看出了自己对家庭的不可动摇。他常常和玉芳交谈一些先贤哲理,他认为社会是战场,是令人不断处于紧张状态的舞台,而家庭则是心灵唯一的绿洲和安憩之地。没有了家庭,人的所有志向就没有一个最终目标;所有事业和劳苦就找不终点。社会是个无边无际的出发点,而家庭则是归宿,朝旭是启发玉芳不要沉迷在对自己的爱上,几乎直白地告诉玉芳,他是很重视自己这个家的,也希望玉芳能早点有个家。话虽这样说,朝旭也是有史以来对玉芳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每次与玉芳说到她未来的家这个问题时,心里有一股涩涩的味道,尽管玉芳并未察觉,朝旭的心中总有一种负罪感。特别是从楚云回到深圳,看到玉芳给他留下的那封信,更感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孩子。
丁克与朝旭除了工作上是很好的搭档,平时也无话不说,他也知道朝旭很喜欢玉芳,玉芳走后,朝旭虽说在工作上并未受到什么影响,看得出,那几天他的情绪很低落。一次,两人在外散步,丁克笑逐颜开地试探着问朝旭:“有人说,只要对老婆讲一次假话,以后就会多次欺骗,你同意这个说法吗?”朝旭想了想,笑道:“第一、是假话就不要给老婆讲;第二、人都有自己的**,常人伟人概不例外。善意的欺骗,不仅不会伤害对方,而且对维护家庭稳定是必要的;第三、男人只要有家庭责任感,不论外面怎样潇洒,他都会很好地把握自己,也不会有不良后果。”丁克笑问道:“这么说,你也有**?”朝旭认真地说:“在这红尘滚滚的世界,谁也做不了清教徒,不是行为上的,也有心理上的。否则,你就无法在地球上容身。”丁克说:“你好象对那个离开公司的小何很有好感?”朝旭说:“没错!不仅有好感,而且我很喜欢她,爱她。”接着,他把玉芳离开后的心态,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那天,从公司回到宿舍,他又一次拿起那封信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够,当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在小芙蓉酒楼整整喝了一瓶白酒。为了工作,为了家庭,他把对玉芳的思念深深地埋在心底。当他接到玉芳患病住院的电报时,心中的悲痛无以言表,他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他给丁克说——
“她不仅聪明、漂亮、知书达理,更难能可贵的是善解人意,感情上不自私,绝不做伤害他人的事。她虽然离开了深圳,离开了自己,可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她,她那气质和美好的形象,一直在我思想上拂之不去。这你知道,我不反对发廊、按摩、休闲之类的场所,但我从不光顾那些地方。我认为男女之间的交往,不一定停滞在生理方面,意识的相通、相爱,同样给人愉悦。”
丁克插话说:“也许吧!这就是个层次问题。”
朝旭赞同地说:“是层次问题,也是道义、知识、涵养、观念等综合素质问题。我不赞成婚外恋,而婚外情则应当是允许的,但要把握一个度,不要突破底线,这就是个素质问题。我们讲“情”,不一定就是爱情,那种理解可以说是狭隘的、低层次的。我对玉芳的爱,绝非狭义的**,而是包含着同情、友情、亲情与交情,我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人家女孩子对你有好感,是好事,至少她对你是肯定的。而你呢!唯恐发生**、酿成婚外恋,破坏你的家庭,于是,对她疏而远之,甚至恶意伤害,要不就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或欲生欲死、鱼死网破,闹得鸡飞狗跳,甚至家破人亡,有必要吗?她喜欢你、爱你并没有错,更不是罪。你被她喜欢、被她爱是幸福的。一般来说,一个男人如果不被女人喜欢,他也不会被周围的人喜欢,因为,女人的敏感性是很强的,她不喜欢的男人,说明至少没有男人味,没有男人味的男人是很难打交道的。当然,见一个爱一个不道德,**女孩子的感情更是可耻。中国男女相处的这种不正常状况,是历史形成的,根子还是岐视女性,男女不平等,还有一个观念和社会素质问题。交朋友,应当包括交男女朋友。”
丁克又笑问道:“你那样喜欢她,我看主要是她人长得漂亮吧?”
朝旭说:“没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这人有个毛病,在部队就喜欢挑选长得标致的战士,当通讯员、卫生员、文书等,人长得漂亮就引人注意,一引人注意就促使她收拾打扮自己,这样,就形成了在言行举止上比较讲究的习惯。我喜欢人长得标致,又利利素素的人,看上去舒服。不过,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我喜欢她,或者说爱她,不仅是好长得美,更重要的是她的素质,这个我前面说过了。如果她层次很底,甚至胡搅蛮缠,她就是美若天仙,我尽管不会伤害她,那也会敬而远之。再说,这在方面,女孩子一般比男人明智。”
楚江大桥是一项宏伟的工程,几年来,朝旭始终日以继夜的工作、生活在大桥工地,奔波在楚云市各有关业务部门。朝旭的心中,玉芳早已经不在人世,她化作了清风明月,隐约感觉到她时刻还在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海中,花花绿绿的世界里,朝旭的英俊潇洒,地位身价,足以辉煌拟之,也足以迷倒众多的女孩。这些年来,机关、商店、舞厅、宾馆、茶楼、饭店等,也确有不少佳丽靓妹,向他投以爱慕的眼光。然而,不论哪个女孩子向他示意,他立刻就将玉芳形影身姿移在她身上,而后,默默地离开。玉芳的逝去,使他伤感不已,平时,除了常与家人聚聚,再也不敢也不愿在感情上有仍何倾斜了。加上工作忙、压力大,更加无法分心。就这样,不知不觉六年过去了,想不到,在玉芳离去六年后,他也将离开华宇。
朝旭仰头靠在沙发上,想了很多,把拿照片的手举过头顶,皱着眉头扫视室内,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他起身,慢慢地走进厨房,把信和照片整整齐齐地放在瓷砖制作的案板上,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打着,火光耀在玉芳那美艳的脸颊上,栩栩如生。此时,朝旭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灭了打火机,又拿着照片回到客厅。他将照片立放在茶几上的茶壶边上,然后,取出二胡,定好弦,对着玉芳的照片,心里默默地说:“你生前最喜欢听我拉琴,我知道那是为什么!朝旭有负于你,我现在拉一曲给你听,向你表示歉疚,但愿你九泉有知。”他擦拭了一遍热泪盈眶的眼睛,深情地看着玉芳的照片,认真地演奏起来。一曲《二泉印月》,随着起弓的一声长叹,把他带到了那叫人心醉的以往,沉浸在当时若即若离相处之中——
第一次与照片中的人深谈,是在阳光酒店对门的那家咖啡馆,他仿佛看到了玉芳那双搅拌奶油咖啡的纤纤嫩手,曲调的音符也随她那优柔而带韵致的拌和节奏颤动。疚心的揉弦,催人泪下的拖弓,起承转合的旋律,诉述悲欢离聚的人生。此时此刻,独处一室的朝旭,想到自己也将离开这里,他把对玉芳的怀念与对华宇、对程总的感情完全融合了,友情柔情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尤其是拉到最后**一段,即[1613312——]扬起头,已是到了忘我的境地;一个推弓[12321615——]他的头低得不可再低了,头发也散乱地遮住了整个面容;一曲终了,房间的空气也好像凝固了似的,耳鸣的寂静足足持续好几分钟。他将持琴弓的右手放在腿上,左手仍紧紧地把握着琴柱,看着玉芳的照片发楞。面对现实,回味往事,无限伤感。突然,他觉得耳际嗡嗡鸣叫,好似有人在说什么,‘谁要失足于爱情的陷阱中,他应该力图拔出脚来,以免把翅翼缠住’嗯!对啦!是布鲁诺说的。他如同作出了一项重大决定似的,‘嚯!’地站起身来,放下手中的琴,拿起她的照片,义无反顾地向厨房走去。走到厨房,将火机打燃,先将搁在案板上的信和电报纸点着,然后,把照片放在燃烧着的纸张上,眼睁睁看着照片火花变黄、卷曲、冒出青烟、闪耀火焰,化为灰烬,那火光映红了朝旭的脸庞,宛如一轮喷薄而出的旭日,光彩照人。
这时,朝旭心里默默掠过几个字,“情之一字,扶持宇宙。才之一字,粉饰乾坤。”林语堂说的这话,印正了他过去、现在、将来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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