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佑光的企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偏厢正中,身着淡蓝色武士服的瘦小武士闻言抬头,露出胸前长剣梅鉢的家纹。这个符号,似乎并非附近的大名所有。武士身侧有一位穿着僧袍,手持念珠的和尚,侧向看去,大约是三十出头的中年,身材颀长,面目清秀。
“我正在酝酿格律,却被上野助一言打断,实在有伤风雅,不能不恼怒啊。”汎秀还在观望,那个瘦小的武士已然起身,佯作愤懑,他的嗓门,倒是与身形全不相符。
“论及剑术自然是你藏人佐胜出,但若谈及风雅,却恐怕只能屈居人后了。”佑光指着身后的汎秀,“藏人佐可知我今日所请到的这位是何许人?”
“贵殿……”被叫做藏人佐上前问到。
“这位便是尾张平手监物殿的公子,平手甚左卫门。”
汎秀眉间闪过一丝尴尬,尾张也就罢了,京都的生人面前,也称呼自己为“监物殿的公子”,倒像是借助父亲大名四处招摇撞骗的纨绔二世祖了。此番心思,自然不露声色,只是上前一揖:“在下尾张织田家平手汎秀。”
藏人佐微一动容,亦是正身施礼:“在下丸目长惠!”
丸目长惠?就是那个战国著名的剑豪么?不过记忆中他却并非近畿人物啊,而相良氏,似乎也不是这一带的家族。汎秀不由侧首望向佑光。后者似是知道他的疑惑一般解释道:
“藏人佐乃是是肥后相良氏家臣,同我一样为寻剑道真谛,才周游至此。”
又一个为剑道而奔波的人?只怕背后亦不乏家中人事牵扯的原因吧?汎秀抬头看了佑光一眼,却只见对方眼含深意,于是了然于心。
藏人佐轻笑一声,又看了看汎秀,却是毫不避讳地开口道:“丸目长惠被主君驱逐,皆因开罪少主之故,上野助又何须为我掩饰呢?”
佑光扫视汎秀一眼,面露窘色,汎秀见状,连忙引开话题。
“不知这位大师……”汎秀朝向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和尚问道。
“贫僧朝山日乘。”和尚合十答道,并未像汎秀所想那样说话之前都要念一句佛偈。
“朝山日乘?”
汎秀不禁喊出声来,莫非战国名人现下已如此不值钱了么……
“贫僧乃是出云朝山氏,入信法华宗后在京都修行。”和尚被汎秀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然,“莫非有什么不对之处……”
“噢……只是觉得朝山日乘这个名字似曾相识罢了。”
“如此说来,汎秀殿去过出云?”
“这个……大师广积佛缘于天下,鄙人偶尔听闻,亦属常事。”汎秀信口胡诌道。
“原来如此。”明知对方的吹捧不着边际,但日乘和尚也不再深究,许是佛门中人,好奇之心终究要淡然一些。
“日乘大师身在江湖心忧庙堂,亦是幕府肱骨。”佑光突然插话道。
“哦?日乘大师亦是幕臣吗?”汎秀随口问道,登用外交僧是大名的常事,然而朝山日乘现下名声并不显赫,作为幕府的代表,似乎还不够资格。
“公方左右尽是时间豪杰,贫僧何德何能,又岂能忝列其中呢?”日乘闭目,双手合十,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呵呵,大师太过谦逊了,日乘大师纵然列于幕臣之中,亦是出类拔萃啊。”佑光结果话头,却也不说明白。
“佑光殿谬赞才是。”
汎秀心中猜测,前面这位僧人,虽然与幕府关系密切,但与近畿其他大名家恐怕亦是有所交往,自然是不肯自认幕臣的。
四人坐定之后,日乘唤来小沙弥奉上茶水。交谈之后,汎秀才得知这座小寺居然是比叡山延历寺的下院,朝山日乘只身前来不过数年,就已在山门中有了一席之地,以此看来,倒不是清心寡欲的普通僧侣啊。
饮过茶后,佑光又提及剑术之事,藏人佐果然不愧为此道痴人,居然立即就要拉着汎秀见识所谓“京八流”剑术。听闻汎秀左肩受伤不能行动自如,颇感遗憾,又接连发问,欲从汎秀口中探知此派剑道的不同之处。
汎秀修习剑术,皆是跟随其父,本身并无太多的兴趣,况且幼时每见父亲政秀,心忧其切腹死谏之事,更没有十足的心思。如今丸目问起,也只好勉力回忆,再夹杂诸如“剑意如禅”之类的空泛调子,总算是诌出一番令藏人佐满意的话来。
由剑道又谈及茶道和和歌诸事,日乘和尚能言善辩,反应机敏,也算是宾主尽欢,只是佑光却似乎心及旁骛,频频出神。汎秀虽然暗自称奇,毕竟不宜当场问出,只是谨记于心。

眼见面前三人口若悬河,佑光犹豫再三,终于出言打断。
“藏人佐啊……”
“何事?”
“你来到京都已经有半年了吧?”
“的确……”
“半年不曾出仕,想必平日的清苦,藏人佐亦是感慨颇多吧!”
藏人佐抬头看了看佑光,面露了然领悟之色,继而自嘲地笑了笑,“幸亏日乘大师不弃,否则我藏人佐恐怕已然饿死街头……”
“藏人佐太过谦了!”日乘和尚一笑,“并非贫僧虚言,藏人佐到来之后,时常教授剑术、和歌和棋艺,本寺上下皆受其恩才是。”
“大师仁厚之心,令人钦佩。”佑光对着日乘和尚欠身道,纵然心怀激荡,在“高僧”面前,也不敢孟浪,“然而藏人佐身怀文武之策,而游走于江湖之外,是所谓明珠蒙尘啊!”
“这个……”日乘也不好再说什么,而是转身望向藏人佐。
藏人佐感受到几道目光,端起茶杯仰头饮啜,令人看不到他的神情。
一旁的汎秀轻轻摇头,轻叹一声,几不可闻。
原以为是酒逢知己,想不到对方却是有所图谋。世道人心,果然不可轻视。
此时此刻,若还不知如何举措,那倒真是不配为平手监物殿的后人了。
汎秀长跪于地,立身正色而向藏人佐曰:“长惠殿以为鄙上尾张如何?”
“数年前曾闻坊间传言,于尾张大人极尽讥讽之色。然而数年一统领国,如此功业,又岂是泛泛之辈所能及的?”不等藏人佐答话,佑光却抢先说到。
藏人佐放下茶杯,垂首不语,少顷,方才吞吐道:“尾张守英杰,天下皆知,然而……在下也是心向往之。”看着佑光瞪起的双眼,他不情愿地改变了措辞。
“既然藏人佐亦有此意,那么就请汎秀殿代为引荐了!”佑光又抢过话头,向汎秀一揖至地,“公方虽然英明,然而幕府小人横行,欺上瞒下,以至于吾友藏人佐不得晋身之机。为今之计,只有请汎秀殿……”
“在下定然竭尽全力。”汎秀回礼道,脸上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藏人佐……”佑光回头盯着好友,希望他能说句话,却只见对方闭目不语,佯作未闻。
眼见丸目长惠的举动,汎秀亦端坐于地,不再言语。丸目明显是心存不愿,此刻就不宜再去婉言相劝,有段是其次,重要的是折了织田家的面子。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呵呵……”久未发话的日乘和尚突然轻笑了一句,“两日后出云大社将于东寺吉祥院献艺,贫僧凑巧是他们的旧交,不知汎秀殿能否请织田尾张大人驾临呢?”
“出云神社,莫非是时间流传的倾奇舞?”
“不错,贫僧在出云时,便于神社交往颇有来往。”
“鄙上尾张守,亦有倾奇之名,通晓此间风雅,想必是乐见的。”
“如此甚好!”日乘和尚笑呵呵地点头,随即有转向另外两人,“届时请长惠殿和藏人佐也一并出席了。”
佑光眼前一亮,连身答应。藏人佐犹豫片刻,也勉强点头。
于是皆大欢喜,又回归到原先的话题,闭口不提方才的出仕之事。日乘和尚殷勤招待之后,汎秀与佑光才离去。
刚刚踏出,佑光立即告罪。
“汎秀殿,方才之事……”
“方才之事,我只有些疑惑。”汎秀出声打断到。
“愿闻其详。”
“遍观畿内,除幕府之外,三好、六角皆天下强藩,浅井、北田亦不逞多让,旬月之前,更有越后之龙挥师上洛。丸目殿才华横溢,欲求出仕,又何必守株待兔呢?”
“藏人佐半载前远来京都,自以为不日即可重返肥后,起初浅井、田山等前来延请之时,皆婉拒之。孰料相良修理(九州相良家督义阳,时任修理大进)态度坚决,历经数月不肯回心转意……前日长尾弹正上洛,我亦心存期望。孰料弹正动辄出入摄关门第……”
“所以才选本家依次递补了?”汎秀突然转身,面无喜怒,“日乘大师之邀,汎秀必然通报鄙上,佑光殿不用再送了。”
“这……如此劳驾了。”佑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躬身一揖。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