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邦众乞丐 大斗宁国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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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才看出了这个花子的卓越身手。
一只脚,微弯着,只是用足尖部位,那么轻轻点向桌角,身子如风摆残荷,摆呀摆,可就是不倒下来。
鲍玉不是瞎子,越觉得这个花子不是好相与,众目之下,心里的那口气,越加的捺不住,也不敢像先前那般的冲动。
“相好的,干脆就说明了吧!”鲍玉怒睁着双眼,打量向对方这个花子,“可是冲着姓鲍的来的?”
年轻花子嘻嘻一笑,脸上却并无油滑之气。
“和尚吃四方,花子吃八方,哪里有饭吃,我往哪里跑。你大爷姓什么,我还弄不清楚,干什么冲着你?”接着一笑道,“啊,对了,这么说你大爷一定是这里的大财主了,那倒要请你大老爷行行好事,周济周济我花子几文了。”
鲍玉在对方说话时,全神贯注,想能由对方声态行动,或是语意里揣摸出些什么,套出对方的底细,可是此刻看来,对方花子却是口紧得很。
再者,对方虽然是鹑衣百结,可是长相绝非寒酸之人,并不像是真的街边乞儿。武林之中,虽有“丐帮”组织,鲍玉却从来没有与丐帮中人来往过,也不知来人这个年轻花子,又是否是其中之人?
那个年轻花子见鲍玉虎视着自己,不发一言,即笑道:“怎么了,这个架到底还打不打了?只要你大爷有意思,说上一声,无论如何,我花子是奉陪到底的,怎么样,就等你老爷子一句回话罢了。”
鲍玉冷笑一声,沉着睑道:“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这里可不是你横行的地方,相好的,你就报上个万儿吧!”
“大老爷这是在跟我要饭的掉文吧,什么万儿八千的,我可是不知道。”他抬了一下两只瘦手,接下去道,“你倒是打不打吧?我这可得要饭去了。”
矮金刚鲍玉冷森森一笑,点点头道:“好吧,足下既非耍我出丑,这里不是地方,可否随我去一个清静所在,我一定奉陪就是。”
年轻花子摇摇头道:“不好,不好,刚才你大老爷表演耍狗熊,不是也在这里吗?我花子一时技痒,狗熊我是不会耍,不过早年走码头,玩过猴子,就陪着你大爷玩玩猴子吧!”
话声一歇,这个年轻花子两手微微一伸,有似飞雪一片,极其轻飘地已落在了鲍玉的面前,泰然而立。
就算是再糊涂的人,也听明白了。
年轻花子这一番说话,分明是把对方鲍三爷这个人,当成了猴子,那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矮金刚鲍玉只气得脸色发青。
“哼哼,好得很,阁下你这就赐招吧!”
说了这句话,他可是再也不多迟疑,足尖一点,揉身而上,“呼!”一拳,直向对方花子前胸捣去。
年轻花子说一声好,笑道:“还差一点。”
身子微微向后一坐,施了一招“老子坐洞”式,矮金刚鲍玉的拳头,可不就是差上这儿一点儿。
眼看着那年轻花子身形前后不停地只是摇晃不已,险固是险矣,就是没有沾着,奈何。
鲍玉可真是应上了“羞刀难入鞘”那句话来,心里一恼,陡地跃身直起。
衣衫荡风“叭!”地响了这么一声。
鲍三爷却在此极快的一霎,施了一手他轻易难得一现的“旋风三脚”,“叭,叭,叭,”一连三脚,分向着对方腹、咽、面,三处要害上踢来。
如果说鲍玉功力果有可取,那么这一连三式“旋风三脚”便是其功力之极限,舍此再无可观。
年轻花子似乎一时大意,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有此一手,倒是吃了一惊。
只见他身子倏地向后一个倒仰,极快地打了个旋风,虽然逃开了迎面三脚,却不意为鲍玉肥大的裤脚,在脸上挤了一下。
“叭!”一声,像是着了大嘴巴。“呼!”夹着一股劲风,鲍玉的身子自空而坠。
年轻花子一时大意,众目之下,吃了个嘴巴,不啻奇耻大辱,心里一怒,杀机顿起。
随着他疾如旋风般地一个转身之势,两只瘦手,陡地向前一伸,一阵骨节串响声中,直向着甫行落地的鲍玉双肩上搭了下来。
鲍玉还来不及回头,只觉得背后一阵强风袭项,力道之猛,堪称生平仅见,心中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
猛可里,一阵极其细微的尖锐风声,响在头上,恍惚中,似有一点极其细小的黑点一闪而过,擦着自己头顶直向身后的年轻花子正面飞来。
年轻花子敢情是大有来头,这一手“追风流星手”实在猛厉无匹,江湖上简直还不多见,以他的精湛的内力,一经搭上了鲍玉双肩,鲍三爷再想有活命的机会,可就微乎其微。
那点小小之物什,显然来得正是时候,擦着鲍玉头顶滑过去,目的却是对准了那个年轻花子的一双眼睛。
年轻花子陡地一惊,这一霎可是险到了极点,如果说非要伤眼前的鲍玉,这双眼睛可也就别打算要了,自然是先顾自己要紧。
无可奈何里,只得把探出的双手,霍地向后一收,就势晃动双肩,施了一招“浪打金舟”,猛可里往侧面一闪,跃出三尺开外。
矮金刚的玉肩上一松,陵地翻了个凌空筋斗,落身一旁,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全都向着人群一隅望去。自然,那个偷施小技的关雪羽,也就无能藏身。
向着他二人微微一笑,关雪羽把眼睛转向一旁,再也不看他们其中任何人一眼。
除了当事者二人之外,可惜现场竟然没有一个明眼人,居然没有看出眼前微妙的趋势,自然,对于年轻花子与鲍三爷的忽然住手不打了,全都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
矮金刚鲍玉险中脱生,自不会再蹈覆辙,当下冷冷地朝着对方那个年轻花子抱了抱拳道:“阁下身手,鲍某拜领,佩服不尽。姓鲍的在这里跑不了,阁下要是心存不服,请随时来访,姓鲍的绝不含糊。”
年轻花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张瘦脸上已自失去了先时的轻松。
“你呀,你还不配。”
说话时,那一双精华内蕴的眸子,狠狠地向着一隅的关雪羽盯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大家伙眼看着这花子如此厉害,谁也不敢招惹,纷纷闪身让开,空出一条路来。
年轻花子走到桥边,弯下身,拿起了他讨饭的家伙,一根黑光油亮的七节竹杖,一只鹿皮口袋,袋内鼓膨膨的也不知道装着什么家伙。
背上了袋子,拿起了竹杖,这个年轻花子似乎又恢复了笑脸,却由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瓢形的铁碗,微微一笑,自己打趣道:“各位刚才看我花子耍宝,可不能白看,这就赏几个钱吧!”
一面说,随即把手上铁碗伸向四周闲人讨赏。
各人眼见他方才身手了得,虽说心里不甘愿,却也不敢不给,说不得纷纷破囊,一时间叮当声响不住,眼看着他那只铁碗已满了一半。
年轻花子嘴里连连称着谢,这就来到了关雪羽的身边站定,嘻嘻地笑道:“这位相公,讨个赏吧!”边说,边自把手上铁碗向着关雪羽面前伸来。
关雪羽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原该有赏。”
一只手已由袖内探出,把一块早已捏在手上的小小银子,送了过去。
虽是一块银子,却也有两把重,在此荒年,打发一个要饭的,这般出手,不能不令人为之眼红,见者俱不禁发出了感羡之声,现场起了一番小**动。
年轻花子大大地道了声谢,一只手高托铁碗,接住了对方的赏银。
关雪羽却也没有立刻把那银子掷向铁碗,仍自用两根手指拿着直向对方手中铁碗放落,两者方一接触的当儿,只听见“哗啦”一声大响,碗中制钱,竟是洒落了满地都是。
年轻花子惊呼一声,那张白脸上微微起了一片红潮。他先不急着捡拾地上散落的铜钱,却向关雪羽似惊又怨地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径自转身而去。
好阔气的花子,地上散落的大片铜钱,他干脆就不要了。
钱掌柜的打发了闲人离开,苦着脸来到鲍玉跟前——
“三爷,这——”
“不要紧,都算在我的帐上,多少钱,连同破损的桌椅什物统统算我的。”
鲍三爷苦笑了一下,由身上取出了一锭官银,交在钱掌柜的手下,指了一下一旁躺着的那个中年大汉。
“再麻烦你,把这位朋友送到这里的‘五福’客栈去住着养伤,就说是我的话,一切吃喝连带着大夫的钱,都算我的,一并到我‘杏林坊’来收。偏劳,偏劳,掌柜的你这就去吧!”
钱掌柜的原本是满腹愁云,听到鲍玉这么一说,心里这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不已,一面赶紧张罗着手下的伙计,这就抬人。
听到了这里,关雪羽随即起身离开。
匆匆走出了饭庄子,不过行了十来步,鲍三爷已自身后追了上来。
“这位朋友请慢走一步。”
关雪羽自然知道是谁,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当下站定.回过身来。
矮金刚鲍玉已在眼前,抱拳长揖道:“多谢仗义援手,救了鲍玉一命,感谢之至。”
关雪羽想想终究是瞒他不过,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阁下方才处置倒也不失侠义本色,那汉子虽然莽撞些,到底不是为恶之人,这样处置甚是恰当,你我萍水相逢,谈不到什么情义,这就告辞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雪羽倒是后悔插手这件闲事了。
“恩兄这么说,倒使鲍某无地自容了……”鲍玉道:“寒舍就在眼前,敢请移玉少歇,鲍某一来要向恩兄叩谢大恩,再着还要当面讨教,面请教益。”
关雪羽其实对鲍玉其人,多少也已有了个耳闻,心知他并非仗势欺人的恶人,虽然是有些小过,到底也还算上一个仗义疏财的义士,这才对他加以援手。
此刻鲍玉说得恳切,他倒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好吧,鲍老兄既然这么说,倒要讨找你清茶一杯了。”
鲍王见他答应,心里大是高兴,招招手唤来侍候在外的一名仆人,吩咐道:“与这位相公看马侍候。”
那仆人答应一声,忙即转身,待要前去雇马,却为关雪羽止住。
“既是不远,何必麻烦,我们信步走一程,岂不是好?”
矮金刚鲍玉哈哈笑道:“恩兄倒是快人快语,这样岂非是太不恭敬了?”
“不必客气,”关雪羽道,“实不瞒你,这宁国府我还是初次来到,果然富庶得很,较之皖省各县称得上一枝独秀,难得老兄识途老马,倒要请沿途指点一二,以开茅塞。”
鲍玉自是连口答应,随即吩咐那仆人,叫他骑自己的马回去,并吩咐准备晚筵,这才欢喜地同着关雪羽一路向前行来。
“还没请教恩兄贵姓,大名是——”
关雪羽自报了姓名笑道:“举手之事,何敢居功,老哥千万不要这么称呼。”
鲍玉哈哈一笑,道:“那我就称呼你一声关先生吧,看足下翩翩风采,一表人材,莫非身上还有一份功名?”
“那倒没有。”关雪羽道,“不过,倒也是念过几天书就是了。”
“这就难得了。”鲍玉抱了一下拳道,“这么看来,先生敢情是文武全材,难得,难得。”
前行来至一座大庙。
红墙碧瓦,画栋雕梁,宝相万千。
是时日影偏西,夕阳西落在琉璃瓦上,渲染出一片五彩斑谰,广大的庙前空地上,栽种着许多杨柳,想当日花红柳绿,春秋定多风采。如今大旱,柳树半枯,杂花全萎,望之已有萧条之感,倒是那一片繁嚣的蝉鸣之声,仍是那般热炽地叫个不已。空旷的庙院里,只坐着无数的乞儿在晒着太阳,一片荒年萧索景象。
关雪羽定下脚步,打量着庙前颇有感慨地轻叹一声道:“这里原来就有许多乞丐么?”
鲍玉道:“原来哪有这么多?荒年嘛,各方逃难的多了,要饭的也就多了。”
接着他又指着说道:“这是我们宁国府最大的一座庙,叫相国寺,每年庙会热闹极了,如今也不行了,荒年里烧香进佛的人也少了。”
关雪羽似乎并没有十分在意听他说什么,一双眼睛只是留意着那群为数可观的乞儿。
“鲍兄你可注意到,这些乞丐有些异样么?”
鲍玉瞧了一下,立刻注目细瞧,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现异常。
摇摇头,他疑惑地道:“有什么不对么?”
关雪羽微微一笑道:“我们走吧!”
一面说,率先向前面走下去,鲍玉忙自跟上,情知他必有所见。他既不说,定有原因,还是暂时不问的好,由是不免联想到,方才与自己动手过招的那个年轻乞丐,武功端是了得,不知是什么家数,莫非与这些乞丐有什么关联不成?
一念触及,由不住心里为之一动,正待转身,打量一番,身旁的关雪羽却又察觉,止住他道:“不要回头,我们被缀上了。”
鲍玉又是一愕,即冷笑道:“这么说,刚才那个家伙是他们一边的了?”
“大概不错吧!”
“莫非还放不过我?”鲍玉不禁有些动怒,“这就太过分了,难道我还怕了他们不成?”
关雪羽莞尔一笑,道:“这件事有些蹊跷,我看未见得是你,倒像是放不过我,谁叫我多管闲事呢!”
鲍玉聆听至此,忍不住倏地转过头去,果见一个赤足的半老乞丐,远远正自踏进巷口,见状倏地一闪,随即隐身一旁檐下。
关雪羽道:“可看见了什么?”
鲍王道:“一个老花子,看样子真的缀上来了。”
关雪羽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一边还道:“这花子武功虽不及方才与你动手的那人高,但是却也不俗。”
鲍玉怔了一下,心里头不禁有些奇怪,思忖道:你又怎会知道?想着,由不住又回头去看了一眼。
“他走了。”
鲍玉如有所释地像是松了一口气。
“是么?”关雪羽冷冷地道,“我倒认为他改下而上,已经上了房了。”
鲍玉心里一动,微微偏头,假装察看身后巷尾,却翻起眼皮,偷偷向房上看了一眼,这一眼果然为他凑巧看出了苗头。
屋檐一角,人影略闪,随即掩饰不见。
“足下可真是活神仙,果然不错,这厮竟是上了房了。”
嘴里这么说,对于关雪羽的凡事先知,灵敏的听视官感,佩服得五体投地,越觉得自己得能结识这个人,实在莫大福分,万万不可失之交臂。
既然知道房上这人在暗中跟缀,鲍玉倒是不便现出张惶神色,再看看身边的关雪羽更是一派自然,直如未觉,他也就越加地不动声色,怕被对方看轻。
这是一条为两侧高墙所夹峙的胡同,巷道既窄,冷巷无人,加以两侧房阁连接甚密,倒是有利于那暗中跟踪之人。
关雪羽道:“府上快到了么?”
鲍玉道:“还有一程,快了。”
关雪羽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就放快一点。”
二人随即加快了步法,眼前已来到了长巷尽头。
关雪羽一步跨出巷口,紧跟着身子往墙角一贴。鲍玉情知有故,立即学样站好。
他二人身子方站妥不久,就听见头顶上“呼啦!”衣飘之声,一条人影已高立墙上。
二人虽没有抬头打量,但是那人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却十分清楚地说明了,跟踪者正是那个半老乞丐。

地面上的影子,显示着这人有一头蓬松乱发,胡子像刺猬般根根都倒立着,手上拿着打狗杖,背上还背着到处为家的行李卷儿,这个老花子一点失误,跟丢了来人,像是有些着慌,站在墙头上不时在左顾右盼,正当他要纵身下来的一霎,已为关雪羽寻着了空隙,翻身一掌,直向老花子胯骨上击去。
那个老花子简直没有想到,自己所跟的二人,竟然就藏身在脚下,一时大为吃惊。
关雪羽这一掌“举手翻天”,暗藏着精巧的擒拿手法,那个老花子虽说身手不凡,无奈事出仓促,一时闪避无及,嘴里惊呼一声,纵身就起,仍然还是慢了一步。闪过一掌,却躲不过关雪羽那反手一抓,一下子便被抓住了足踝。
这么一来,顿时便失去了均势,一头直向墙下栽来。
总算关雪羽并无伤人之意,及时松开了手,对方足下一松,乃一个骨碌,由地翻身跃起。
二人这才看清对方是个什么长相。
五十左右的年岁,朝天鼻,招风耳,加上那一张如同墨染过一般的黑脸,乍看上去真把人吓上一跳,好在原本是出身乞儿丛中,倒也见怪不怪。
这乞丐虽说没有摔着,到底丢人现眼,一时大为光火,怒声叱道:“无知小辈,竞慑戏耍你家太爷,看我要你好看。”
嘴里吆喝着,一双赤脚在地上用力一顿,“嗖!”一声已来到了二人面前。
他心忿关雪羽出手戏弄,这一扑过来,自然是先向他下手,打狗杖抖处,照准了关雪羽的前胸就扎。
关雪羽声色不动,其实胸有成竹,对方花子那根打狗杖方一接近,他即施展出一式燕家绝技——“分鬃扣马”,这原是对付大阵势的奇妙高招,施之眼前,确是游刃有余。
看在矮金刚鲍玉眼里,的确怪异得很,好像关雪羽伸出的那只手一连折曲了数次,观诸在眼前,有如幻术一般地出现了许多只手。
总之,不知怎么一来,那个蓬头花子手上的竹杖,已到了对方手上,而且肩上便着了不重不轻的一掌。
蓬头花子身子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噗通!摔倒在地上,这一来,他算是才真的知道了对方的厉害,奇怪复惊讶地瞪着眼,只是看着对方发呆。
他实在有点疑惑,对方这只魔手,如何能在举手之间,既抢了自己竹杖,又复能击中自己肩头,似乎是太过微妙了。
关雪羽冷冷地一笑,向着这花子道:“谁叫你跟着我的?你想干什么?”
那花子原以为关雪羽会向自己施以杀手,慑于对方身手,真有点不知所从。这时闻见之下,才知道自己错会了意,这么一想,胆力复壮。
当时挺身站起,翻着一双肿泡眼盯着关雪羽道:“足下果真是好样儿的,老花子有眼无珠,这是自取其辱,哼哼,我看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你就报个万儿吧!”
关雪羽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两句人话,我姓关,老兄你呢?”
花子嘿嘿一笑道:“败兵不敢言姓,关朋友你就不必多问了。”
一旁的矮金刚鲍玉却是不屑地道:“看你身手不弱,想必是武林丐帮出身,干什么学此鼠辈伎俩,岂不有辱贵门之风?”
花子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忽地一沉,却又嘿嘿笑了几声道:“我认得你,阁下想必就是这里大名鼎鼎的矮金刚鲍玉鲍三爷了?”
鲍玉哼了一声,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了,老兄有何指教?”
“不敢当,”那花子耸了一下双肩,冷森森地道:“天逢大旱,人命比狗不如,要饭的无饭可讨,眼看着这就活不成了,闻听你的三爷在地面上有钱有势,呼风唤雨,嘿,所以这就要向你老人家求条生路。”
鲍玉冷冷一笑:“这要看鲍某人是不是能力所及了。”
“笑话,”那花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道,“阁下太客气了,你鲍三爷行行好吧!”
鲍玉冷哼了一声,道:“这要看姓鲍的愿意不愿意了,愿意一句话,不愿意嘛,哼哼,谁又能勉强?”
“你不还是愿意的好。”那花子大刺刺地抱着一双胳膊,不怀好意地笑道,“狗急了跳墙,人急了杀人。”
话还没说完,鲍玉已忍不住怒声道:“住口。”
蓬头花子被他这一叱,顿时他就住了口,只是满脸不屑地斜着一双肿泡眼,打量着鲍玉,一面抖着身子,连声地冷笑不已。
鲍玉原待发作,想想以自己身分,与对方一个来路不明的花子,终无好说。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想了想,终于把这口气吞下肚里。
“姓鲍的家是这里,我走不了,你们就看着办吧!”
那花子一笑道:“对了,有你鲍爷这么句话,我老花子总也能回去交差了。”
一面说,遂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这就要转身离开。
关雪羽道:“慢着。”
蓬头花子虽是对鲍玉不屑一顾,鉴于先前的败北,却是丝毫不敢对关雪羽略有轻视。听见关雪羽这么一呼,忙即停步不动,眨着眼道:“怎么,关朋友还要插一脚么?”
关雪羽摇摇头道:“那倒不是,不过有两句话,倒要敬奉贵帮帮主。”
蓬头花子一怔,嘿嘿笑道:“这么说关朋友见过我家主子了?”
“大概不会错吧!”
“洗耳恭听。”
关雪羽道:“得罢手时且罢手,能饶人时且饶人。”
“哈!”那花子道:“我以为什么金玉良言,敢情是两句老话,老花子一定把话带到,至于敝上是不是遵办那可就不知道了。”
关雪羽冷冷一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也别心急了。”
蓬头花子微微一愕。
“告诉你家帮主。”关雪羽冷冷说道:“这里风云险恶,不是贵帮称能之处,从速迁地为良的好。”
蓬头花子又是一怔:“关朋友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回去好好琢磨去吧!”
话声一顿,随即把手里竹杖,霍地向对方抛去。蓬头花子脚下向前跨出一步,掌中聚力,总算接住,只觉得掌心如焚,虎口发痛,对方不过是随手一抛,自己却施出全力才行接住,只此一端,已看出双方实力,简直判若云泥,对方显然手下留情,再要不知趣离开,耗下去丢脸更大。
“关朋友,你这是看得起我花子。金砖不厚,玉瓦不薄,老花子我心里有数就是了。”
一面说,乃向着二人拱了一下手,就此转身自去。
矮金刚鲍玉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好一个狡黠的东西,下次再要看见他,定要给他一个厉害瞧瞧。”
关雪羽一笑道:“鲍兄可知道这人的底细如何?”
鲍玉摇摇头道:“不知道。”
关雪羽说道:“这就是了,如果你知,就不会无故招惹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家业在此,你犯不着得罪他们,比不得我来去一人,他们无可奈何。”
鲍玉微微一惊,转向关雪羽道:“这么说,莫非你已知道他们的底细了?”
“我原本还有些存疑,现在却几乎可以断定,我们边走边说吧!”
二人随即前行。
“江湖上有南北丐帮之说,老兄可曾听过?”
“听过,听过。”鲍玉道,“莫非这个乞丐真是丐帮来的?”
“哼,”关雪羽道:“真要是正宗的丐帮来人,老兄倒是大可不必担心,因为无论南派丐帮或是北派丐帮,帮规都极其严谨,绝对不容许手下帮徒为恶地方,与百姓争利,像刚才这个花子,那种强自勒索行为,尤其是不被允许,可以断定,他们绝非来自丐帮本流。”
鲍玉点点头道:“说得极是,这一点我也知道,只是,难道江湖上除了南北二丐帮之外,还有第三个丐帮不成?‘’
“那倒也不是。”
说话之间,但见迎面又自走过来两个乞丐。二丐一胖一瘦,远远走过来,看见二人,即行停住脚步,用着十分奇异的目光,向着二人打量不已,容得鲍玉回目望时,他二人却忙自低下头来。
这番情景看在鲍玉眼中,不禁顿起怀疑。
关雪羽却似无所见,话题一转,指点着附近景物,径自闲话起来。
如此走了一程,又绕过了一条大街,才来到了鲍玉住宅。
那是一座颇为讲究的宅子,看其门面,虽不如临淮关麦家气派,却相去不远,是时朱门敞开,正有两个仆人站立门外,想是早已得到了通知,悉知主人结交了贵友,故此敬候,见状双双上前请安问好。
鲍玉道:“家里有什么事么?”
二仆之一,年近六旬的一年老苍头,上前一步道:“回爷的话,听说大爷在饭铺子里遇上了事,朱师傅已带着四名家院赶来接应大爷来了。”
鲍玉冷笑道:“这一定又是蔡七多嘴,还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那老苍头嘴里答应着“是”,却又讷讷地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适才大爷的身边又没有带人……”
鲍玉道:“糊涂的东西,有什么事只往上房回一声就是了,干什么要惊动老太太,该死!”
那老仆人只是苦笑着连声应是,却又似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是,”那老仆人上前一步又道,“刚才有两个乞丐在大爷没回来以前,在咱们宅子四周打转,察看了半天。我与李大雄一出来,他们两个才走了。”
鲍玉道:“这两个乞丐是什么长相?可是一胖一瘦?”
二仆人一齐点头称是。
鲍玉心里有数,看了一旁的关雪羽一眼,道:“关先生请进去说话。”
关雪羽被带进了前面正厅,落座之后,自有丫环仆人侍候面汤茶水,十分周到,鲍玉却暂时告辞,匆匆入内,谒见母亲,报告安好,少顷换了衣服,才匆匆赶回大厅,向关雪羽致歉久等。
谈起来,关雪羽这才知道,原来鲍玉府上住有一妻二妾,另有高堂老母,鲍氏事母至孝,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总要先向母亲禀明为是。
关雪羽原本对鲍玉并无好感,见他事母甚孝,多少改变了一些对他的看法。半日相处,发觉此人虽不免有些商场习气,却也性情开朗,快人快语,不失豪迈本色,是以一谈下来,对他观念又有所改。
话题由是转到了方才所见胖瘦二丐身上。
鲍玉道:“先生方才说到丐帮之事,中途停住,莫非这些乞丐,并不是来自丐帮不成?”
关雪羽道:“方才我正要说明,因为看见他们人来,所以不便多说,鲍兄难道看不出来,这些乞丐,全是来自鲁省,说来正是北丐帮之一支主流。”
鲍玉“啊”了一声,怔道:“可我们这皖南一境,要说起来应属南丐帮的地盘呀!”
“正是这样。”关雪羽冷冷地道,“一年前,北丐帮帮主自罹怪疾不治之后,北丐帮名称虽然不变,事实上却流于解体,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鲍玉摇摇头,叹息道:“不知道,惭愧!惭愧!”
关雪羽道:“那倒不必,这件事到底还是武林中一件悬案,未经证实,不过,今天一见,我却不禁要宁可信其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鲍玉忍不住大为关心。
关雪羽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传说北丐帮帮主独臂插天童大左死后,他身后两个儿子为了争夺帮主之位,各不相让,长子童威势力浩大,根基甚固,坐定本帮;次子童云势力不敌,只带领少许部众,脱帮远走,另打天下。”
微微一顿,他注视向鲍玉,道:“今日在饭铺子与你动手的那个年轻花子,八成儿就是童云他本人。”
鲍玉由不住吃了一惊:“这就难怪了,童氏兄弟的大名我久仰了,怪不得他有这般身手,唉,早知道是他,我也不会这么莽撞与他动手了。”一面频频摇头叹息,追悔不已。
关雪羽道:“当时情况,由不得你,事情既已发生,也就不必自责过深,好在事情并非已到了绝望境地。”
“也只有这么想了。”
鲍玉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那人真是童云少帮主本人么?”
“我想大概是他。”关雪羽回想着先前景况道:“除了他,别人无此气度,你再看看,那个年轻花子是否较别的花子有些异态?”
鲍玉连连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你又怎么会知道他是北丐帮的来人?”
“这一点更不会错。”关雪羽道,“南丐托钵,北丐负囊,这些乞丐人人皆负一具鹿皮革囊,正是其明显标志,一看即知。”
鲍玉因久知北丐帮童氏兄弟,武功了得,想不到自己无心结怨,平白树此大敌,心目中是十分懊丧,只是当着关雪羽面,不便显露罢了。
关雪羽道:“这件事,我也只凭自己的猜测,如果那年轻花子真是童云本人,他与我只怕也已结上了梁子,必定会来寻找,到时自知究竟。”
鲍玉重重一叹道:“说来全是我惹的祸……连带着也害了恩兄你……”
苦笑着,他又接下去道:“我只当自己一身功夫很不错。谁知今天遇见了高手,才知不行,比起恩兄你来,就更不用说了。”
说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方才恩兄与那年轻花子暗较手劲儿,分明他是输了,也许就此知难而退,果是这样,我倒也托你的洪福了。”
关雪羽摇摇头道:“只怕未必如此,那年轻花子如果真是童云,伎俩何止如此。他功力精湛,非同小可,偶尔失手,未必心服。再说,他身后尚有更厉害的帮手,却是不可不防。”
鲍玉一惊道:“啊!”
关雪羽道:“方才说到童氏兄弟内哄,童云被迫出走,并非他孤身一人,北丐帮最具功力的长老,也是其父当年同门师兄的白长老,便因不忍童威之为人,离帮会向童云而去。”
“这件事,我还不大明白。”鲍玉道,“童大左帮主既死,论辈分童威居兄为长,理应由他继位帮主,才是正理,童云既是兄弟,如何能与乃兄争得?这就是他的不是了。”
关雪羽摇摇头道:“事情是这样,童大左因知童成为人险恶,所以其身后遗嘱,立明要童云继任,果然他死后童威不服,这才演变成后来的兄弟阋墙之争,就此事而论,童威居心险恶,早在其父死前,先已布置了相当的实力,一场斗争之下,童云虽然有白长老的支持,变寡众悬殊,被迫远离。”
他思忖了一下,又道:“这件事不过才发生了数月之久,江湖上知者不多,想不到他们一行踪迹,竞自来到了皖南,却不知他们又是作何打算?”
鲍玉道:“这件事确实令人不解,这样吧,这里衙门与我关系甚大,请他们出面——”
关雪羽冷冷一笑,摇摇头道:“这是下下之策,此类人物,对官场上人最是厌恶,如果他们发现你有意借助官面上的人物来对付他们,那可就势不两立,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的好。”
“那么,你的意思……”
“暂时不动声色。”关雪羽胸有竹地道,“姓童的绝不甘心败在我手里,他会来找我的。”
鲍家仆人来禀酒筵备妥,在鲍玉诚挚邀请之下,关雪羽也就不再推辞,扰了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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