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传说中的张翠和邹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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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王的确动怒了。
听说动了雷霆之怒。
狐婴的馆舍一下子清静了许多,再没有每天来送礼走门路投靠的人了。这种清静让狐婴有了更多的时间与韩陵在一起。韩陵也没有再哭闹地要嫁给狐婴,似乎心甘情愿地做起了狐婴的情妇。狐婴本人不能承受这种吃饭不洗碗的无责任奢侈,却又无法抗拒韩陵的美色,只得保守一条底线:不主动要求。
其实这条底线也是名存实亡。因为每次狐婴傍晚说要出去,韩陵就会主动要求。
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使得狐婴第一次感觉追逐名利实在太过辛苦,再想到了遨游天地之间的义兄庞暖,不禁又端起了一碗酒。火狐也过了很多天好日子,虽然每日的例操没有少,却渐渐有些松懈了。身为队正的狐丙,不禁有些着急。
“主公,近来火狐有些松懈,是否拉出城去练一练?”
狐丙的话让狐婴打了个激灵。
温柔乡是英雄冢。在邯郸的时候,幽姬没有让自己多花一分钟陪她,而这里自己却缠绵于韩陵不能自拔。狐婴登时心中警醒。
“传出消息去,明日我要去狩猎。”狐婴道。
狐丙会意,转身告退。
狩猎是平常事,之所以要传出消息,乃是要让猎物准备好被捕杀。狐婴的猎物便是盯了狐婴很久的苦获。
苦获自从上次当众被辱之后便紧盯狐婴不放。在他眼里,狐婴就是一只胆小狡猾的狐狸。狐狸藏在窝里自然没有办法,若是走出了山洞,那他这个猎人就有了用武之地。
狐婴也是如此,他何尝不是一直提防着墨社的亡命之徒。火狐的养料是鲜血,如果不吃别人,就要被别人吃。自己耽于玩乐,差点毁掉了一生的前程。想到这里,狐婴就隐隐有些后怕。
消息传出之后,苏秦连夜入见。
狐婴笑道:“苏先生如此着急见婴,不知有何指教啊?”苏秦虽然赶得着急,却一脸从容,道:“用过晚餐之后,四处走走,一来消消食,二来探探故友。”狐婴道:“可曾探到?”苏秦道:“小狐子莫非不以我为友?”狐婴笑道:“如此,先生必有教我。”
苏秦正色道:“狐子逼我来此,怎会不知秦要说些什么。”狐婴诧异道:“婴何时逼先生前来啊?”苏秦道:“天下皆知我奉齐王命合纵诸侯攻秦,此时狐子要东向宋国攻齐,我岂不是不得不来?”狐婴命人上了酒肉,请苏秦多少用些,悠悠道:“苏先生若为宋臣,以为这伐齐可乎?不可乎?”
苏秦割了块肉,插在刀上,道:“当下齐国内乱,列国便以为齐国成了案板上的烤肉。哼哼,实乃鼠目,只见寸光。”狐婴也割了一块,笑道:“正是如此,婴以为,伐齐乃是蠢人之为。”苏秦放下餐刀,道:“那为何小狐子还要入宋?”
狐婴整理着筹码,决定抛出个大头,试试苏秦,遂道:“某欲伐薛。”苏秦笑道:“小狐子试探某矣!”狐婴等苏秦笑完,正色道:“我欲伐薛。”苏秦也正色道:“薛,齐先王封与靖郭君之地也,乃齐先王宗庙所在。便是当今齐王亦颇为忌惮,何况宋国!再者,即便得了薛地,与齐薛两家交恶,宋国覆灭旦夕而已!”
狐婴一笑:“婴曾风闻先生由燕入齐乃是助齐伐宋。莫非先生又不伐宋了?”苏秦语噎,伐宋自然要伐,但是为了伐宋也不能让宋国伐薛啊。苏秦直言道:“小狐子或许不知,某此番入韩,实是为联韩伐宋,迫韩背赵。”狐婴笑望苏秦。
苏秦又道:“以孟尝君的意思,秦当在韩国购买死士,刺杀赵使。”狐婴微微一笑,道:“那苏先生为何违命呢?”苏秦道:“世人皆知苏秦唯利是图。田甲谋逆之事牵扯了孟尝君,现今他朝不保夕,某为何要冒着得罪赵国的风险替他办事?”狐婴笑道:“那先生今日是来救婴的?”苏秦道:“我听闻小狐子明日要出城狩猎,特来示警。”
狐婴笑着站了起来,走了两步,朗声道:“先生能否告知,为何如此关爱在下性命?”苏秦也站了起来,笑道:“小狐子所谓:惟真英雄能惜英雄。某不敢自命英雄,却不甘堕落,愿与小狐子相惜。”
狐婴直视苏秦,苏秦傲然以对。过了半晌,狐婴终于笑道:“婴久仰先生胆略,今日方才信服传言不虚。”苏秦也笑道:“当日某于陵公主屏风之后,其实已经起了杀心。”狐婴眉毛一跳,故意道:“婴倒不曾发觉。”苏秦笑道:“小狐子也是内中高手,何必谦虚。”狐婴不语。
苏秦又道:“虽然不知小狐子身手如何,见小狐子胆略可知非等闲之人。只是苦获成名已久,剑术之高听说更在齐国北宫黝之上,绝非能够轻视之人。小狐子千金之躯,何必与此等亡命之徒一争短长?”
“呵呵,无妨,死的定然不会是我。”狐婴道。
苏秦叹道:“秦知之矣!小狐子原来真是隐墨!既然如此,秦不复多言,小狐子保重。”狐婴正要追问苏秦何谓“隐墨”之时,先去探查地形的火狐已经回来了。
狐婴与他们连夜做了沙盘,何处可能埋伏,何处可以迂回,一一标明。清晨时分,待所有人都起来了,狐婴与众人又重温一遍,将地形了然于胸之后,这才整顿兵甲,带了奴隶出城去了。
在狐婴出城的同时,韩宫之内的密室之中,韩王咎正与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商谈。一国之君居然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不能不叫人诧异。

那男子正是苦获。
“若是王上担心牵连韩国,我将留下墨社标志,让赵国尽管来找我苦获便是了。”苦获等韩王说得口干,依旧不肯松口。韩王苦劝无果,不禁恼怒,甚至想软禁苦获。只是想到苦获是南方墨社的头领,又下不了决心与整个墨社为敌。墨社一分为三,非但有苦获这种亡命之徒,更有邓陵氏相夫氏这种擅长文学的士人。杀苦获无妨,但是墨学乃天下显学,与如此之多的士人为敌,实在不智。而且齐、秦、楚三国都有墨氏门徒参政,势力非同小可。
“若是王上别无他事,获就此告辞。”苦获起身,留下了愤怒且无奈的韩王。
韩国被群山包围,出了新郑南门不远便是熊山。狐婴等人入了山林,设置陷阱,伪造痕迹,忙得不亦乐乎。只是如此等到日落还不曾见苦获和他的墨社剑士出现,不禁有些奇怪。
——莫非他们不来寻仇了?
狐婴哪里知道,苏秦已经暗中买通了新郑城守兵尉,将狐婴出了南门的消息故意谎报成出了北门。北门之外乃是一片平原,更适合骑兵作战,故而苦获不曾起一点疑心。
韩陵此时却被公叔软禁在府邸。她只盼望狐婴出城之前与她道别一声,她便可告知狐婴,公叔已经密派了韩兵精锐相助苦获。可狐婴终究还是没有来,韩陵惟有暗自流泪。
狐婴一直等到天黑,留下了哨卡,大队人马退入山谷中隐蔽休息。狐丙的天队值前半夜,狐乙的地队值后半夜。
狐婴倚着长枪,望着满天繁星,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日子似乎回到了当年原阳草场,夏日猎狼,乡人们总喜欢下午出发,在野外过了夜再回家,为的便是享受草原星空的美丽。
狐婴想起了拓。那时狐婴告诉大家,星星只是天上的石头,会发光反光而已。拓一本正经地纠正狐婴,星星是天界地上的洞。天界的神光便是从这些洞里泻下来,成了我们看到的星星。不少人更相信拓的说法,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石头能飞那么高不掉下来。于是,狐婴也只能服从众意,承认了拓的说法。
“真的有天界么?”年幼的狐络问年少的狐婴。
“有吧。”狐婴道。
“天界里都有什么?”狐络问。
“大概是天神和先祖们吧。”狐婴正在看书。
“我们能去天界么?”狐络追问道。
“能,只要你像哥哥这样读书打猎就能。”狐婴道。
小狐络趴在竹简上半天,终于大受挫折哭了起来……
……
“主公!”狐丙来报,“发现有三十余人正在登山,持有轻弩,却不像是苦获的人。”
狐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不可惊动他们,派人跟着看看,深夜入山,总得安营度夜。”狐丙遵命而去。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狐丙回报,那些人都往山顶去了。山顶上有一处别院,内有高台,不知是何方隐士所居。狐婴听说是隐士所居,不禁好奇心大起,对狐丙道:“你随我去看看。这里若是有变,一切如计划行事。”狐丙遵命,又去交代了几句,随狐婴上山。
狐婴沿着土路到了山顶,眼前是一片灌木丛,有条小路,弯曲不知通往何处。狐婴带着狐丙又沿着小路绕过了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建了三座木屋,如“品”字陈列。木屋之后靠近悬崖之处有一高台,高达五丈,颇为壮观。
狐婴正要狐丙前去借宿,高塔上已有人发问:“来客何人?可是在这山上迷了路的?”狐婴朗声回道:“在下赵国狐婴,不识路途,还请主家行个方便。”高台上火光闪了闪,突然灭了,想是那人提灯下来了。
下来的是个童子,手中提着风灯,又照了照狐婴和狐丙,想是见两人不像坏人,也少了些许不安。那童子道:“我家老爷正在观星楼与友人喝酒,若是尊客不急着休息,也请一叙。”狐婴行礼道:“谨诺。”
狐婴与狐丙进了观星楼,里面乃是木梯,下面堆着陈年谷物之类,略有霉味。登梯到了楼顶,乃是一个露台,四周有木栏围着,仰头便是漫天繁星。露台中央放了一个火盆,一老一壮正围盆烤肉,旁边有一木架,挂了一条新鲜鹿腿。
老者对狐婴一笑,道:“两位尊客请恕老朽不能远迎之罪。”狐婴连忙客套,无非感谢收留云云。
两人落座,狐婴将枪打横放在身后,谢了主家,也割了一片鹿肉,放在火盆上烤。老者笑道:“尊客乃是赵国狐婴?可是人称小狐子的那位。”狐婴一愣,不想自己的名头居然能传到韩国山中,谦逊道:“老先生说的若是原阳狐氏,正是区区不才。”老者笑道:“自然是出使楚国的原阳小狐子。”
狐婴也笑道:“婴本以为老先生乃山中隐士,原来如此广闻。”老者道:“老夫张翠,这位是稷下邹衍。”狐婴这才借着火光打量身穿青衣,系着貂皮斗篷的邹衍,行礼道:“原阳狐婴,有幸见过邹先生。”
邹衍当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不得重用,微微有些愤世嫉俗。看着这个少年权贵,邹衍并无好感,冷冷道了句:“小狐子客气。”
狐婴心道:碰到了个老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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