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乡见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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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能在这西半球的美国,看到一个从国内过来的人,而且还是在自己如此迷茫的时候,傅雪亭如何能够不感觉激动?虽然他还没有到两眼泪汪汪的程度,但是那颗心却扑通通的跳个不停。
这个打着长辫子的小伙子,看上去异常的年轻,按照面相来看,最多不过二十余岁,身材高挑,面容清秀。他穿着一袭黑色的教士长袍,紧紧地跟随在一个五六十岁的白人老头身后,看样子他对那个白人老头还异常的恭敬。
就在傅雪亭盯着那个长辫子年轻人看的时候,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不过在最初的时候,那个小伙子或许是把他当成了印第安人——一个接受了先进文明的印第安人,因此,他朝傅雪亭瞟了一眼,并没有太过在意。
此时,年轻人身前的那个黑衣教士已经走到了布朗的身边,他显然同布朗相熟,两人先是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继而开始热络的交谈。傅雪亭很想趁这个工夫上前去,同那个长辫子的同胞结识一下,可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他知道在这种环境里那是一个唐突的做法。
就这样,他在大堂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布朗先生同那个教士交谈着,就在他等得有些心焦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布朗以及那个白发的教士都朝他自己所在的位置看过来,同时,那个长辫子年轻人骤然转向自己的眼光里,竟然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惊喜。毫无疑问,他们的对话中谈到了自己,这颇令傅雪亭感到几分的意外。
果不其然,当布朗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到傅雪亭的时候,他面对微笑的对后者招招手,那意思,就是让傅雪亭过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傅雪亭迈开步子,快速走到了布朗等人的身边。
“傅,”带着一脸的微笑,布朗指了指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位白发教士说道,“来,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伍尔西牧师,是耶鲁学院的校长。”
“啊?!”傅雪亭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上瘦瘦弱弱、毫不起眼的黑衣教士,竟然会是如今耶鲁大学的校长。
“德怀特,这位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傅,傅雪亭先生,他就是从东方的大清国来的,”布朗显然没有注意到傅雪亭的惊讶,他将目光转向伍尔西说道。
“孩子,愿主与你同在。”伍尔西显然是个性情随和的人,他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无比优雅的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同时说道。
“谢谢,校长先生。”收住惊讶,傅雪亭弯腰鞠躬答谢道。
显然对傅雪亭的谦恭有礼非常满意,伍尔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伸手在傅雪亭的肩膀上拍了拍,而后说道:“听布朗先生说,孩子你吃了不少苦。嗯,你……傅,你来到美国有几年时间了?”
“只有半年时间而已,校长先生。”傅雪亭回答道。
“哦?”伍尔西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他看看布朗,而后才继续问道,“那你的英文如何能够说的如此流利?而且……嗯,在举止上,也看不出多少东方人的特点。”
“坏啦,出问题啦。”傅雪亭一阵儿心慌。的确,这个时候的中国人,很少有精通英文的,而且在言谈举止上,更是东方味十足。什么见了熟识的朋友怎么打招呼,第一次见面的人怎么打招呼,这期间再搭配鞠躬啊之类的动作等等。对于傅雪亭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他哪懂得那个啊?尽管人们不愿意承认,但是近现代中国人的言谈举止等习惯,还是基本上完全西化了的,中华民族那些古老的举止习俗早就基本上荡然无存了。
“嗯,这个……嗯,其实是这样的,”脑子里飞速的运转着,傅雪亭开始为自己寻找合理的借口,“校长先生,其实呢,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接受西方式的教育了,我的一个远房叔叔,就在广州的一家洋行里做事。他曾经想要送我去那里的一家西塾读书,最后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现,但是他却一直利用种种机会,教授我英文之类的东西。”
“那想来你的天赋也很高了,”伍尔西教士接受了这个借口,他笑笑说道,“你是我遇到过的,英文说的最流利、最纯正的东方人。”
“先生过奖了。”傅雪亭谦虚的说道。
“好啦,傅,我再为你介绍另一个人,”布朗笑着插进来,他拍了拍傅雪亭的肩膀,然后看着那个长辫子的小伙子说道,“这位,容闳先生,他可是你的同胞兄弟了,几年前从东方的中华大清国来的,目前是德怀特的爱徒……有时间的话,你们倒是不妨多聊一聊。”

“容,容闳?!”今天让人吃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傅雪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来到美国不仅这么快就见到了来自中国的同胞,而且这个同胞还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说实话,他对容闳的了解并不多,但是他却知道,眼前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将会在百余年后,被中国人称之为“中国留学生之父”。在中国的近现代历史上,此人是第一个出国留学的中国学生,在耶鲁大学的校园内,他的画像同布什、克林顿等校友的画像并列摆放在一起,供后世的耶鲁学员瞻仰。
“雪亭兄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达萌,”容闳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真挚的笑意,它乡遇同胞,这对于来美已经有数年的容闳来说,更是一件无比欢欣的事情。
“那我就不客气了,达萌兄,”傅雪亭笑了笑,随口说着,伸出手去。
看着对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容闳先是愣了一愣,继而醒觉过来,他同傅雪亭握了握手,然后说道:“雪亭兄虽然方到亚美利加旬月之余,在西化方面,却是远胜与我了。”
容闳这番话是用国语说的,其中半文不文的强调,令傅雪亭既感觉亲切,有感觉几分陌生。
“达萌兄说笑了,”傅雪亭说道,“其实兄弟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这是在西人之国土,入境随俗而已,入境随俗而已。不过这话说回来,我觉得,这西人的握手之礼,也的确是简单热络的多,要远胜于那些鞠躬作揖之类的繁文缛节。嗯,尤其是那见面之时的‘先生’称呼,比起‘老爷’之类的称呼,更加能够体现天赋人权、平等互爱的风尚。”
“哦?”老实说,在刚刚见面的时候,容闳仅仅以为傅雪亭就是一个前来美国淘金的普通人了,撑死了,他也就是英文说的好一些,西化的彻底一些。可是刚才这番话,却一下子改变了容闳的看法,要知道而今的国人,那是在上千年封建文明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他们脑子里那些上下尊卑的思想可谓是牢不可破,要想让他们抛弃这种落后陈旧的观念,那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可是眼前这个傅雪亭显然不同,他不仅没有把那些尊卑上下的观念放在心上,甚至还接受了西方的天赋人权、人人平等的现代观念,这说明什么?这至少能够说明,这个年轻人在思想上是进步的,是紧随着这个世界的潮流的,也恰恰是这一点,在国人中是极为难得的。
“雪亭兄好见识,达萌受教了,”联想了一大堆的容闳,忍不住由衷的说道。
“不敢,不敢,”傅雪亭一脑门子的问号,他嘴里客气着,心里却在想:这也受教了?自己教他什么了?
“傅,你们在说什么?这就是你东方人的语言吗?”布朗不可能听得懂汉语,在看着傅雪亭与容闳交谈一番之后,他忍不住插进来问道。
“啊,是的先生,”傅雪亭略带歉意的说道,“在这里见到同胞,一时间有些失态,不过,这么长时间了,能够再次听到祖国的声音,心里还是感觉说不出的温馨。”
“呵呵,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伍尔西教士笑道,“不过我的孩子,你也不用太过激动。就像刚才布朗先生拜托我的那样,你今后将会有一段日子留在我们这里,所以,你会有很充足的时间与你的同胞畅谈的。”
“是啊,傅,”布朗也说道,“正如我们昨天所说的,这两天,我们恐怕就不得不分手了,我要转向西行,而你呢,将会留在这里。纽黑文经常有去往东方的船队,而且耶鲁学院也同你们大清国有着教育上的往来,尤为重要的是,你的这位同胞,容闳先生,他也即将毕业了,按照他的志向,也许几个月之后,他就会返回东方去了。所以,在这里,你可以找到很多返回东方的机会。噢,当然,如果你打算继续留下来打拼自己的事业的话,那也很方便,我相信彭怀特会很愿意帮你这个忙的。”
伍尔西教士笑而不语,显然,他并不反对接收傅雪亭这样一个“国外移民”。
布朗的话,让傅雪亭一时间有些发愣,尽管昨天晚上这个话题就已经被谈到了,但是事到临头,傅雪亭还是感觉有些失落。这个世界上要想交到朋友并不困难,但是要想交到能够在逆境中拉扯自己一把,同时却对自己别无所求的朋友,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是傅雪亭看的出来,布朗就是这样一种千金难求的朋友。
“那,谢谢布朗先生了,”踌躇良久,傅雪亭最终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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