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浅井备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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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湖的东岸,春日细雨缠绵,而今连霁数日,不免四野清燥
信步于河畔,不远即可见高耸的佐和山城。
顺水而上,仍是近江国东城郡所属,城北荒野,人烟罕至,隐约可闻兵戈交错之声。
春狩伤及幼兽,本是此间领主所禁止的,然而循声觅去,却有白马少年,游弋林间,更见左右鹰犬偕行,队伍近百人。
微风吹动,树下光斑闪烁,犬吠鹰唳,惊得林中雉鸡麋鹿四散逃去,慌不择路。白马少年箭出如风,竟是鲜有虚发。
城北河边本就荒无人烟,现下贵人出猎,更是人人回避,放眼望去,却又两名华服青年牵马走近,其意甚暇,似是无视于百人春猎的威严。
“久闻备前守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更胜闻名啊!”
“尔等何人!”白马驾前冲出一名黑衣武士,手扶刀柄,阻在二人之前。左右数名侍卫亦随之跃出,只待上峰出声便要兵戈相向。
“贵殿稍安勿躁……”那牵着黑马的青衣武士并不惊惧,反是轻笑了一声,他的口音并非标准的京都腔调,却比那群公卿的言辞顺耳许多,先前出声赞叹的,俨然也是此人了。“在下出身东海鄙乡,久闻浅井备前之名,今日得见,不免失仪,望贵殿海涵。”
“原来如此。”黑衣武士犹疑片刻,终于收刀入鞘。在等级森严而又消息闭塞的时代,身在下位的人的确很容易被所谓的“气量”打动(如此看来,众小说中的王八之气似也是有理的),黑衣武士显然不能免俗,挥令左右撤下,他又向眼前青衣武士微一欠身,以示礼貌,“方才多有得罪,请阁下恕罪。然而在下乃是井口氏家臣,此行只是陪同少主游猎,二位恐怕今日无缘了……”
“哼哼……”青衣武士正待开口,他身后的蓝衣青年却是嗤笑起来,“浅井少主身率百人之众,竟不敢在两个手无寸铁的人面前表明身份吗?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难怪……”
“贵殿慎言。”黑衣人淡然依旧,却恰恰堵住对方的话头,“佐和山城毕竟是浅井领内,阁下非议其主,若是隔墙有耳,岂非不美?况且井口氏亦是浅井姻亲,亦不能坐视不管的,所以……”话毕,他抬头扫视,竟是眼带锋芒。
“备前守千金之躯,自然是不愿轻易见客的。”青衣回头看了看恼羞成怒的同伴,眼神直接越过黑衣武士,跨到了白马少年身上,“不过……若是鄙上尾张守的话,必然不会如此。”
“尾张守?”黑衣武士踌躇了片刻,终究不敢决断,只向后望去。
“若是尾张守亲临此地,不知他会如何呢?”蹄声渐近,白马上说话的,赫然就是那被称为“浅井备前守”的少年。
“若是鄙上的话……”青衣武士抬头望着那个被后世看做悲剧主人公的少年,这是丝毫不带烟火气的男人,粉雕玉砌的脸上丝毫不见武家子弟应有的坚毅,反而像是公卿子弟的浮华。
“鄙上是一个尚贤而不尚古的人。”
“噢?”此言答非所问,似是而非,但白马少年却毫无异色。
“在下的意思是,即使是父祖所留下的遗命,若是于本家武运无益,尾张大人必会尽皆废除。”
“阁下是想说尾张大人乃是忤逆之人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昔日镰仓公、等持院,岂非皆为忤逆之人?”
“殿下……”黑衣武士突然插话,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少主。
“皆三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少年翻身下马,“在下浅井长政,这位是我的家臣,井口皆三郎,不知阁下……”

青衣武士与同伴对视一眼,突然伏身下拜:“尾张织田氏家臣平手汎秀/池田恒兴参见备前守大人!”
浅井长政饶有兴致地盯着眼前两人,缓缓开口道:“昔日苏秦衣锦荣归,乡人前倨后恭。如今二位为何前恭后倨呢?”
平手汎秀徐徐起身:“方才在下只是一届路人,无需多礼,而如今忝列织田家使臣,自然不能失了本家的礼数。”
“噢?如汎秀殿所言,长政除了作为浅井氏少主之外,就一无是处了?”
“恰恰相反,浅井备前乃是畿内闻名的武将,令人钦佩。而浅井家少主的身份……”
“如何?”
“并不适合您。”
浅井长政微微皱眉,面无表情地地看着对方,而平手汎秀却是胸有成竹。
“尾张大人的属下,真是令人羡慕啊。”沉寂片刻,浅井长政突然轻叹,“皆三!回城备下筵席,款待尾张的贵客!”
“尾张守大人派遣二位前来,有何见教呢?”四下落座,未及寒暄,浅井长政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鄙上心仰备前大人风仪,‘见教’一词,岂敢僭越。”汎秀虚声应付,心下却不免失望,这个浅井长政仪表非凡,但出言却是急不可耐,并无城府,若非事先已查清楚,还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近江之鹰”……
“汎秀殿太客气了。”长政自觉失态,轻笑一声,不着痕迹地抹去尴尬,“尾张大人承嗣以来,神武过人,取清州、合尾张如探囊取物,而长政不过是一黄口竖子,无才无德无功无名,承蒙尾张青眼,却是受宠若惊。”
“鄙上如虎啸山林,四野相闻,殿下却是龙潜九渊,际遇风雨,即可一飞冲天。”汎秀连忙吹捧回去,这才暗暗点头,浅井长政几句话虽有些生硬,却已比尾张那群蛮夫好上许多,再侧首望去,池田恒兴几乎快要睡着了过去,只能心下苦笑,物从其类,果不其然。
寒暄数语,不免涉及天下大势,谈至美浓之时,浅井长政却突然扼腕伤神,叹息不止。
“备前大人……”汎秀明知故问。
“昔山城(斋藤道三韬武略,东国无双,又兼爱民如子,事必躬亲,本家歆羡之下,与彼皆为姻亲,盟以攻守,孰料……”长政摇头叹息,几欲泪下。
“向使浓尾有子如备前,岂容逆贼猖獗!”汎秀连忙上前安慰,“鄙上尾张守虽地处偏邦,然素怀忠义,勤王之心,天日昭昭,奈何民寡力微……”
“浅井氏居于美浓西邻,亦长怀匡扶之心,然而家父缠绵病榻……”长政突然止住不言,眼带深意地看着汎秀。
“下野守(浅井久政)年事已高,然而有子如备前,亦可安度晚年。”汎秀徐徐说道,仿佛出自无意,“在下此行之前,鄙上反复交代,望有朝一日,奠岳丈于稻叶山城,若得浅井氏同行,日后必结草衔环,报备前之恩。”将浅井氏与备前守分开说,意思已经相当明显,想来浅井长政必然了解,汎秀一揖至地,示意言尽于此,不再发话。
良久,浅井长政长吁一口,起身还礼,又招来帐前侍卫,吩咐道:“数月之内,我将遣使回访,井口皆三郎,乃是我的心腹,届时亦将前往,还望汎秀殿引荐于尾张了!”
“数月之间……”汎秀默念数次,不由心神动摇。
独自参与影响一个家族兴衰的变故,即使只是忝列看官,亦是令人感怀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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