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二章 情系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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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上岸。沿岸到处是酒肆,二人随处捡了一家,看旁人吃什么,他们也来什么。二人饱餐一顿,晚上在一家看得过眼的客栈歇了。原来这是一间四椽楼屋的楼上,前半间安一副桌凳,后半间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干,上挂着一顶八成旧的红罗慢帐。侧首放个洗手架子,搭着手巾,放着个洗手盆。床头一张无光漆案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一幅仕女图。
两人先后洗过脸,便倒在床上。邵郦睡里面,李悦睡外边。邵郦不放心,起身把门窗都牢牢插死。两人和衣而睡。过不了多久,屋子里就闷得人喘不上气。李悦劝邵郦打开窗户,并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邵郦将信将疑,也熬不过热,勉强同意李悦把窗户打开。一阵凉风吹进来,好过多了。两人复又躺下。
外面月光甚好,树叶落在屋里。邵郦第一次离家在外过夜,心中离奇,张着眼睛睡不着,忽然问道:“你说邵郓现下是不是已经住在苏懋源家了?”李悦一听“苏懋源”三个字,心生异样,又悲又喜,只愿意邵郦不住提到他。一时出神想念苏懋源,竟然忘了回答邵郦的话。
窗外漆黑一片,外面略有影影绰绰的人声。邵郦对李悦道:“你说那些村人到了晚上,天一黑,能干什么,就是倒头睡觉。”李悦在暗中一笑。
邵郦便问李悦:“你睡着了?”李悦忙答应道:“没有。”邵郦道:“我听你没声了,还当你已经睡着了。李悦道:“我在想,为什么夫妻要同床睡,两个人分开睡岂不是更自在?”
邵郦想了想道:“好象这样才能生孩子。”
李悦霍地触动心事,想起一个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此时正好可以问问邵郦:“你说我明明是我母亲生的,怎么我会长得像我父亲呢?”
邵郦道:“你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父精母血’,孩子各有父母的一半。”
“是啊,就这个我总想不明白。”李悦道。
邵郦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儿嫁了人才能有孩子,可是听说也有的女孩儿没嫁人就有了孩子。”
两人各自翻个身,背对着背说话。邵郦忽然道:“你上次告诉我,你父亲也是投军的。怪道你会武艺!”
李悦道:“我的武艺不是我家传的。我父亲在我刚生下来不久就投军去了。随童贯征过辽,到过燕京。我家原在北边。我还只有一两岁的时候,有一天不知怎么了,整条腿上忽然起了一溜红斑,又痛又痒,我哭个不停。我养母抱着我去镇上看郎中。第二日回来的路上,看到我家住的村子着起了大火。
邵郦立即翻过身道:“是不是金人来了!”李悦也扭过脸去,道:“正是,原来我们走的当天,天降不测,金兵突然袭来。我养母抱着我躲在野地里呆了一晚,第二日见金人确实走了,才回来。回来之后,全村人一个不见。全村被洗劫一空。我们家也没有人了。”
邵郦爬起来道:“哎哟,你不知道汉人被掳到北方都是给女真人作奴隶,而女人的命运就更悲惨了——被看中了就挑去!女真人在两河州县内,任意霸占官民房舍、土地、金帛、子女;任意征发大量成年男子去当兵,有时竞挨户搜捕壮,标价出卖,或者送到鞑旦、西夏去交换战马;有时候中原搜捕的壮丁太多了,派不上用场,又舍不得给他们饭食,就把人活埋!”
李悦禁不住睁大眼睛看着邵郦。邵郦“嗬”了一声道:“这话我听得太多了,粘罕曾在大同府一次活埋三千壮丁。只要村中有一人抵抗,便把一村男女老幼全都杀死;若城里的人据城抵抗,城陷之后就把全城居民杀光。他们如发现谁家隐藏了女真人抓走又逃跑的丁口,这家的家长就要被处死,产业和家口,一半归女真人没收,另一半赏给告发者;并且还要罚及四邻,令其共纳罚款三百贯。女真人随意捕抓、杀人,地上随处是死了的汉人。两河的汉人必须剃发、结辫,改从女真装束,不然就杀头!我们受刘豫统辖,还好些。至少还可以穿汉人的衣服。”

李悦气得咬碎银牙。
邵郦又问:“那后来哪?”
李悦平静了一下心绪,道:“还好,事先有临村的人舍命跑来给我们报信,村里大部分人,还有我母亲、我祖母和两个哥哥都逃掉了。我养母告诉我,那这一晚她一晚上没睡,怀里抱着我一直坐到天亮,盘算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好好的,转眼一家子骨肉分离。
邵郦又道:“那你养母后来怎样?”
李悦道:“我养母想了一晚上,心意坚定,不论吃多大的苦,要将我抚养**。我养母将衣服的前襟用线密密地来回缝死,头不梳,脸不洗,以防歹人打坏主意。一路忍饥挨饿,一步一挪地走了不少路。有一日看见一大户人家举家南去,我养母看见那家人家主母和善之人,披头散发抢出去,跪在车马前,请那大户人家收留,带她去南方。那大户人家见我养母一个年轻妇人,说话斯文,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就收留了我养母和我。我养母就给大户人家缝补洗衣裳,养活我们两个。
我养母忍辱负重,要把我带往金陵她叔叔那里。好不容易到了金陵,金陵城早已破了,人也逃了大半,她没找到她叔叔——到现在也没找到,也不知道死活下落。我养母下了决心要把我养大。又往明州投奔她舅舅家。
就在路上,遇到我师父。我师父原先是茅山正一教的道士,我的武艺就是和他学的。我养母一见我师父就认定我师父是个有本事有武艺的人,就恳求我师父收我为徒弟,又说了我家里的事,说让我学武艺为家人报仇。我师父说既然这样,就让这孩子跟我去罢。我养母又说:‘只要我活着我不离开这孩子!’我师父就说:‘既然这样,我跟我去我修行的地方,这样我既可以教这孩子武艺,你也可以不离开这孩子!’”
邵郦道:“那你这养母真的了不起。我们坐船走,还觉得辛苦。何况你养母一妇人一步一步的,还抱着个孩子。”
李悦道:“我养母很是了不起!她知书识礼,很有见识。我认得的字、看的书、学的道理都是她教给我的。我养母说她以前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是这样的。她二十岁嫁了个好夫君,人品好又有才,夫妻两个十分恩爱,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平平安安过了。哪知道靖康元年,金人打来,举家南逃,到了我家附近,她丈夫因流离故土,背井离乡,忧伤悲愤,再添以奔波劳累,一病不起。留下了孀妻孤苦哀号,无依无靠。正巧我母亲听说了,十分同情,将我养母接到家中,好好照看,寸步不离,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过了月余,我养母哀痛稍减,我母亲就留我养母住在家中。我养母知道我父亲也在军中,家中全靠我母亲一人上照顾我年迈多病的祖母,下照顾几个年幼的孩子,便觉义不容辞,况且眼下也没什么亲人可以投靠,各处战乱,就留下来照看我,和我母亲一道照看我家。帮助我母亲照料家务。我母亲后来对我说,我养母不仅仅是多了个分担重任的帮手,更要紧的是兵荒马乱中有个可以慰籍、依靠的夥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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