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义大师暗叹此子赤心一颗，又道：“你这次下山，须依我三件事！”
“请说！”君若云道。
“第一，少开杀戒。”释义大师知道若云即将深陷争权夺利的漩涡，也不强求他不开杀戒。
君若云点头。
“第二，多行善事。”
君若云再次点头。
“第三，能渡之人当尽力渡之！”
君若云知道释义大师仍是怕他为魔火所控，妄开杀戒，便当下坚定地道：“喏！”
“昨日桃花看我，今日我看桃花！跳的出来，才现自在本性。”释义大师挥手让他出去，闭目吟道。
君若云知大师心思，只俯身拜了三拜，便转身出去，他入得一条小径，一直走到一间茅草屋。
茅草屋简陋，四方通风。一张木床，连草席都没有。唯有正中木桌上供奉了一个神阁，阁子雕饰精美，用名贵木材制造，擦得纤尘不染。阁前摆放水果，香烛不断。
若云换过一身衣裳，那是一套宝衣，黑色长袍，可承受南明离火的摧残和他体内的黑炎魔火的吞噬。
他在神阁前低声念诵经文，一篇“妙法莲华经”念毕，才趋前从阁子里拿出一面有密密麻麻裂痕的小镜子和一把长命锁。
镜子就是窥天镜，碧佳的随身法器。长命锁是那早夭的孩儿的。
将两样物事贴身藏好，他抖袖将香烛熄灭，关了屋门，飘然而去。
寒山寺离桐城有千里之遥，即使直线上用快马接力也需五天以上，何况朱雀多山，山路崎岖难行。君若云御风而行，日能行两百多里，这是已是极限。据说道门有剑修，可以日行万里。那也是传闻之事。
卡巴老爹指挥着商队众人将货物卸下，安放好马匹，将篝火升起。此处看去桐城高耸如云的世界树近在眼前，但实际赶路，却仍有百里。他们一行人是从轩辕王都而来，将最南方特产丝绸、茶叶、鸡血石等等运到桐城，高价卖出，再换上桐城的无火布、红豆、琥珀香等等运回南方的王都，攒取差价。
“明明就在眼前，怎么走了几天都还不到啊！”卡巴老爹的女儿卡姿拿出干肉一边烤一边抱怨。
“过了这座山，路就好走了。幸运的话，估计明天晚上就可入城！”卡巴老爹摇头，这个女儿第一次行商，还是娇生惯养的。
商队有三十来人，其中的年轻汉子纷纷围着卡姿讨好说笑。
卡姿翘嘴生气，双眼不时瞄向离自己远远的五个黑衣少年。
那五个黑衣少年，个个都是额上扎了黑巾，手里紧握黑色长剑，即使饮食也从没松开过。他们是王都的墨家子弟，正四处游历，今天早上卡巴遇到他们，见是同乡又是同路，便邀他们入队。
五人中的领队是一位长相俊美的少年，叫南枫，他正盘坐在卡巴老爹隔壁，脊背挺得直直，说：“老爹，您老见多识广，消息灵通，可以跟我们说说桐城的风土人情吗？”
墨家宗师钜子在王都有极大声望，江湖地位不下于四大家族的族长，那手“非攻剑诀”擅长防御和合击。据说天下第一高手大衍散人曾称，若有两名钜子双剑合璧，我亦难破其防御。
墨家子弟好任侠，常为不平之事拔剑，在平民百姓中享有极高声誉。
“不敢，不敢。”卡巴老爹听少年说得客气，吞吐了一口水烟，才悠悠说：“说到桐城，首先要说到世界树。世界树传说是天界的空桑树，专供太阳落脚休息。你想那太阳啊，浑身是火，去到那烧到那，世间就只有空桑树这样的不怕水火的神物能供其落脚。后来天崩地裂，一颗种子掉到桐城，随即长起千万丈，上接天，下接地，就是世界树。”
卡巴老爹指着月亮下黑压压的高耸入云的庞然大物，说：“据说树顶就是天界的门口，如果有人能爬到上面去，入了天界就可成仙入圣，永生不死！”
卡巴老爹是个老商人，说起故事生动形象。很多听过无数遍的人都不禁停下话题，听他讲说。
墨家少年中的娃娃脸南栋不禁连问：“那有没有人爬上去过？天界到底怎么样的？”
众人听了轰然大笑。卡姿笑得更是大声，讥讽说：“都说是故事了，还有人当真！”
南栋不禁红了脸，仍是倔强地问：“总有人试过吧！”
卡巴老爹瞪了女儿一眼，斥责道：“当初你不也当真了，还嚷着要当仙女呢！”
卡姿落了脸，撅起嘴生闷气。
南枫笑道：“老爹，有没有人试过爬树的？”
“在桐城人面前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他们认为神树是有灵知的，能够让他们生活在上面，每年赐予无数的红豆供他们吃，这已是莫大的恩宠。任何试图爬树成仙的行为是对神的不敬，要抓来祭神的！”卡巴老爹告诫说，“整个桐城百万人都是以世界树的树籽红豆为食，穿的也是树枝经处理后编成的无火布。住的，吃的，穿的一切以树为生，我们外人很难理解他们对神树的崇敬。所以但凡有关世界树的言行举止都须保持十分恭敬。”
“老爹若不说，我们恐怕真的会犯桐城人的禁忌呢！”南枫连忙拜谢。
“不谢，不谢！其实桐城人都很善良好客，外人只要不犯法，都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卡巴老爹不好意思地摆手说。
“据说桐城都是女人取男人的，有的还取几个！”南栋又是开口问道。桐城外，男尊女卑是正常不过的观念，一般人无法理解桐城人的习俗。
“看你长得正好，说不定到了桐城就给抢去做妾室呢！”卡姿又是带头哈哈大笑。
“为什么不是正室？”南栋不满地反驳。
卡姿用手指戳自己的脸，说：“看你小脸蛋儿，正好做个填房。”
众人见南栋的娃娃脸胀得通红，都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笃笃的敲击声突然在四周响起。声音悠远祥和，让人听了心平气和，生起几分愉悦，忍不住地微笑。
南枫与同伴互相打个眼色，同时长身而起，警醒地将墨剑横于胸前，五人站好方位。南枫喝道：“何方朋友驾临，不妨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敲击声便停止了，并从大路对面的树林里走出一人。
穿一身少见的黑色大袍，手里一边拿着橙黄色的木鱼和木槌，那个五官清俊脸色苍白的青年缓缓走近。
衣袍翻飞，足不沾尘，两眸如水，沉静无波。君若云打个稽首说：“深夜打扰，在下佛门居士忘情有礼！”
“原来是忘情居士，不知有何指教？”南枫回礼，握剑的手指用力而泛白。以他感觉，若云的气息微弱跟平常人没两样，但看若云的出场、纤尘不沾的长袍都绝非寻常，当是高手无疑。
“在下在林中落脚休息，不想听到老人家讲故事，十分感兴趣，不由自主过了打扰，万万恕罪！”若云是十年修心，但江湖场面话还没忘记，开口说得流畅。
“相逢即是有缘，夜风寒冷，居士请过来坐！”卡巴老爹一听原来是自己惹的事，连忙出声。他没南枫的眼光，自不能在火光中发现若云的不同，只道是寻常云游的修行者，单身一个，而自己这边三十来人，却是不怕的。
这个年代修行者到处都有，寻常人虽然难得一见，但也不是没见过。
南枫五人见若云在众人中稳稳坐下，并无敌意举动，也就相继放松。
“在下家居桐城，几年在外修行，长年未返，不知近来有何变化？”若云向卡巴老爹问道。
“以前还好，这半年来，变化可大了！”卡巴老爹吸嗒一口水烟，边扬扬手中一个木牌，说，“以前桐城还出入自如，现在没这个，轻则罚到你连毛都不剩，重则入狱！”
“怎么回事？”若云问。
“戒严！”卡巴老爹对这种妨碍民众活动的禁令深恶痛绝，摇头说：“有的说是大江对面的狼人打过来了，有的是要打西南的玄武。”
“江湖有些散话，各位听了便忘，做不得真的。”卡巴老爹压低声音说，“朱雀国主半年前下了聘请，要迎取玄武的真武二王子，玄武国主先是同意了，后来不知为何又食言，退了聘礼。朱雀国主大怒，转而取了青龙的十三王子。这十三王子啊，芙蓉面孔，剪水秋瞳，将国主迷得神魂颠倒，朝中大权都交给了他。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桐城有童谣说：狐媚惑主，朱雀大乱。”
“一个男人长得水嫩嫩的，还剪水秋瞳，好生有趣！”卡姿掩嘴笑道。
南栋咋舌道：“一入朱雀，这世道就变了，男的还有狐狸精！”
卡巴老爹是行商老手，对朱雀境内了解甚深，他认同的传言多数真实。何况还有隐匿女子口中的“狐狸精”印证。
若云心下计较一番，对形势有几分了解。四大家族中，朱雀玄武比起青龙白虎两国，实力低了一等。朱雀族中纷争内乱严重，玄武善守不善攻，两族于百多年前便结盟，互相通婚。
兰清这个分支便有浓重的玄武血统，被认为亲玄武派顺理成章。若果两国现在真的闹翻，青龙入主，兰清这个掌握实权的眼中钉肉中刺非除不可。
若云想着桐城的亲玄武派和可能的中立派，心中有了计较，心头大石落下。有人类的地方，自有争斗，兰清既然追权逐利，总会有这样的遭遇。若云只想还了她的恩情，自我逍遥天地之间。
说逍遥，道逍遥，世间何处得逍遥？
从卡巴老爹递来的面饼拿了一小块，将其余退了回去，小饼在火中烤地微焦，发出诱人香味。十年未食东西的若云低低咀嚼，吞入喉咙后立刻给黑炎化去。
若云神色如素，凝视火焰再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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