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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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变横生,小公主一愣之后便是大喜,高叫道:“给我杀了这个奸贼。”
孙汶却似惊得来不及反应,目光直直的盯着剑尖。
烛光下剑尖闪着寒光,正如欲择人而噬的毒蛇利齿,以一个灵巧的弧线叮向孙汶喉间。只要再推进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刺入血管,饱饮鲜血。
然而,孙济却动了。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孙汶怪叫一声,猛的将小公主向剑锋上一推,自己却往斜后跌出半步。
半寸,仅仅只差半寸。初平恨恨的一咬牙,空中扭身,左手一抄,抓住公主右臂,送回杌子上。剑势一折,由下翻上,再取孙汶眉心。
孙汶慌得手足无措,忙乱中忽然跨出一脚,却踢在了小公主所坐杌子的腿上,杌子立时翻倒。初平手中陡然一重,浮在空中的身子失去平衡,自然而然的劲气略收,左臂加力。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孙汶手腕一翻,居然以两指挟住初平剑脊,先引后送,再轻轻一扭,借初平劲力转换之际的微细间断,毫不费力将剑夺过!
初平大惊。轰的一下几如浑身血液都涌上脑袋。悔恨、惊惧、仓皇、沮丧……失败感、无措感激涌而至,几乎将处理危机的灵明神智完全淹没。好在他心志强悍,向来愈挫愈勇。惶急之下猛然大喝:“呸!”
一震之下,翻涌而上的种种负面情绪立被截断。初平当即放弃公主。左手加力一推,小公主猛然坠地。初平身子前突数寸。右手前探,一掌击在剑柄之上。
孙汶刚夺过剑,心志和劲力都在最松懈的一刹那,对手的反击却已接踵而至。心中也是微微一凛,不假思索的松开两指,将头一偏。长剑嗖的自耳畔射过。
初平左脚尖已沾地,身子一弹即起,竟然后发先至,在剑将射入北墙之前一把抄住,心中立定。潇洒的转身,好整以暇的对小公主道:“事急从权,得罪了。”
唐灵儿此时恰好重重的坐倒在地,“给我杀了这个奸贼”刚说到“贼”字,又啊的一声呼痛,两音两激,气走岔了,一阵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惜此时场上两个男人,眼光都已不再着落在她身上。
初平扳回局势后并没立时反击,也没着急去抢小公主的控制权,只是凝神戒备,伺机而动。笑话,保住自身都难的时候,还去关注别的,那是傻瓜才会干的。
孙汶施然转身,又恢复了恂恂儒者的气质,捻须笑道:“小朋友还是有两下的嘛。”
初平一付无所谓的笑容,回道:“孙大人更是不差啊。想不到您不但吏道纯熟,搞女有术,这身老胳膊老腿的,也还没生锈嘛。”
孙汶不介意的微笑道:“后生可畏。没成想到小友心志如此强悍,决断如此之快,看来对你们‘太康后’(太康是晋武帝的年号)一代,还真有再认识的必要。”
初平不屑的撇撇嘴,道:“废话还真多。哪一代不是从小过来的。年轻时一无所有,自然愤世嫉俗,要打破传统。有了身家后顾虑多多,就想要维持秩序。不过不管哪代,优秀分子总是少数。要批评,总会有大把借口。闲话不叙,你还是想想怎么给自己善后吧。”
孙汶讶然道:“哦?这个问题恐怕该由小友你来考虑才对吧!如今你身陷我广柔城中,我麾下兵马虽不算多,也总在两千以上。而你的身手虽还凑合,却未必强过我本人。今日你打算怎么安然而退呢?”
初平冷哼一声道:“我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凭你手下那些菜鸟,能耐我何?不过我还是轻敌了些,本以为你只是一介儒生,却不料身手不俗。早知道我就不会以这种方式出手。如今要杀你或者带走小公主却是难了。”
孙汶摇摇头,哈哈笑道:“年轻人就是争强好胜爱吹嘘。被我生擒活捉的那个胡人李义,也是满口不服,胡扯什么前些时日身上中了毒,限制功力发挥,否则未必会输云云。事实上你一入府,行迹就已在我耳目之中。还专门遣了两人领你前来,又任你在室外听了那么久。你以为我说那么多是为了什么?以你的武道修为,不论选何种时机,以何种方式,都不可能杀得了我。”
李义还没死!初平眼中一亮。这回将师兄的亲卫折损四分之三,包括两员大将在内,心中一直惴惴。李义的武学修为在专业人士看来虽不算高,但内力已有相当根基,用于战阵搏杀,已是一员骁将。征招小兵容易,培养战将困难,要是能保住一将,自己的过失就大大减轻了。
至于孙汶的虚声恫吓,初平虽不敢完全忽略,却没怎么放在心上。以有备敌无备,就算真的早有所觉,又能怎么样?
当下他轻蔑的一笑,嘲讽道:“要是你真有如此实力,何必次次都弄这么些花招。如果能当面以真实本事击败我们,我们自然拜服。就是投入你麾下共谋大事,也不是不可能啊。”
孙汶击掌道:“好!要不显些真本事,确实也难让你们心折。男儿相交,本来就该如是。”
他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说道:“男儿之间,不必学妾妇的虚伪矫态。咱们一言定音。此时此地,我图谋什么,你和你师兄图谋什么,彼此都是有数。然而前途险恶,若是雄心大,才力小,只会引火烧身。将彼此实力对耗在这个鸟蛋大的地方,更是冤枉。所以赵烈、李义两人我都没杀。我已跟他们谈好,他们已经尽过自己所能,此时可以先旁观。等我跟石坚对决后,胜出的一人,将接手对方的实力,据有广柔。另一方退出。石坚的手下,我指名要你以及石菁、李义、赵烈四人。反过来,如果我输了,我带来的人也任由石坚挑选使用。”
他稍停一停,等初平充分消化他的语意后,才诚恳的续道:“大家都是寒门庶族出身,彼此遭遇相似,心意相通,实在不必没来由的死抗到底。该合力共成大业,将矛头对准那些士族蠢货以及四邻观衅的险恶胡夷才对。再说到你自己,定然也是想跟随一个更有实力、更有前途的上司吧。如果你师兄连我都斗不过,跟了他岂非明珠暗投?”
这番话几乎令初平砰然心动。要说起来,这孙汶确实是有两下的。而师兄手段如何,自己还真是心中无底。如今捅了这么大的漏子,与师兄也已经不太好相对了,要是干脆投了孙汶……
初平眼光闪烁了几下,半晌才开口道:“李义、赵烈两人,已经答应了么?”
孙汶见他意思松动,也是大喜。做为寒门庶族,培养点自己的势力很不容易。孙汶据有一地才五年多点的时间。这五年披荆斩棘、旰食宵衣,苦心经营之下,好容易将地方的基础打好,但马上又面临人才匮乏的困境。
以孙汶的才能,本来可以发展得更快。但手下缺乏独当一面的人才,自己的权位又不够,做许多事都只能暗箱操作。要是没有得力人手去控制这些地下势力,到头来只会搬石头砸脚。
以他庶族出身,区区一个广柔长的地位,现成的人才是很难去招揽了。自己培养?没个十年时间打底,根本不堪使用。缓不济急啊。正头痛着呢,又遇上石坚来争广柔之地。好在石坚犯了轻敌之失,或许是没料到广柔之地会有孙汶这样的异数吧。居然没有亲至,而是让属下几个生手上阵。结果让孙汶一番连消带打,局面立刻大坏。而孙汶此时意外的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一时机,吸纳石坚的人才为已所用。

初平、石菁等四人,虽然还不成熟,但都有极好的底子,稍加琢磨,便成美玉。没经验怕什么?当年刘邦起事,手下不也就是萧何、夏侯婴那几块材料,县乡级的小吏而已。照样打出天下!
石菁勤勉稳重,极有大人之相,可比萧何;初平决断明快,文武都有底子,若能得自己耳提面命,他日成不了韩信,至少也是一个陈汤;赵烈、李义两个胡夷,都实际经过战阵。而且胡性凶悍,对打仗有一种疯狂的嗜好,不象汉将打久了容易心理疲劳。若得自己强化战斗力,外加指点冲击战、破袭战的要诀,就是上好的先锋战将。成不了彭越、英布,也该是樊哙、灌婴那一流的。这回赚大发了!
此时听初平如此问,孙汶按捺住满腔欢喜,殷勤答道:“赵烈一说便妥,李义——嗯,原则上也已经同意。我并非是要他们背叛故主。只是让他们旁观,等我与石坚公平决战之后,选择加入获胜一方。胡人最重英雄,所以不难说服。子玉大才,眼光高远,自然更不会不懂凤凰栖梧、良禽择木之理的。”
一见有指望招揽,孙汶大喜之下立刻热情洋溢,高帽随口而出。
初平又问道:“我们外姓的还好说,石菁是石家子弟,你有把握他会加入?就算加入,你能信任重用?”
孙汶挼须笑道:“石菁在石家只是疏属,又是孤身一人,平日并不得宠。所以才会派来做你的副手。而他自己却是志向不小,这就决定了他绝不会做那种死守家族观念的傻事。至于对属下的控御嘛——”
他自信的一笑道:“我有本事,自然会构建出属下不得不从命的大势。反之,处处防范箝制,只会削弱自己实力。这种低劣手段我是绝不会用的。在我手下,只要有才,尽可施展。你们成就越大,我的事业只会越大。我若为高帝,岂吝齐、楚之封?总之一句话——我的事业透过你们的才力而拓展,你们的功业透过我的存在而存在!”
一句话斩截有力,直欲掷地做金石声。而且上手就明确表态只要功大,日后可如韩信般得齐王、楚王之封,对受尽白眼却心雄万夫的少年初平诱惑不可谓不大。
初平也不禁脸上变色。嘴里却道:“那韩信的结局,可是并不美妙啊。孙大人此喻,未免令人心生疑虑。”
孙汶还没来得及回答,忽听一人嗤的一笑,讥讽道:“你们汉人都是这么啰嗦的吗?讲了大半天都还不打,难道光讲话就能把人讲死?”
两人一起转头看去,原来白狼小公主双手被绑,坐在地上难以起身,又听了两人让人郁闷之极的长篇宏论,正不耐烦呢。
初平啼笑皆非,这夷人女子见识就是浅陋,哪知汉人的世界里并非绝对的拳头大就是老大,诸如“刀笔之吏弄其文墨”,“纵横之士逞其辩口”,杀伤力都在直接的暴力之上。当下他手腕一振,长剑嗖的掷出,割断小公主手上绳索,斜**地,微微颤动。
孙汶只是微笑抚须,并不干涉。初平既然投剑,那就是有得商量,当然更得柔抚,不可力剿了。
唐灵儿初见长剑飞至,吓了一跳,结果却只是割断了绳索,没伤到半寸肌肤,又惊又喜,嘴里却道:“玩杂耍么?好稀罕啊。你们汉人的剑,难道只能割绳,不会伤人的吗?”
孙汶终于忍不住,喝道:“闭嘴!”
转头对初平道:“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这位白狼部的小公主,怎么着也是控弦五万的一族之宝。子玉若肯屈尊在我帐下效力,我便连同整个白狼部送了给你,如何?”
唐灵儿一听,柳眉倒竖,嚷道:“喂,我说你这个老头,怎么没经同意就慷起他人之慨来了?口气倒是很大嘛,我们整个白狼国难道都是你的?我又什么时候成了你腐蚀青年的礼物了?”
孙汶脸上变色,顿足斥道:“要再插嘴,我就送你去妓馆,让你日夜不停接客!”
唐灵儿正脱开束缚,以手撑地要站起身来,忽从地上传来一股无比的震力,整个人立刻扑通摔倒。而插在地上正自晃荡的长剑却离地飞起,翻了两个跟斗来到孙汶身前。
孙汶伸指一弹,长剑激射向初平。初平看清来势,不避不挡。刷的一声,剑势一折,恰恰回到初平背负的剑鞘内。
孙汶露了这一手后,不矝不傲,从容说道:“男人的规则,讲术讲势讲力。空洞的担保一钱不值。我只问你,你若是韩信,会否中陈平之计,那么容易就在云梦被擒?后来图谋与陈豨共反,当刘邦外出,吕后当国的良机,会不会先因小忿而逼反家人,致使事机泄漏;后因胆魄不足而束手束脚,被萧何所骗,死于妇人之手?”
初平扬扬眉,痛快的道:“不会。”
孙汶又道:“你若是韩信,当井陉破赵,长驱下齐之时,要自立为赵王、齐王,张耳能不能争,刘邦能不能禁?”
初平摇摇头,答道:“不能。”
孙汶大笑道:“如此不就结了。”
初平的眼神渐渐明亮。
唐灵儿这一下摔得好重,对两个只顾喋喋不休的家伙好生不满。又见到这两个八品小官在一本正经协商如何宰割天下,生气之中又是好笑。想张嘴嘲讽,只是见两人神色严肃之极,又顾忌到孙汶的警告,还是嘟着嘴,强行忍住。一肚子的笑意却害得两胁生庝,只得坐在地上用力揉搓。
初平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最后两个问题。一,你准备拿我师兄怎么办?二,你既对我直言无讳,难道不怕我日后用蒯通之计,自成一派,让你功败垂成?”
孙汶肃然点头道:“问得好。一,我接收你们四人后,石坚可以另择一地,再图进取。只要与我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适当给与帮助,也无不可。胜败乃常事。若日后他成了,我败了,你们的去留自然也是任意。二,韩信之才,割据有余,席卷难期。就算用了蒯通之计,不过天下三分。就如蜀汉东吴,终究还是归于一统。而之前若无韩信整军、破赵、平齐、杀龙且之功,高帝又岂能营建抗衡项羽之势?
善用势者得天下,纯用力者必亡身!韩信再强,比项羽如何?术数智力无穷而无大量者,止不过辅弼之才。强要出头,只是自找灭亡。没这气量,我又怎敢以高帝自期。”
此番宏论令少年初平热血如沸,轰然喝彩道:“受教!大人谠论,令人心眼明亮。现下我已经可以决定了。”
孙汶欣慰道:“如此甚好。你如何决定的,且说来听听。”
初平走近前去,拱手道:“我决定——”
还没说出内容,忽然抢前一步,全无征兆的一掌劈下。断喝道:“取你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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