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下大势(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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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大开眼界,震撼中又带点隐秘的兴奋。他暗暗记下了这无比生动的一课。瞧瞧,这就是气势,这就是水平,这就是差距啊!对于如何做官,如何抓权,他已经有所领会。依情形看,师兄尽管贵为子爵,由于没有军政兼职,等于是个空衔,别人未必会尊敬。但既然有了这个名位,只要你够强,手段够辣,你便可以有无限的权力!
像今天的情形,如果你退让了,你便什么都不是。毕竟你身份再尊贵,也不能直接管到对方。但是你比他强,你出手狠决,一刀斩下,威望便立了起来。你是上官,天然便是优势。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法条那么多,总有一条能套。占住了理,说到哪里都不怕,所以砍了也是白砍。如此情形,脖子不够硬的,除了服从、服从、再服从,还能如何?
从城北门入,一条宽敞的大街将广柔城分成东西两片。往南走了好一会儿,李义带初平转入一条东西向的街道。边走边道:“城东是广柔长(大县长官称令,小县称长)孙汶孙穷酸那厮的官署,城西是子爵府。这个城才鸟蛋那么大,两个官署就占了一多半地。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孙汶那厮跟爵爷不太对劲,所以一个伍长都敢那么鸟狂。不煞煞他们的威风,以后咱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初平连连点头。他这才知道原来李义不是一味耍横,实在是有不得不发的因素在里面。
这时他已将适才的心得一一归纳整理完毕,脑子反应了过来,问道:“李大哥,刚才你是怎么进城的?”
李义神秘的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道:“全是出自爵爷的手笔。“
初平接过一看,原来是用精钢制成的一只爪形物件,有关节可以屈伸,其下连一根又细又韧的牛皮索,极是精巧。初平嗟叹之余,埋怨道:“怎么不早拿出来。否则也不用搅这么一堆事了。”
李义大笑道:“你又没问,我还以为你想展示一下轻功呢。”
子爵府早有人迎候。两人一到,立时来人迎了进去,带他们沐浴、更衣、进食。初平匆匆洗了个热水澡,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去庑下客舍就寝。府中说了子爵出外办事未回。只能先等等了。
睡得正舒服,有婢女推醒了他,说是子爵已回,让他过去议事。
初平睡眼惺忪的起来,赶紧更衣,随来人过去。
此时刚过中夜,万籁俱寂,瘆人得就如万物加意屏息。夜浓黑。
初平在回廊间走了好一会儿,穿越庭院,来到一座独立的五层阁楼前。执事至此止步,说爵爷在顶楼候着,便退下了。
初平在庭中站了一小会儿,让自己的心神定一定。抬头看去,只有顶楼有灯,就如浮在空中无所依凭的星星,亲切、温暖,却又孤洁高傲,让人无法亲近。
三师兄与初平只相处过一年。自那年选秀大赛上受伤,就回到汶山郡的庄园里,从此没有再见。但是每当年节,还是会派人给师父送上节敬,以及各位师弟每人一份礼物。这些年派中经费短缺,日常开支,得他补贴之助甚大。就是初平以下三位小师弟,也靠他不断送些钱物,才有日常零用,及至补贴家里。
十二岁之前,初平只是个普通佃农家庭的子弟,日子艰辛,前途无着,就如踽踽独行于冷暗的长夜,淡淡的童年欢乐早早逝去,面对的只有冷而硬的人生。母亲是一个破落书生家庭的第三代,在遥远的记忆中还保存有一点优雅和尊严,执意让初平读一点书。
也就是这一不自量力的举动,给初平带来了转机。
在学费耗尽,难以为继之际,先是被余若虚的师弟赏识,跟师兄提及了他这个人,然后被余若虚荐举给费抡诗为徒。在余若虚身上,初平第一次见识了人间还有谦和、仁慈、扶持弱者等等美德,让他被冷暗人生塑得日见刚硬的内心保留了一小片柔和的空间。到了派中,师尊尽管为人不错,却过于庄重严厉,让人难以亲近。五师兄原来门第较高,到他的上一代却已不济,心情不好,整日冷着个脸,与几个小师弟有一种天然的隔膜。
只有三师兄,亲切随和,温润如玉,最有兄长风范。但是不知怎的,总让初平觉得可亲却不可近。小时候他以为这就是出身不同的隔阂,如今已经长大,他才忽然悟到,既不标新好异,也不与世沉浮,只是介然独立,歌咏而行。原来,那是一种与世和而不同的气质!
如今,已经贵为子爵的他,还会如同往日那般洒脱温润吗?
初平长长长长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伸手推门,进屋,登楼。
顶楼之上,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青巾葛袍,正沉静如水的跪坐在阁楼正中的席上,凝神贮思,似乎已与暗夜混为一体。身前一几,几旁一灯,更无余物。灯光跳跃,跪姿安凝,动与静,光与暗构成一幅张力十足的写意画。

听得初平进来,那人微微颔首道:“坐。”
初平行了礼,依言坐下。不知怎的,师兄看似随意的衣着举止,却令他有一种无比的凝重感。压迫得他不能开口吐出礼节性废话的半个字。
石坚忽然开眼,目光电似的在初平脸上扫过。
“天下就要大乱了。”
平平无奇的一名话,听在初平耳中,却是轰的一震,几乎整个人都要离席跳起。初平震惊之余,暗诧师兄内力之深湛奇妙。看来,五师兄果然说对了!
“最多还能挺过三年。”
石坚全无废话,继续他的论断。
“这还是各方有心人着力克制的结果。十年前的八王之乱(初平有些奇怪。十年前的事变,民间一般是将之称做七王之乱的。毕竟楚王还在台上执政呢,谁敢说他是乱王?),发动得仓促了,参与者又机敏,刚打了个头就停。但实际不过是暂做休整,各方在这十年来都全力备战,眼见一旦重新开打,战事将会惨上十倍百倍。而匈奴、鲜卑、氐、羌四夷虎视眈眈,要是乘虚加入,这天下,必定是个生灵涂炭的前景。”
石坚稍停片刻,断然说道:“我辈在其中,应该有所作为。不论是为一己功名事业计,还是为天下苍生计,都要奋起而为,决不可坐视沧海横流,群生陷溺。为兄这六年来,壮游西域东海,遍历大漠狂涛,天下四裔莽荒之地。结交各部酋长英豪。又入邺拜访成都王,入洛遍干王公名士,所见之下,越来越是心惊。”
说到这里,他伸手在颈下一拉,取出一小块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展示给初平看了看,说道:“多年前一个偶然的机缘,我得到了两部奇书。看了之后,眼界大开,对其中说的一些事,却又不敢置信。为此,才有这一番壮游。结果却证明了书中所写虽有曲笔,却非空**来风。为此坚定了入世的信念。也因此不惜倾尽家财,殚精竭虑,又窃取本派师长当年护驾大功,打通种种关卡,弄到这个子爵的名号。就是为抢在这场事变之前,争得对天下之事插一手的资格。”
初平虽为师兄的话感到振奋,毕竟如果天下果真会大乱,而且师兄也有意大干一场,自然是自己无比的机遇。但师兄说的有些语焉不详,同时也令他满腹疑问。
他拱手道:“初平自然唯师兄马首是瞻,敢不倾力以效微劳。只是师兄说的,有不少难解之处,敢问——”
石坚扬手止住了他的疑问,说道:“如今为兄虽争得这个子爵虚位,手中仍是无兵无权,所以急需做两件事。
一,在两百亲卫基础上,扩展实际掌握的军力,并取得对广柔县的彻底控制权;
二,争得汶山太守之位,以之做为徐图进取的稳固基地。
其中第一项,就交给你办理。为此——”
他一肃神色,发令道:“我以子爵身份,任命子玉你为子爵府典卫,军职为队主,统掌子爵府两百亲卫及所部部曲兵将。你必须在两个月内,彻底控制并训练这支武装,做到军令一下,可以赴汤蹈火而不退缩的程度。同时,插手广柔县政,架空孙汶。手段随你使用,但在我谋得汶山太守之位前,你要保证孙汶的安全,并且让他安心呆在这广柔县内,不要乱跑乱上表章什么的。军队的事,有百将李义和胡烈两人襄助,政事方面,我已任命族弟石菁石卓如为子爵府典府,全力配合。时间上,我只能给你两个月,最多三个月的时间。完成得好,我一谋得太守之位,就表荐你为广柔长。”
一番话如天风海雨,搅得初平忧喜不定。自己运气实在不错,起步就是队主,而且还坐上了子爵府典卫这么高的位子。往上升迁的路子又明白的指点给自己了,这种好事,简直超出了自己最奢侈的想象。怪不得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但是三个月,完成这个包容两大块内容的任务,有没有可能呢?
石坚最后道:“时间太紧,要做的事太多。我也是为此才自洛阳匆匆赶回。不然再活动些时日,这些东西我就可能直接从朝廷里要到。但是我实在没法等啊。趁现在北方局势乱,益州刺史赵廞又刚到任不久,情况不熟,根基为固,使点狠劲,一口气将这些标的之物收入掌中。”
他有力的做了个握拳的动作,最后结道:“子玉的疑问,没有什么关碍,时机恰当的时候自然能解开。如今就让我们师兄弟联手,放手大干他一场吧。”
说完,简练洒脱的跳起身来,略一拱手,将袖子一甩,便扬长而去。初平跟着下来,见他吩咐套马驾车,立刻起行。初平拉过旁边路过的一个小厮问了问,才知他带了礼物,要连夜赶去成都拜会刺史赵廞,不由感叹。官身不自由,果然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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