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诸侯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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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跤本是楚国大将,于怀王时叛乱,后被招安,安了不久又叛。关于他的传说,世上存在不少。有人说庄跤是个大盗,有人说庄跤是个反贼,有人说庄跤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也有人说庄跤是个替民吊罪的英雄。
不论他是什么,他都严重危害到了楚国的安全。危害了楚国的安全就是危害了狐婴的复越计划,这是狐婴绝对难以接受的。但是这个庄跤又是坚定的抗秦份子,从这点上而言,他又是狐婴的盟友。
庄跤为何能攻入郢都?为何没有溃入云贵去做他的滇王?
狐婴的眉头紧紧锁着。
剧辛曾问狐婴,为什么一定要让越国复国呢?狐婴一时也无从解释,只说要开发吴越之地作为粮仓和兵田。至于发展航海业,拓展东南亚殖民圈,建立海军合围齐国的设想,或许现在告诉剧辛还有些为时过早。
其实,狐婴也曾考虑另一个出海口,那就是齐国的饶安。照狐婴前世的时空,六十年后庞暖打齐国一直攻陷饶安,所以如果出兵强占,从地理上说是没有问题的。最大的问题是,饶安远不如越国那样靠近东南亚,安定性也不如越国,更麻烦的是要出兵……上兵伐谋,不战而胜之道在狐婴心中早已深深扎根了,所以他宁可选择等。
但是狐婴不知道的是,庄跤之所以能够攻克郢都,也是因为他的到来。准确地说,应该是郑朱与富丁两人的关系。郑朱和富丁分别出使齐国和楚国,最后在郢都会面。此时的楚国已经迁都到了寿春,楚庄王昔年问鼎周都的豪迈已经不复,楚国这个庞然大物,留下的只有耻辱和伤痛。再没有一任楚王有兼并天下的壮志,所以寿春反倒比郢都更安全和舒适。
沙丘之变的消息传到了寿春,原本已经要屈服的楚王熊横突然变得强硬起来,本来与熊横关系有些僵硬的春申君黄歇也从封地回到了寿春。一切都突然变了,越国复国的事生出了许多枝节,就连已经暗中许下诺言的齐国也突然派出宗室田壮为使,往寿春来了。
出使在外难明状况的富丁郑朱二人,只能焦虑地等待邯郸传来的消息。只是整整一个月,沙丘的情形都被乌云笼罩。两人是忠于赵雍的近臣,只是当时的赵国似乎已经有了一种无奈的默认——赵雍死定了。
四郡的兵马被节制在大司马赵成手里,代郡的公子成已经被击溃,三万代郡兵还在遥远的云中郡,被控制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立场不明。沙丘行宫被赵成团团围住,邯郸却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没有一家公室发起私兵勤王,没有一个地方牧守誓师讨逆……如果这样赵雍还不死,那就真是赵室先君们的庇佑了。
“越国可以不复,但是我等恐怕也难活着回到赵国。”郑朱冷冷地对富丁道。有人传说郑朱是赵雍与韩女的私生子。这故事虽然并不站得住脚,郑朱永远冷漠乃至冷酷的面容,却似乎是在支持这种说法。
富丁不能否认郑朱说的是事实,但是他一如既往讨厌朝堂上比他年轻的贵人,更讨厌比他年轻却和他一样地位的人。这些人未必包括狐氏子,却肯定有郑朱。富丁看着案上的竹简,道:“若是我等立个新的楚君……”郑朱似乎早猜到了富丁会提出这么个傻主意,扬起的嘴角充满了嘲弄的味道:“有多少楚人会跟着我们两个赵人做这种事?”富丁也回敬了一个同样寓意的微笑,没有说话。
不过半个月,寿春的形势变得风云激荡。齐国使者田壮被刺客暗杀在官舍,刺客被抓后招供是屈氏的门人。昭氏、景氏、屈氏本是楚国三大贵族,只是屈氏自先王时代就已经没落了,等屈原做了左徒、三闾大夫,屈氏已经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了。楚君熊横见齐国的大兵已经压在了寿春头顶,只得求教于病榻之上的昭雎。
昭雎到底老谋深算,他并不同情落在井里的屈氏。反倒是朝堂上的令尹子兰和靳尚让昭雎不怎么舒服。头上系着淡黄色头带面色蜡黄的昭雎,气若游丝道:“大王,何不让屈氏去郢都,去夷陵,为先王们守陵?”昭景屈三氏本也是楚王室的分支,彼此间错综复杂,真要与一个氏族敌对绝非明智之举。这个道理就是平庸如熊横也是明白的,所以他默默地接受了昭雎的意见,贬屈原为夷陵守。
这件突如其来的灾祸让屈原刚刚振奋起来的心又被重重地打沉了下去。朝堂上的明眼人都知道,没落的屈氏不会去做这种傻事,以至于断绝唯一能够再起的机会。事实上没有一个楚国人会去做这种傻事。激怒了齐国,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会做这种事的,只有北方来的赵国人。他们久居夷狄之地,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就没有必要说破了。
当富丁和郑朱随着屈氏的族人前往郢都的时候,郑朱一脸死灰一语不发,这让来送行的楚国大臣们心理多少有一丝快慰。送别的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大队出发后,郑朱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愤怒,对富丁道:“若是阁下日后再行诡策,请务必知会在下。”富丁撇了撇嘴角,没有理会。
郑朱不知道的是,富丁此时已经与三年前被招安的楚将庄跤有了联系。世人说庄跤因为不满楚王无道,所以起兵造反。但他后来又同意招安,这个说法便不攻自破。当他收下了富丁的金子,还有封建淮南之地的许诺,富丁就知道此人只是个贪婪无度的反复小人。
当富丁得意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楚国陷入大乱时,赵雍返回邯郸的消息也终于传了过来。只是此时的楚国,已经俨然分成了西楚和东楚两国。西楚的庄跤册立了楚威王的庶子熊樟为王,传书熊横退位。

熊樟虽然是怀王的弟弟,熊横的叔父,却因为庶子的身份一直被排斥在楚国贵族圈之外,几乎过着隐居田翁的生活。突然被架上了楚王的高位,熊樟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甚至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郑朱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王位上有若痴呆的熊樟,又看了一眼略带疲惫的富丁和焦头烂额举足无措的屈原,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快意。他已经连夜修书回报邯郸,相信根本用不着添油加醋,主父、哦,现在的大王,一定会发雷霆之怒,召回富丁,将楚越的事交给自己一手打理。
赵雍的确被富丁的不忠激怒了。难道他富丁就以为寡人必定会死在沙丘!居然违命搞出这么大的乱子!寡人的南北合击中国之国策,岂是你这等人所能明白的!
“大王息怒。”狐婴不紧不慢道。赵雍深深吸了两口气,总算将竖起的胡子抚平了下去。狐婴道:“沙丘之时,大王自己尚且不保,何况出使之臣。”这句话狐婴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次,否则以赵雍的血性,邯郸的血流的恐怕更多。当时的狐婴的确身兼两个职业,一面是策划流血的刽子手,一面是手握止血钳的医生。
狐婴道:“大王,眼下楚国时局虽然乱些,却还不足以败。”赵雍总算平复下来,道:“狐卿细细道来。”狐婴略一垂首,道:“大王,我们原本是要复越,一来削弱楚国,二来牵制齐国,三来可以逼迫楚国抗秦,四来又是仓廪所在。”赵雍此时听狐婴细细一数,不禁越发恼怒富丁的自作主张。
狐婴道:“眼下楚国内乱,却未必会妨害这四计。臣愿出使楚国,令庄跤罢兵归安,监守越国复国。”赵雍不舍狐婴离去,却也知道狐婴少年心志,便道:“狐卿既然请缨,寡人岂有不许之理?只是事由天定,狐卿不可勉强。”狐婴也听得出赵雍粗旷嗓音中的拳拳爱意,心头一热,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上知遇之恩。”赵雍看着狐婴,一个念头跳了出来:若他是我的儿子该有多好……
除了宦者令缪贤和服侍左右的几个寺人宫女,再没人看见这副明君贤臣的戏码,更没人知道狐婴请缨的内情。所以在尸佼的书房里,剧辛直言反对。苦劝不果之后,剧辛无奈道:“若是二哥在此,便是殷鉴。”狐婴虽然不信剧辛能说服自己,却还是好奇道:“二哥又怎么是殷鉴了?”剧辛一甩袖子,冷笑道:“二哥本是魏国司马庞涓之后,为何后来成了赵人?”狐婴只以为战国时代家族迁徙十分平常,问道:“这是为何?”剧辛道:“庞涓之后有庞恭,二哥便是庞恭这支的。庞恭本是魏国大夫,与魏太子为人质前来邯郸,后来见疑于魏主,这才在邯郸开枝散叶。”狐婴笑道:“原来还有这段故事,那为何又成了小弟的殷鉴?”
剧辛皱眉苦声道:“四弟真是……庞恭离开大梁之时,曾为魏主说了三人成虎之事,却还是落得个流落异乡的结局。子独不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狐婴暗道惭愧,三人成虎这个成语很熟,却不知道出典就在这里。剧辛苦口婆心又劝道:“四弟刚立大功,应当趁热打铁,丰满羽翼,怎能在此风雨之夕跑去楚国?四弟是真不知道你已经得罪了整个赵室?哈,非但是赵室,还有军旅!大半将佐皆是出自赵褶、许钧一系,沙丘之变虽未遭波及,明眼人却也看出他们再难得信,底下不知多少人替他们打抱不平呐!”
狐婴不在乎朝中大臣的诋毁,却不能不顾虑军方的态度。
尸佼轻轻干咳了一声,打破冷场,问狐婴道:“你是怎么想起去楚国的?”狐婴看着尸佼,突然发现这个问题自己居然不知道答案。“因为大王待你恩重如山,是么?”尸佼悠悠道。狐婴微微垂了垂眼帘。尸佼笑道:“婴子虽难成枭雄,终究是国士。只是婴子,你可曾想过,若是此番出行不利,赵国变法因之夭折,可是报答大王的知遇之恩?”狐婴有些心动。尸佼又道:“报恩有大有小。你有大德之资回报大恩,何必要急着去以小德去报大恩?”狐婴无奈道:“只是日前已经答应了大王……”
尸佼道:“你来日方长,何不请大王以许均为正使?”尸佼大有一石二鸟之心。一来借许均的名头暂掩狐婴的风头;二来给狐婴一个机会拉拢军内非宗室势力。狐婴细细思量才明白其中好处,不由对这个年老成精的师父更多了一份景仰。
谁知赵雍听了狐婴以许均为正使的请求之后,居然是一脸苦相。赵雍道:“许均也是老臣,寡人因恨他沙丘不来勤王,那日在朝上训斥了几句……谁知他便告病,唉……”狐婴早有耳闻,道:“目下正是良机。只要大王任许均为正使,他便知道大王并不怪他,前嫌自然冰释。”赵雍脸色阴晴不定。他虽然说得大方,回到邯郸之后也没有对领军大臣下手,内心中却有股子恨意,难以说消便消的。
狐婴看出了赵雍的犹豫,进言道:“臣愿前往许大夫府上,求他出山。”狐婴此时在赵雍身边炙手可热,他如果前去,无疑是最能代表赵雍的。赵雍并非没有想过让狐婴去求许均,却担心许均盛气凌人,万一狐婴受了羞辱,连自己也下不了台。此时这话由狐婴说出来,不论成功与否,自己倒撇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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