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挨到可以休息，把头发从玉石的横扁方上解放下来，景致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时不时扭动几下脖子，倒不是这一天的行程有多么累，主要是精神紧绷居多。
当然，她一开始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引教嬷嬷们就张口拦截起来，理由很简单：天色尚早，十三阿哥胤祥还并未回房休息，当福晋的怎么好就先卸了装饰？胤祥虽然平时待人接物都跟兄长们学得似模似样，到底还是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不是被众人架着，是绝对不肯主动回寝室的，从陪章佳氏用过晚膳，就一头扎进隔壁房间，说是读书去了，再不肯出来。可惜自己对正太养成素来没什么研究，不然他这种鸵鸟行为，倒跟赢玉往日那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的娇羞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想到这里，紧绷了一天的思绪，突然放松了下来。回头看看那几位面无表情的嬷嬷们，心知这些这些人就算不是常年管人管出瘾来的，也必受了不少叮嘱，要看好自己这少不更事的丫头，就也没硬扛，留着好心情，望向窗外绚丽的晚霞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昨夜为她捧镜的那位宫女又捧着厚厚一叠礼单，隔着湘妃帘说是各宫各府送来的贺礼，德妃娘娘已经着太监们一并抬了过来，给她过目。
等胤祥书房得了消息，又派了个小太监传过话来，说让她看着办就好，不必一一问他，景致不禁微微一笑，这么薄脸皮，也怪可怜的，想来他平日受的管教颇为严格，既没有溥仪的地位，又没溥仪的任性，也做不出来在婚礼期内就不回房休息的事来，也就由着他当鸵鸟拖得一刻是一刻了。
慢慢玩赏着各处送来的礼物，听着那位宫女在一旁念着礼单，又时不时插话问两句未听过姓名的送礼人亲疏关系来打发时间。
开始时，引教嬷嬷们还板着脸，一会儿外面抬东西的都是粗使太监，不必让他们进院，直接让宫女们接了抬进来就是，一会儿说打帘子的宫女没眼色，放进了飞虫，再过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原因只有一个，景致随口问了句：“按宫里的惯例，这东西应该是放到德娘娘处保管，还是送到隔壁的娘娘那里？”
那读礼单的宫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虽然宫里前面那些年纪大的阿哥这两年都是先后娶了福晋，但她还真不知道这些东西应该交给谁，永和宫里唯一娶了福晋的四皇子大婚之时，她还没进宫。
见那宫女迟疑着回答不出来，几个嬷嬷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微咳了一声，然后道：“按照惯例，都是由福晋来处理的，不必再劳累娘娘们费心。”
听了她这话，景致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几位嬷嬷都点头赞同，称惯例的确是如此。
——惯例是如此，只怕惯例上那前面几位皇子的福晋，都没我这么年幼的吧？
交给德妃，似乎偏了章佳氏，可要给章佳氏，似乎又是明显对拥有胤祥管教权的德妃不尊重，可要留在自己手里，——嫁进宫廷的福晋，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带着娘家丫头进来的，还不是等于交到这群欺自己年幼的嬷嬷们手里？
这种感觉很讨厌呢……
见景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回应，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一件件贺礼抬进来，再抬出去。嬷嬷们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相互递了半天眼色，由资历最深的袁嬷嬷开口问：“不然，就交由老奴们去收了库去？”
很狡猾的说法。明面上是收到库房，但收到库房后呢，自然是顺便做了管理，伺候胤祥和景致的那些宫女太监们，又有哪个敢多嘴？就是将来有人问起，这句话听起来，似乎也是景致允许下进行的，绝怪不到她们的头上。
把玩着一对用珊瑚和碧玉做的双层薄翅蝴蝶耳饰，景致摆出了在家里做小女儿的漫不经心：“这怎么好呢，这么多东西，也太辛苦嬷嬷们了……”
嬷嬷们倒是没明显表现出热络，但是明显对她把掖窝架在椅背上、身体赖赖半趴着、不符合身份地姿势视而不见：“老奴们原就是为照顾福晋才在永和宫里当差，为福晋分担些自然是份内的事。”
景致听了，似乎也没在意地低低应了一声。
几位嬷嬷顿时心头大喜，最开始时答话的李嬷嬷甚至吩咐着侍立在门外的宫女去取些个麝香来薰蚊虫。
“等十三皇子回来了，我再问问他吧。”
一句话把几人的激动浇得半凉。
旁边一直无言的史嬷嬷，实际上是嬷嬷们中性情最急噪的，本怕说话吓到了小福晋讨不得这差使才默不作声到现在，听得景致这么说，终于也忍不住开口：“刚才十三皇子已经吩咐过，这事福晋做主就好，不必再问过他了。”
她话已出口，旁边两位嬷嬷虽然觉得有些直率露骨，但也无可挽回，只盼这小福晋还在懵懂中好摆布。
景致收回了胳膊，做足了自认为是乖孩子的姿势回答道：“十三皇子是当爷的，自然不好管这些，但是在家时额娘和宫里来的嬷嬷们都教导过，为人妻者应以夫婿为重，这是经我手办的第一件事，自然还是要先问过，才是尊重。”
“怪不得……四哥说你未必会吃亏。”等到某人终于被嬷嬷们催促回了寝室，宫女们伺候完毕都退了出去，一时睡不着，就趴在依旧挂着红红喜帐的六柱架子床上，一本本地翻过礼单：“说不定再等几年，你还真能长成只小狐狸！”抬头一看，自己动手扎着大辫子的景致，正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狐狸？”我这么纯良无害也能叫做狐狸？景致撇撇嘴。
不期然联想起狐媚祸人这个词来，胤祥再度抬头看看景致，清汤挂面娃娃脸，幼儿体型，可惜景致的外表完全跟这个词靠不到边，但愿将来不要随了泰山泰水两位大人的敦实身材才好，他咕哝了一句，倒是没去想，以马尔汉夫人的年龄推算，若真是景致姐弟三人的生母，只能用老蚌生珠来感叹了。
“恩？”景致这次没听清楚，忙着整理自己的头发。在娘家时习惯把头发编成大辫子睡觉，偏嬷嬷们和刚才帮她梳头的宫女都说不合她身份，就算是时辰到了可以卸下穿戴，也不肯帮她梳：“你说什么？”
“哦，我说那你打算把那些东西交给谁看管？总不会就这么一直堆在我书房里吧？”这位每次进门都要脸红一阵的年轻皇子，说谎话时候倒是脸不变色心不跳：“我听说八嫂在宫里住的时候，也曾用过嬷嬷来看管。你若不习惯用她们，大不了忍耐几年，等我开了府搬出去住时再说。”
“那是八嫂！那些贺礼少不得要跟我的陪嫁并一起收着，等看到就我带这么点陪嫁，还郑重拿出来托给人家，不让人家笑掉大牙？”马尔汉夫人再得到指婚消息后，对景致所有的教育，全偏重在礼仪女红一类事物上，完全没有想过要教导她一些当家主母的手段——忽略了也是正常的，以她和胤祥的年纪来看，还少不得要在宫中住几年，这几年的时间足够寻几位精干的管事，等开府后送去照应就是。那在王家长大的八福晋，能跟她这种结构简单的家庭中长大的一样么？所以东西托出去简单，将来能否收回来，景致可万不敢小瞧这些水蛭般的嬷嬷们。何况八阿哥属于年长的第一梯队，分府时候才十八岁，等到胤祥分府，景致虽记不清楚具体年限，也知道属于康熙晚年了，她自知没有八福晋的手腕钱财，要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被这些嬷嬷们天天训诫，再把握了吃穿用度，跟掐着脖子还有什么区别？
几十年后雍正王朝的大管家，如今还是个对财物没有多少概念的年轻皇子，看着满屋新打的红木家具，胤祥也知道跟最近几位入宫的嫂嫂们带进来的陪嫁不能相比，出于面子考虑，交给那些势力眼的嬷嬷们收着，的确不是好事。斟酌再三，笑道：“你要不怕那些嬷嬷们不时送几双小鞋，我倒也无所谓。”顿了顿又问：“明日托给德母妃，还是我母妃去？”
“都是些平日用的穿戴居多，我总不能时时烦扰母妃去，倒不如交给刚才那几位帮忙洗漱的姐姐看管，都是时时伴在身边的，找起东西来也方便。”
胤祥想想看，也点了头。皇子们生下来，除非生母身份尊贵，否则也不是时时想见就能见的。他自幼心细，碍着名分上的养母德妃，就是想多孝顺章佳氏几分，也怕给章佳氏带来麻烦。晚上陪章佳氏进膳时，母子间想说些贴心话，都碍着旁边站着伺候的人。胤祥看着章佳氏说个话都要思虑再三拐弯抹角，不由得有些心酸，本想借这由头跟章佳氏多些来往，听了景致的话，也叹了口气：“的确，这两年母妃越发清瘦了，可想而知也是劳心累出来的。”况且依章佳氏性情，若真要托她，她就算勉强接了，也会顾虑怕自己和景致两个在德妃心底留下芥蒂，想到这里，突然笑道：“莫不是今日给德母妃多教训了片刻，就吓着了你？”
景致瘪瘪嘴，无言以对。总不能说自己当初清穿小说看多了，见了德妃跟见了康熙一样，有些本能紧张的心理？君不见小说里能忽悠康师傅的清穿女还有几个，但能忽悠得动德妃的，也敢于主动去忽悠的，貌似还真没出现过。
“其实德母妃只是规矩严格了些，也没别的心肠，横竖咱们年纪小，多受些管教不吃亏。日子久了你便知道她了。”其实胤祥对德妃更深入的感觉是，这位养母只是有些要面子，怕出什么事让人笑话，不然很多事，她既便是管了，也不是出自真心愿意去管。只是这话，一时间不好跟景致说就是了。沉默几秒，话题又转了回去：“你让雨兰她们管东西，也是一片好心，只是她们从未做过这些，又只有婷云一个略识几个字，怕是未必使得上。”
“这不用你担心，本狐狸自有办法。”编完了辫子，用牙齿咬住红绳的一端，一边绕在辫稍上，含含糊糊地答道。
看她绕了几次红头绳，都不甚满意，又扯了下来，胤祥终于忍不住鸡婆地一把拉过她的辫稍，自己动手帮她缠上：“瞧你笨的，离了爹娘连头发都梳不上！”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景致瞪了自己一眼：“算了，总算你这笨人也有几分好心肠，不是一无可取。”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好心肠？”在知道她耍弄那些嬷嬷之后？
“永和宫里规矩同别处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德母妃不喜用太监，尤其主子们房里洒扫是不许他们沾手的，嫌他们不干净。雨兰她们几个被分到这里，也少不得随着规矩，每日一大清早就要端着盆水擦上擦下，见可怜的。若今后早晨帮你管理衣裳饰品，自然就不用再做那苦差。”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有几分贾宝玉的品质？
景致看他那也没比自己熟练的手，再度撇了撇嘴巴，怪不得那些个宫女有些争风吃醋的心思！下三旗包衣晋身做宫女的，若能被皇子看上，熬出个资格来，总比年纪大了回家胡乱嫁掉的强。
回味着那几个各有风韵的小宫女，不就是看热闹么？
景致笑了起来。
“我便学学四嫂，扮个笑面不动弥勒，可好？”
第一次见她这么温柔地跟自己说话，听得胤祥却不知道为什么，背上有几分发冷……咕哝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最好别，你真当四嫂是个弥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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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偶的智商，估计硬要写宫斗，也只能写个不伦不类吧……
所以写到这里，有写卡住了，以景致的年龄、性情，以及全人同学的油滑，也不至于这么早就陷入进去。
需要让他们快一点长大么？总想着他们现在还是有点可爱的年龄，似乎舍8得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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