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照大江(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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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若云步入大雄宝殿,恰是华灯初上时分,宝殿建高处,正好看到辽阔江色,月华初现。众僧人都去讲经场做晚课了。此时游人寂寥,宝殿内浓郁伧人的香火味在夜色中淡去不少。
这里是寒山寺,佛门清静地。若云寄居在这里,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居士。
寒山寺面临天一大江,背靠连绵大山,属於江南众多寺庙中不起眼一个。平常会有信众上香,文人题诗,热热闹闹。
若云喜欢坐在大殿,敲着木鱼,打量来来去去的人群。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心愿,或求平安,或求姻缘,或求家人和睦,或求财宝功名。他们风尘仆仆地赶来,跪下黄金膝盖,虔诚地下拜,然后满怀希望地欢喜离去。
若云记起一个故事。有拜佛之人去观音庙里求拜,见正殿一女人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他仔细一看,那女人却与殿上观音像一模一样。“观音菩萨,你为何求自己呢?”拜佛之人惊疑地问。观音答:“求人不如求己!”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民为刍狗。本都是无情物,神仙也是自身难保。凡人求人不得,求己无奈,不如放下。
种种心思,贪不得,求不得,舍不得,都是痴,都是障,都是业。
君若云是个修行的居士,但他不信佛。自从看着挚爱的妻子碧佳以身献祭,换来己身重生,若云的内心便似万年寒冰,再无波动。所谓佛、魔,他不在乎。
碧佳是个神算子中知天命一脉的掌门,算尽天下人,天下事,无不应验。她这一辈子第一次失算,就是嫁给若云,自此一错再错。
若云端坐佛堂上,敲打木鱼,一下一下。佛依旧微笑,青山依旧寂寥。
若云出身自朱雀家族。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守护家族是古传的巫术世家。自古以来便是南人的守护神和统治者,与北方狼人的阴阳师,西方夷人的圣火教,东边大海里的海人巫师同列世间最强的势力。
这几股势力,主宰着当今世间千万人的命运。其他修行流派,如佛家、道家、墨家各派即使高手众多,亦不敢挡其锋锐。
南人的人数是世间各个种族中最多的,占据的土地也是最肥沃的,四大守护族各据一方,同心同力,统领旗下万民将窥视江南繁华土地的异族拒之门外。
可是,在安乐太久的南人内部,分裂的趋势正在发展,四大守护家族的矛盾一触即发,即使四族共主的轩辕王朝也无法阻挡。
寒山寺位于天一大江上游,属于朱雀家族领地的最西边缘地带,朱雀管辖有两千里江山,俱是肥沃土地。
都城为桐城建在一棵过万年树龄的世界树上。世界树高耸入云端,巨大的主干千人手牵手亦难以合抱,其巨大枝叶向四周蔓延,并垂下根须扎于地下,根须长大后便成了子树,子树又有枝叶向四周扩散,如此循环,万年来,世界树已占地过八百里。对外人而言,桐城就是朱雀,朱雀就是桐城。
朱雀一族自有史书记载便以世界树为家,千年来越来越兴盛,引无数南人来投,现在的桐城已是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朱雀一族有古传的御火巫术,号称焚灭万物的南明离火震慑天下群雄。
君若云是朱雀族的分支子弟,被称为朱雀三杰之一,‘不死鸟’。不死啊,真是讽刺的名称。当年少年得志,年少轻狂,不知进退,以致惹来杀身之祸。
君若云在高高的门槛坐下,缓缓拔弄手中的念珠。
天空淡淡一轮明月。天一大江水面辽阔,浩浩荡荡东流入海。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碧佳当年用窥天镜集月*华,以身献祭,生生打开阴阳两界,将早已魂归地府的若云拉了上来。
君若云目睹碧佳仿佛月夜仙子,发着荧光,在风中消散。
君若云的法号叫忘情。若云接受这个法号,这是碧佳的遗愿:忘记她好好生活。
若云知道自己可以忘得了的,十年不行,就用一百年,一百年不行,就用一千年,反正他是个阎王不收的怪物,永远孤独流浪在这世间。
光阴蚀人心,总有一天他会成功忘记那个月夜的精灵。
江中有灯火一排排地驶过,这是朱雀的战舰,属于是他青梅竹马的好友君兰清的飞霞军团所辖。
近年来江北的狼人族分为东西两国,经多年征战后,两国终于有意罢战,北方局势逐渐稳定。南方却内乱方艾。
北有狼人,西有夷人,南人受虎视狼顾,内部却纷争不止,此实南人的大劫难。
不过与若云无关,他已不再是世间之人。一串念珠,一本佛经,悠悠岁月,那才是他的生活。
一道熟悉的气息接近,沉稳而不张扬。
君若云低宣一声佛号。
一人从空中踏步而来,头盔军服马靴,英姿飒爽。她是朱雀三杰之一,铁扇公主君兰清。
君兰清没有在乎经千人踩万人踏的佛庙门槛肮脏,洒脱自然地坐在君若云旁边。
兰清今年四十二,比君若云少了三岁,她同样是朱雀的旁系,可是生来是女的,在母系社会的朱雀家族地位尊崇。
若云的父亲与兰清的父亲是结拜兄弟,两个后辈从小在一起长大,都是聪颖出色的人,可是两人的遭遇绝然不同。兰清得到家族长老的扶持,一路高升,现在已是一个万人军团的统帅。而若云,即使被青龙的金笔御史追杀千里,家族也没吭一声。他是男人,朱雀家的男人能文不能武,能武不能出色,这是祖宗的规矩。
即使际遇不同,两人的关系一直好同兄妹。
君若云望着这个青梅竹马,露出一个罕有的笑容道:“怎么有空,过来探我!”
兰清幽幽地说:“我不敢来!”
君若云听出她语气中的无奈和自责。
当年她受家族限制,没有对若云伸出援手。
自遁入空门,往事如烟。除了碧佳,若云对一切事情都看淡了。何况兰清也尽心尽力帮助碧佳和儿子两孤儿寡母逃出桐城,免受仇家的追杀,这点若云记在心里的。
君若云温和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过得很好,很平静,你呢?”
兰清眼圈一红,哽咽地说:“很好!”她停了一会,平息心情才说:“很好!大女儿阿彤去年取了杨家儿郎,小儿子阿彬刚刚十六岁,跟在他父亲身边读书。”
若云叹了一声:“小一辈也长大了!”不由想,如果当年的那孩儿还在,是否也成家立室。不由一笑,那孩儿跟阿彬正好同年,自小温文细腻,性子十足像他母亲。
若云急拨几个念珠,止住心中的妄想。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兰清怜惜地抚摸肩上的头发夹杂一丝丝的银色,再打量若云,笑说:“倒是你,还是当年的玉面郎君,风采依旧。”
若云从地府返回,一身修为异变,面容保持在二十出头的年青模样。
若云看她憔悴的脸容,问:“可是战事要起了?”
“政事不稳,军事不安,这几年都习惯了!”兰清开朗地说,“最近要回桐城述职,以后可能就留在桐城了。想着你就在近侧,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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