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让离开韩国?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宴会不欢而散反倒是最好的结局了。
狐婴与许均回到馆舍,两人都没有说话。良久,许均方道:“这韩王不知在玩什么火。”狐婴道:“韩王如此这般倒真让人有些费解了。若说他想对我们不利,可又看不出他有胆量承接我大赵讨伐之兵。”
许均苦思半晌,苦笑道:“莫非他与你一样,也想给我们来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狐婴笑道:“就凭那几个伪墨?”许均道:“无论如何,先要将廉颇救出来。”狐婴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我看韩王故意回避此事,不知廉颇到底杀的是什么人。”许均也陷入沉思。
狐婴突然立起,道:“无论廉颇杀了何人,总是我大赵将士,不能受韩人之辱。我这就调集亲随,连夜将廉颇救出来。”许均拍案道:“如此甚好。我等明日一早便离开新郑。”
狐婴先派了一队火狐前去侦测地形,等换了衣服,吃了些耐饥的食物,便急急跟了上去。他从馆舍后门出去,前门却正好有人叫门。许均坐镇前堂,请来人进来。
来客的软轿一直抬到了堂下。轿帘掀开之后,探出银光丝履裹着的一只玉足来。正是韩公主陵。韩陵登堂见只有许均一人在,似乎有些吃惊,失口问道:“小狐子莫非不在?”许均一笑,到底年纪大了也没心思调笑她,道:“小狐子不胜酒力,已经睡了。莫非有甚缓急之事?”
韩陵目光闪烁,道:“倒也无他,只是陵得到消息,苦获等人纠集了大批墨社暴徒,要在新郑城外向小狐子寻仇,故星夜前来示警。”许均请他坐了,道:“如此老夫暂待小狐子谢过公主。等小狐子酒醒,当亲自登门道谢。”
韩陵又坐了一会儿,作小女儿状问了一些赵国北方战事。许均虽是宿将,却颇有妇人之仁,每每谈及战事总先想起自己死去的那些弟兄,不禁黯然。韩陵自讨没趣,喝了点茶便告辞了。
等韩陵走了多时,狐婴才回来,浑身是血。
许均大惊,连忙问道:“可是受伤了?”
背狐婴回来的狐丙放下了狐婴,也来不及答许均的话,先扯开了狐婴的衣服,露出后背上一支箭头。狐婴勉强睁开眼睛,无力道:“临走之时……中了……冷箭……”箭杆已经剪去了,箭簇深可及骨,要剜出来不是恐怕得吃些痛了。
又有两个火狐安顿了其他受伤的伙伴,前来帮忙。一个递上了木棍,另一个取出匕首放在火上烤。狐丙又命人找了烈酒,轻声问道:“主公,可否?”狐婴已经痛得满头是汗,将木棍咬在嘴里,点了点头。
狐丙接过烧烤消毒过的匕首,稳稳划开了狐婴的皮肉,顿时扑出一阵血腥气。狐婴紧闭双眼,死死咬着木棍,鼻翼扇动,滴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许均久经战阵,斫骨剜肉之事见了不知多少,也不回避。他一直以为狐婴只是受宠而至高位,见了眼下的情形才相信这个不足弱冠的少年的确很有些资本。
狐丙确实冷静,匕首握在手里,就像在割几案上的羊肉,刀刀到位,不颤不抖。狐婴背脊上的肌肉时而收紧时而放松,像波浪一样起伏,却丝毫不影响他用刀。
韩国的特产除了美女便是驽弓。光是野战之弩就有三种:奚子、少府时力、距来,皆可发六百步之远。而且弩箭也已经普遍使用三棱,中者即便不死也会血流不止。万幸狐婴所中只是城内治安所用的轻弩,若是换了战弩,恐怕肩胛骨已经碎了。
等狐丙剜出了箭镞和死肉,旁边一人用滤过的烈酒喷在伤口之上,另一人急忙洒了止血散金疮药,乘新血尚未涌出已经将蒸煮过的细纱压了上去。狐婴最后忍痛哼了两声,吐出几乎被咬断的木棍,重重吸了口气。他让狐丙递上箭镞,拿在手里把玩了半晌,道:“日后必要将这些韩国铁匠全数买去。”
许均不自觉中也出了一头汗,忙问是怎么被人发觉的。
狐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让狐丙代答。狐丙道:“我等探查了司寇署,并未被人发觉。只是从地牢中出来时,撞上了一个小厮。那厮吓得瘫倒在地,主公许是看他年少,便没杀他……谁知我等行出不过二十余步,那厮便高叫捉贼。我等急撤,却被护楼上的冷箭伤了几人。只有主公伤的最重,其他兄弟只是伤在手脚,并无大碍。”
许均默然。
“你可有事?”狐丙见堂下跪着狐丁,问道。
狐婴也别过头去看着狐丁。狐丁是火狐之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最爱读书的,常被其他弟兄取笑。他还穿着夜行之服,脸上的涂墨却被眼泪冲出了白印。狐丁泣声道:“是属下过墙之时没有伏下,主公替属下挡了这一箭……我、我、狐丁惟有一死谢主公大恩!”说罢已经拔出匕首。
不等狐婴发令,左右早有火狐队员扑了上去,将狐丁按到在地,踢飞了匕首。狐婴无力,让狐丙扶他起来坐好,道:“你个孬种……你若死了,哪里谢了我?当年……在原阳……你我盟誓……生死与共……莫非你……忘了么?”狐丁已经泣不成声,伏倒在地不肯起来。
狐婴说了一句话,已经又是满头大汗,嘴唇青紫。缓了缓气,狐婴才又道:“今日……是我……妇人之仁……连累了弟兄……狐丙……”狐丙单膝下跪,一手横胸:“属下在!”狐婴吸了口气道:“代我……向……弟兄们……磕头……谢罪……”

狐丙一起一落,已经转了身子。堂下早聚集了不少火狐队员,无不唏嘘感叹。狐丙重重跪倒,一头砸在地板上。堂下众人也早就跟着跪倒了一片,磕头回礼,以示不敢承当。
许均一个人呆立在堂上,鼻酸眼涩,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曾好奇狐婴是如何练兵的,此时让他看在眼里,却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馆舍之中闲杂人等早就被肃清了。对外也只能说是有强人夜闯馆舍行刺赵使,副使狐婴重伤。韩王为了表示凝重,又得坚持自己生病的谎言,先后派了十余波宫人前来问候。新郑也戒严了数日。
其实韩王不是傻子。司寇署和馆舍同时遭贼,都没有留下尸体。这说明什么?只不过狐婴到底是赵国的亚卿,许均的大名更是闻名诸侯。韩国上党郡日夜在赵魏的注视之下,若是不愿动兵,装傻是唯一的办法了。
韩陵也来看过狐婴,似乎颇为伤感。狐婴发烧的时候,总是错将韩陵当作幽姬,不知说了多少肉麻的话,全被韩陵听了去。女子总是容易柔肠寸断,韩陵听了那些话,恨不能飞去邯郸,亲眼看看那幽姬长得何等模样,居然将这个少年权贵的心栓得这么牢。
韩陵所见过的列国权贵,无非酒色之徒,乃至衣冠禽兽。年少有为相貌堂堂又如此衷情于一个女子的,韩陵若非亲眼见到,那是想都不能想。不自觉中,每每听到狐婴梦中呓语,韩陵甚至将自己想像成了那个在邯郸的女人。以至于当她再来探望狐婴,发现狐婴已经退烧清醒了,居然微微有些失落。
“许大人前几日走的时候,您还未醒,便没有吵你。”韩陵亲自喂汤给狐婴喝,一边轻声细语道。狐婴头晕脑胀,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韩陵说的话,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许均就这么留下他和廉颇赶往宋国,定然是王命急催,否则定然不会走这么仓促,暗想会是什么事。
韩陵以公主之尊亲自喂狐婴喝汤,满心设计的是狐婴感激涕零,她温柔贤淑……谁料狐婴居然坦然受之,对着墙发呆……不禁恼怒。
“也不知道邯郸出了什么大事?”韩陵自言自语道。
狐婴被这邯郸两字牢牢抓了过去,问道:“许大人是回邯郸?”韩陵只是一直想着邯郸越女,一时口误而已,见狐婴追问,强辩道:“那是自然,许大人亲口道来年邯郸再会。莫非许大人不是回的邯郸?”许均倒也的确说了“来年邯郸相会”的话,那是出于客套,邀请韩室出访赵国。而且也是对公叔说的,却被韩陵曲解了。
狐婴怎知内里乾坤,虽然想不明白,也只得淡然道:“自然不该回邯郸。我等受了王命,是要去寿春调停楚国内乱之事。”韩陵道:“原来如此。”
狐婴心道:莫非你真的不知?你与苏秦相交过密,显然也是通便之人,怎会不知道?肯定是故意诈我!
韩陵喂完了汤也没等到狐婴的感激涕零,不禁失望,道:“我且回去,明日再来。”狐婴只是道了句:“恕不远送。”这话更让韩陵伤心,心中暗骂:韩陵啊韩陵,谁让你自轻自贱,人家连个“有劳”都不肯说!你真道你自己是那邯郸美人么!
出了馆舍,韩陵迎面便撞上了苏秦。苏秦见韩陵脸色不善,笑道:“莫非小狐子是个不解风情之人?”韩陵没好气道:“这话好没意思,我有何风情要他解的?”苏秦朝里面一张望,见左右无人,搂住韩陵的细腰,低声道:“你看他这是真伤假伤?”
韩陵挣脱出来,理了理衣服,气忿道:“光天化日,国相还请庄重!”苏秦大笑:“昨夜怎不见公主庄重?”韩陵怒目相视。苏秦见韩陵真是动了真怒,只得连连作揖道:“小生错了。公主恕罪,万请恕罪!”韩陵这才道:“伤是真伤,却伤的蹊跷。”苏秦疑道:“如何个蹊跷法?”韩陵反问:“你以为狐婴此人如何?”
苏秦负手想了片刻,道:“深不可测。”韩陵提示道:“可是那种遇敌胆怯之人?”苏秦摇头道:“此人乃神勇之人,虽岱山崩于前未必会变色,怎会胆怯?”
韩陵听苏秦居然给了狐婴如此之高的评价,不知为何,连带对苏秦的感观都又好了起来。她低声道:“狐婴的伤处乃是后背肩胛,深可见骨。依我之见,该是我韩国轻弩所伤。”
苏秦抚须,喃喃自语道:“伤在后背……那便是逃跑之时受了冷箭……莫非!夜闯司寇府地牢的真是狐婴?”韩陵点头道:“十之**。”苏秦想了想,道:“狐婴此人,重情义,轻生死,你们拿的那人定与狐婴交厚,小心弄巧成拙。”韩陵若有所思,道:“那……放人?”苏秦点头道:“本只为了拖住赵人,眼下狐婴伤重,想来也不能入宋,不如把人放了。”韩陵颌首不语。
两人只道馆舍无人,又是在空旷之处低声言谈。却不知道火狐值勤皆是在树顶屋顶之类的高处,还有假山亭阁之类的暗处。两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无不落在了火狐耳目之中。
火狐的耳目自然就是狐婴的耳目。狐婴听了回报,心道:总算廉颇无恙,只是这韩陵居然与苏秦有私,寡妇与寡妇也是不同的。不知怎地,狐婴又想起了陈安的未亡人,居然因为流言蜚语便自裁了。可见不论哪个时代都有贞女与荡妇。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