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兵尉?兵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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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见过了苏秦,每每再有人提及狐婴擅杀公室贵戚的事,赵雍总是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在赵雍心目中,狐婴才是真的为他着想,而现在这些攻讦狐婴的人才是不忠不义的小人。
“似乎,”平原君赵胜低声道,“风向又变了。”
身侧的赵安应道:“大王前日见了苏秦,不知说了些什么。这两日,再提公子成的旧事,恐怕不智。”
平原君点了点头,停止了窃窃私语,又专注于朝堂之上。此时,朝上正在争论守藏馆建设之事。剧辛站在堂下,一一列举若是国家建造此等工程的开销费用,然后又列举了支付给狐氏乐氏的工程费用,两相比较之下,国家起码省了三万石粮,还不算节省的民夫徭役。
铁打的数字放在那里,刚才攻击狐婴说他借机敛财的人再难说出一句话了。
赵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事他做就费钱,狐氏乐氏两家做能省钱,不过比较数目他还是清楚的。当下批语,工程依旧交与狐氏处理,公室不予干涉。
剧辛当然知道其中的缘故。公室建设,司空府的人总是虚报材料,且耽误工时。狐婴自己家的奴隶,尤其从荆受处过继过来的那七百多人,各个干活卖力,连鞭子都不用,怎么可能不比公室省钱?
——下次还有这种事,起码得跟着入一股。
剧辛一时忘记了自己已经是赵国中尉兼少理正,而且权代狐婴所掌王事。他只想到自己的开销日巨,收入越发微薄,再长久以往只能找结拜兄弟去打秋风了。
——为什么别人官职越大越有钱,我当官越当越穷呢?
剧辛出神地思虑着。
“剧大夫。”赵雍又喊了一声。
“臣在。”剧辛急忙答道。
赵雍问道:“剧大夫以为,是否该召回狐卿了?”
朝上分了两派,平原君赵胜自然不肯狐婴回来。其他公室也暗中恨狐婴,更不愿他回来,生怕狐婴比剧辛更好杀。剧辛这派当然是力挺召回狐婴,因为国内变法之事,军旅改制之事,千头万绪,没有狐婴实在疲于奔命。
既然赵雍故意问剧辛,那自然是希望狐婴回来的。谁料剧辛却道:“大王,臣以为,此时狐亚卿尚不能归国。”赵雍奇道:“这是为何?”
剧辛也是听了尸子的指示,当下转述道:“大王明鉴。狐婴贵为亚卿,赵希只是上大夫。伐薛在即,大王若是此时召回狐亚卿,难免让宋国以为我赵国敷衍他们。”赵雍微微颔首,道:“也是剧大夫思量周全。”
其实尸子的真意是要给狐婴安排一些武功。虽然狐婴破楼烦,救主父已经功大,却不足以名扬列国。而能够名扬列国最常见的办法便是征伐之功。此时狐婴就在宋国,伐薛岂不是顺手的功劳?这也是尸子授意剧辛坚定地联络大臣,支持伐薛的主要原因。
“那便以赵希为将,狐婴为副,领兵伐薛吧。”赵雍道。
眼看就要传诏散朝了,平原君起身道:“禀父王。”赵雍看了一眼这个墙头草儿子,淡淡问了句:“可有什么事么?”平原君道:“狐婴既然身为亚卿,当然应该由狐婴为将才是。”剧辛本就是要为狐婴积功,当然也不会反对,只是暗中疑惑为何平原君今日如此为狐婴着力。
赵雍略有沉思,道:“只是之前已有诏令命赵希为将伐薛,这……”平原君微微笑道:“父王可以追加一份诏令,命狐婴领兵出征,算作偏师,自然无妨了。”赵雍一想也是,便道:“传,令狐婴领兵为偏师,伐薛。”发了此令,朝议便无他事,众臣散朝回府。
平原君刚回府换了常服,门下报道:“内史大人与左史大人到。”平原君正了正衣襟,道:“内堂奉座。”缓步朝内堂走去。
平原君进了内堂,这两位老者也刚好走到。平原君一一敬礼,口称:“小子见过内史大人,左史大人。”两位老者相看一眼,点了点头。左史惠从袖中取出一片竹简,交给平原君。平原君看了看,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左史惠却一脸暗淡。内史戴苌也取出一片,交给平原君。
平原君两相对照,退后一步,又施一礼,道:“小子多谢两位厚恩。”戴苌与左史惠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收回了竹简便告辞请去。平原君也不便挽留,亲自送二人出了中门。
戴苌刚要登车,左史惠上前拉住了戴苌的衣袖,道:“今次看在老哥面上方才做出这等事,若真的事发,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历代先祖?”戴苌也一脸苦涩,不悦道:“你我皆受过司马大人厚恩,怎能说看在我的颜面上?”左史惠闻言,也不禁无奈,放开了戴苌,自行登车而去。

邯郸疾驰而出的快马最终还是赶在了赵希出兵前到达彭城。这完全要归功于宋国与列国不同的传令讯号。
大军对战,一靠旗令。旗举而起,旗按则伏;旗进则进,旗退则退。这各国一致,甚至连不在军令中的“旗倒则散”都十分默契地一模一样。二靠钟鼓,闻鼓则击,闻金则退。基本也是一样。三靠传令兵骑马来回通报,如何进退,何时进退,全都清清楚楚。只是为了防止令兵传错,通常都用阴符。
所谓阴符,乃是在武王伐纣之时,武王曾问太公吕望:“我引兵深入各国,若是三军遇到缓急军情,或利或害,我欲以近通远,使内外相应,三军获胜,该当如何?”
吕望答道:“将帅之间,可用阴符传递消息。阴符者,以竹板精刻而成,有纹无字,共分为八种。每种以长短不同,传以不同军情。大获全胜,符长一尺;破敌斩将,符长九寸;攻占城池,符长八寸;击退敌军,报敌远遁,符长七寸;警告偏将,据险防守,符长六寸;需求粮草,符长五寸;兵败将亡,符长四寸;士卒伤亡过大,符长三寸。众将必须遵命行使阴符,如有私留阴符或泄漏阴符秘密之人,俱斩首不赦。”因此,只有将帅知道阴符的含义,故而名“阴”,这样即便令兵被俘,也不让敌人知道军中虚实。
自周得天下,分封七十二国,阴符也通行于各**中,另设含义。此正如赵国与宋国一般,同样符长一尺,在赵国是全军猛攻,在宋国却是班师回国。赵希看了宋兵操练,虽然不满,却总算勉强可用,于是决定出兵。
出兵之前,赵希当然是要询问阴符之事。到底五万大军,在战场上一铺开,左右两翼甚至能有两日的行程,不用阴符怎能通讯?谁知一问之下,顿时吓了一跳。宋国非但与列国不同,便是内中三军也各不相同。乃至到了一个将军一套阴符,互不相通的地步。
狐婴听赵希这么一讲,也愣了,连连道:“匪夷所思!”赵希喝了一大口水,也不顾水沾湿甲襟,道:“我领兵以来,从未想到一国之中居然阴符不通。那要阴符还有何等意义?”狐婴笑道:“宋国也不是久安之国,他们是如何打仗的?”赵希一拍几案,骂道:“贼他娘!老子去问了,那宋将对我道:‘我宋兵符上皆有将军名号,赵将军可按符上名号得知其中含意’。”赵希引述时故意捏了嗓子,害得狐婴忍俊不禁。
“俄贼!老子当时就骂了。”赵希又要了碗水,“老子是个粗人,记不住那么许多。三军开动,老子日不能安,夜不能眠,还要费那些心思来记你这乱七八糟的阴符?统统给老子改成一样的!”
狐婴道:“原该如此,真不知宋国是怎么想的。”赵希嚷道:“这宋国就他娘不算是战国,兵士若不给廉颇操练过了,还不定差哪里去呢,跟我赵兵根本没法比。说起来,老子也纳闷了,这薛地不过就是一邑之兵,有必要发五万之兵去打么?”狐婴微微正容,道:“想必是宋主认为,狮子搏虎尽全力,搏兔亦尽全力。只求征必讨,攻必克吧。”赵希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大杯,伸手解了甲胄,一把拉开衣襟,露出胸口一块,已经热得潮红了。
“老夫就是个莽夫粗人,亚卿大人不见怪吧。”赵希见狐婴看着他,略微有些羞色。狐婴知道赵希与他相处日久,没了隔阂,正是好事,哪里会见怪。他笑道:“想我在原阳时,也是个粗旷丈夫,只是在此不敢放肆。”赵希奇道:“此处乃是小狐子的馆舍,便如家中一般,为何如此拘谨啊?”狐婴指了指内堂,低声道:“若有放肆,等将军一走,内子又要唠叨不停……”赵希仰天大笑,几乎笑岔了气。
正是统一阴符的事,赵希在彭城又耽误了数日。刚好等到了狐婴的委任令。狐婴接了诏令,第一件事便是给韩陵看。韩陵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道:“是真的么?”狐婴也曾怀疑过,只是这竹片从削制到暗号,无不正宗。若说是伪造,给卿士的诏令多少人见过?能伪造得出么?
狐婴一时犹豫不定,听了韩陵的话,又拿去给赵希看。赵希也翻了半晌,道:“该是真的,只是这……这也太荒唐了些。”狐婴尴尬道:“将军为主将,婴领偏师,倒也无甚荒唐。”赵希瞪大了眼道:“哪有千人的偏师?哪有以亚卿之尊领兵尉职衔的!”
可竹简上清楚刻着:令狐婴领兵尉。偏师伐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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