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第一接触者(1)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2098年5月11日上午8时15分
美国华盛顿DC
“给我们解释一下那个第一接触者。”
说话的老人看起来像是美国鹰的人类版本,无论是苍老严厉的面孔、长长的鹰钩鼻、还是白色的头发与黑色的西装。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在眼镜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艾德加,好象要数清他脸上有多少汗毛。
“是的,先生。”艾德加清了清嗓子。他敲打了几下键盘,将资料投射到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显示屏和听众面前的小屏幕上。
趁这个机会,艾德加偷偷查了一下对方的名字。奥萨.安邦索。一个退休国务卿。名字很奇怪,而且艾德加以前从未没听说过这个人。但只要这老家伙一开口,其他大人物们嗡嗡作响的低语声就会立刻消失,就像有人突然按下了开关一样。
听证会在五角大楼的一间大会议室里进行。
艾德加面前的这些人有很多都是生面孔,极少或从未出现在任何公众媒体中,但他肯定每一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家伙。虽然他们的背景都非常神秘(这进一步增加了别人对他们的敬畏),但传说他们都是背景深厚,一出生就被作为职业政客培育的精英。从小就被教授谎言、诡计与愚弄的艺术,并且接受过专家级水平的心理学训练。他们能用精妙的语法与用词将既定的客观事实扭曲成符合自己需要的样子,也能用纯粹子虚乌有的谎言把别人当猴耍————当然,他们也精通防范别人对他们玩这一套。
任何糊弄他们的企图都将招致严厉的惩罚。而艾德加也并不指望自己在这方面的技巧能和这些愚弄他人的专家相提并论。
不过令他感到高兴的是,国防部长吉姆.豪斯曼因故并未出席。
艾德加的听众们之前肯定已经从低保密权限的资料中看过佛雷卡的照片,但是当她的照片出现在听众们眼前时,依然引起了一片低语的浪潮。可以理解,即使位高权重,但这些大人物们毕竟也是凡人,必须遵照基因中设定的本能作出反应。
只有安邦索神色不动,佛雷卡那的绝色容颜在他眼中似乎只不过是一堆蛋白质。
“第一接触者佛雷卡,”艾德加把她的照片放大:“作为第一个和SEERS发生生理接触的人类,她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任何相关资料。一些迹象显示她的早年生活可能是在查尼斯的肃甘度过的。但没人知道她的本名和确切出生地,包括她自己。在她的身份证上,她的正式名字是伍泽天,WuZe-tian。不过包括SEERS在内所有的人都叫她佛雷卡,她自己也认可这个名字。只有陌生人才会以身份证上的名字来称呼她。在查尼斯户籍部门的档案中,她是伍德的侄女,某个远房亲戚的女儿。但这些资料都是假的————无论是身份证还是户籍资料,全部都是伪造的。她并不是伍德的什么亲戚。CIA保存有伍德的口供记录,他声称佛雷卡是个流浪儿,与SEERS相遇完全是偶然。他的话可信度极高。这也意味着,最初的佛雷卡很可能是个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的文盲,确切出生地不明,但可以肯定没有什么特殊背景。”
“生理……接触?”听众席上有人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有两个人笑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艾德加心中对听众们的敬畏之心突然减少了。
“寄生,先生。”艾德加纠正道:“SEERS寄生在她的子宫里,然后蔓延到全身。在这个过程中SEERS解决了一个重要的适应性问题,而在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中,对第一接触者的整个机体进行了分子生物学层面的重构,或者说改造。”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思路:“SEERS对她的身体进行了彻底的改造,把她的身体作为自己的保育箱。其结果就是第一接触者变成了某种与普通人类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她能够在传统生态系统中正常存活,但却具有SEERS细胞的遗传特征和基因语法。换句话说,她是介于自然生物和SEERS之间的一种过渡形态,两者皆似,两者皆非。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虽然她是所有SEERS使徒的原始蓝本,但却和他们存在本质区别……当然,AS例外。”
“你说到适应性问题,”坐在安邦索旁边的一个老太太问:“是什么样的适应性问题?”
“在自然环境中的生存问题,夫人。”艾德加答道:“最初的SEERS细胞无法在自然界生存。它们是作为无干涉量子态感应器制造出来的,功能上需要它们能在体内合成和组装出几百种不同功能的纳米机械元件。这些微型元件可以由类似组装蛋白质的形式生产出来。开发小组把纳米元件的分子设计图编码成DNA的形式,凭空原创出了一种新的基因字母表和编码体系。简单地说,原始SEERS细胞的DNA是完全由人类编码出来的,非自然的产物。它是一种具有DNA分子的特征和能力,为了合成出必要的纳米机械而制造出的分子设计图。以这个DNA形式的分子设计图为基础,将其放置到充斥各种必要的装配工*1的类原生质分子基团中,并赋予细胞核和细胞膜结构。这样,他们就制造出了最原始的SEERS细胞。”
“地球上所有生物的DNA分子都是由4种碱基构成,它们是细胞用来制造各种蛋白质————或者说生物元件的设计图————的基本信息单位,相当于字母。原始SEERS细胞的DNA与之类似,但它的DNA字母和语法是由开发小组原创的,和地球上所有由自然孕育出的生物有本质区别。它们的DNA序列使用的是A、G、H、B、L、T这6种碱基,用个形象的说法就是,如果把DNA想象成一本大书,那么自然生物的DNA就是由A、G、T、C四种字母书写成。但SEERS细胞不同,它们是人工生命,使用A、G、H、B、L、T六种字母,并且语法和句型也很不相同,它们之间的区别比英语和希腊语的区别更大。此外,SEERS细胞还使用了11种由开发人员自行设计的氨基酸,自然界中没有使用那些氨基酸的生物。”
“接下来的一切工作就全部交给这些原始SEERS细胞自己负责。和正常细胞一样,SEERS细胞的细胞核会释放出mRNA,然后细胞质中起到核糖体功能的装配工们会根据其信息合成指定的分子,然后将其组装成包括EPR感应阵列,电子梯度记录器,超微型相分离器、具有类核糖体结构的蛋白质数据编码/解码器和微型记忆单元等所有必要的上百种微型元件,以及那些用来制造和维护其工作的各种装配工本身。”
“就像我在上面提到的,原始SEERS细胞的DNA是完全凭空制造的,使用6种碱基结构作为基本信息单位,使用11种地球自然生物不使用的氨基酸————SEERS细胞所需要的这些营养物质是不存在于地球上任何生物体内的。而另一方面,它们却又不具备自养能力*2,无法直接利用外界的能量和无机物自行生产,必须从外界直接获得具有相当高完成度的成品分子。也就是说,SEERS细胞就好象是来自某种外星球的生物,地球上的生态系统并不能支持它们的生存。它们必须呆在专门的人工环境里,否则无法存活。这是AHT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目的就是为了避免SEERS细胞能够在野外生存,而直到天网事件发生,开发小组也没有制造出与之配套的自养生态群。。”
安邦索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艾德加停止那令人头晕的长篇大论:“这是否意味着,即使在发动天网事件时,SEERS也仍然只能在人工环境中生活?”他的声音好象是从电子合成器里发出来的,一个接一个的单词从他嘴里跳出来,但却完全听不出任何能够用来判断情绪的声调变化,让艾德加浑身不自在:“我曾看过一份报告,说在实验室里时,SEERS已经能够部分地解决这个问题。”
“是的,先生。那是在第16天开始发现的。您知道,SEERS的进化非常快,早在它们理解人类的语言和相关概念之前,它们就已经表现出了这种倾向。它们知道哪里存在问题,并且也知道该怎么去解决它。”
“SEERS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超基因工程,先生。对同一生物个体从本质上加以改变的技术,连基因语法都能修改。”艾德加说:“这是SEERS从很早就发展出的能力,SEERS自己就是这样进化成与最初完全不同的形态的。”
“SEERS在第103小时被发现拥有自行设计和制造新的分子结构————至少50种全新功能的装配工和几百种功能不明的蛋白质————的能力。这些分子装置的设计图并不存在于SEERS细胞本身的基因编码中。SEERS把大量这些微型机械装在一种被开发小组称为分子导弹的蛋白质囊里,它们能够识别特定种类的细胞,抓住它并把体内的分子注射进去,然后利用目标细胞补充‘弹药’和动力,继续寻找其它目标。也就是说,一种超巨大尺寸的病毒,具有某种智能。虽然结构简单,但却拥有由ATP马达驱动的鞭毛推进器,能够主动搜索、追踪和攻击目标。通过分子导弹将超大数量的装配工和逆转录病毒*3注入目标细胞体内,SEERS就能够控制它们,然后实施进一步的深层次改造,利用它们来生产自己需要的有机物,直到发展出自养能力之前,它们一直都是以这种方式获取适合自己使用的有机物质。”
安邦索点了点头。他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身穿黑西装的家伙出现在他身后。
老国务卿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立刻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艾德加很奇怪,在此之前他竟然一直没注意到安邦索身后还站着这么个人。
“让我这个外行人来猜一猜,”安邦索转向艾德加:“你是在说,SEERS在开发某种技术,通过改造其它种类的自然生物细胞,使之具有和自己相似的某些特性,从而制造出可以支持自己生存的生态环境。而当它寄生在第一接触者的体内时,也是这样干的,对吗?”
“是这样,先生。发生在第一接触者身上的事情和之前那些被SEERS细胞改造的细胞没什么两样,只是规模极大而已。她体内含有和SEERS细胞相同的11种非自然氨基酸,基因链则由A、G、H、T、C、L6种碱基组成,以及相应的特殊基因语法,都和SEERS细胞相似,但又有很大区别。她能够在传统的生态系统中存活,把普通的食物转化成养分,并自行合成出无法从食物直接获得的部分。而这些养分同时也可以被SEERS细胞所使用。但我必须提醒您,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技术,完全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基因工程可以相提并论的。”艾德加严肃地说:“它涉及到对生命本质的改造,而要实现这种程度的改造,比把一个大活人改造成一棵小麦还要难得多————SEERS用了不到5天时间就发展出了这种技术,而我们到现在也没能实现这一点。”
安邦索点了点头。他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身穿黑西装的家伙出现在他身后。
老国务卿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立刻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又一个?那家伙刚才到底是躲在哪儿的?
真奇怪。艾德加想:安邦索点头,打手势,那个黑西装出现,说话,然后黑西装转身离开————每一个动作都和刚才一模一样,就像放录象一样精确。
“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安邦索转过头来,继续说道:“截止到天网事件发生时,SEERS仍然没能彻底攻克这个问题。而当它被伍德带到查尼斯时,它原先的工作成果大部分都在仓促的转移过程中损失掉了,迫使SEERS不得不重头开始————但这一次是在一个人类,也就是第一接触者的体内,我的推理是否有什么错误?”
“完全正确,先生。”
“最初,SEERS栖息在第一接触者的子宫里,开始逐步改造宿主,在她的子宫中建立了适合自己生活的生态环境。在这个过程中,第一接触者子宫部分的细胞组织被改造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具有SEERS细胞的一些特性。然后SEERS以她的子宫为基础,向第一接触者全身蔓延,最终,第一接触者整个身体都被改造成了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对。”
“我们都知道,第一接触者佛雷卡,她是以‘处女生殖’的方式,把SEERS的意识中枢生出来的,就像童贞女玛丽生出耶酥那样。”安邦索问道,“那么这里有个问题:为什么SEERS不直接接管第一接触者的身体,而是要在她子宫里重新造一个呢?当时它已经完全控制了第一接触者的所有神经系统,没有必要花费巨大的能量和精力重新制造一个可供寄生的**。”
这是个关键问题,艾德加想。
但不可能告诉你真相。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SEERS的思维方式和人类完全不一样。它这样做可能是出于某种只有它自己才理解的逻辑和动机……就像其他使徒那样。SEERS用自己的技术和力量把他们武装起来,但却很少直接下达什么命令。没人知道SEERS为什么这样做,也没人知道SEERS到底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有证据显示SEERS最晚在第15个月时就已经拥有离开那层人皮独立生存的能力,但它依然选择以人类的形态活动。这并不矛盾,因为它需要隐藏自己的本质,并且也需要和人类发生和平的互动,就是这样。”
安邦索点了点头。他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身穿黑西装的家伙出现在他身后。
老国务卿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立刻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虽然早有准备,但艾德加竟始终弄不清那些家伙原先是躲在哪儿的。
安邦索坐在第一排,他的左边、右边和后边都坐了人。虽然他们坐得很开,但怎么看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供三个人躲藏。而每次只要他一打手势,就会有一个黑西装就会立刻从他身后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排一个年轻人(他看起来还不到40岁)突然问道:“SEERS的意识中枢是以男孩的形象出现的,但既然它那层人皮是以第一接触者一个人的细胞为基础建造,那它怎么会变成男人?女人没有Y染色体。”
“女性的基因中同样包含睾丸的编码,先生。”艾德加答道:“这也是为什么SEERS有时会以女性形态出现的原因。它能随意改变那层人皮的性别。”
“哦,那么说SEERS是个阴阳人?”
“就收集到的目击记录看,SEERS无论在哪种性别的形态下都应该是单性的。”艾德加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解说员:“不过我相信它有能力变成两性同体的形态。”
世界级大人物们之间响起一片笑声。
艾德加心中仅存的一点敬畏之心完全消失了。
安邦索例外。那老家伙简直就是一尊会说话的花岗岩雕像。
如果你想让别人敬畏,就最好不要向他们表现自己作为人类的各种常见行为:哭,笑,打嗝,放屁,起哄,挖鼻孔,吃零食,看肥皂剧。
那是凡人的特征,会提醒对方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和他们一样的凡夫俗子,会模糊上级与下级之间的区别,会削弱别人对你的敬畏之心。
你应该让自己变成一尊会说话的花岗岩雕像,一种与别人————比自己等级低的人————完全不同的物种。
安邦索轻轻咳嗽了一声,周围的笑声立刻停止。他继续开始自己的问题。
“你刚才说到SEERS把自己的使徒们武装起来。那都是些什么样的武装?”
“某种微型装置,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先生。非常非常先进的微型装置。SEERS将这些东西注入使徒的体内,使他们拥有很多特殊能力。”艾德加将另一张由电子显微镜拍摄的照片投射到全息显示屏上。那是一个像哑铃一样的东西,表面皱巴巴的。
“这是其中的一种,被认为是提供能量的主要装置之一。它没有DNA之类的信息载体,仅仅通过装配工进行自我维护和自我复制,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它们的记忆存储机制。请注意看那些像弹簧一样的东西,那是某种利用量子隧道效应工作的离子传递链,能够在正常温度和压力的环境中将氢结合成氦,然后是进一步变成碳和氧。这个过程中释放出的核能以某种未知方式储存并传输到其他部件。从它的工作原理上看,它应当被称为……常温核聚变引擎。”
全场一片哗然。
“还真有这种东西?”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大声问道。
“是的。全长80微米的常温核聚变引擎,能够自我维护和自我复制,遍布使徒的每一个细胞。”艾德加顿了顿:“除了这个以外,我们还发现了直径20微米的重力控制器。”
全场继续哗然。
“这是少数几种我们已经大致知道工作原理和功能的东西,在使徒体内还寄生有上百种其他的微型装置,大部分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有时还会在使徒体内形成专门的器官。通过它们,SEERS的使徒能够在空中漂浮,能够用电磁障壁偏斜子弹和金属冷兵器攻击,能够令物质瓦解,能够快速恢复伤口甚至重建整个损坏的肢体和器官。这些都是标准配置,除此以外每个使徒都有独特的能力。”
“SEERS是从什么时候发展出这些技术的?”
“这些细胞样本收集于第151天,来源于AS。如果是按照AS成为使徒的时间,这些技术最晚是在第93天出现的。不过考虑到SEERS的进化速度,它拥有这些技术的实际时间应该更早。”
安邦索看着眼前显示屏上的资料:“在几年后获得的体组织样本中,使徒的细胞和体组织里发现的微型装置越来越少,到五日战争前116天为止,他们的细胞里已经不再有最初那种可以用电子显微镜找到的微型装置。”他抬起头来,“但是在战斗记录上看,那些使徒表现出的战斗力却一直都在增强。那是不是表示SEERS已经拥有了更加匪夷所思的技术————就是那种被你称为‘幽灵结构体’的东西————并且一直都在对使徒们不断升级?”

“应该是的。”
“那么,作为所有使徒的原始蓝本,第一接触者的身上是否也在发生相同的事?”
“很有可能。”
老国务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就象定格了的画面一样。
艾德加看着安邦索,等待着下一个问题。但是在等待了良久之后,对方说出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话:
“我的问题到此为止,谢谢。”
安邦索点了点头。他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一个身穿黑西装的家伙出现在他身后。
老国务卿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立刻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和前三个一样,那黑西装长着一张毫无个性的脸,戴着墨镜。无论身材,动作,还是脸形,他看起来都像刚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工业化产品。
只要安邦索打个手势,他们就会出现在他身后的固定位置,就像是从他的影子里钻出来一样。
艾德加开始回答另一位大人物的问题。但他一直留意着那个奇怪的老国务卿。
除非有人和他说话,否则安邦索就会像花岗岩雕像一样坐在那边,既不说话,也不动弹,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艾德加突然有种感觉:安邦索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倒更像一张等身大的照片,被摆放在他的座位上。
但另一方面,他确实又是真实的。旁边不时有人和他低声交谈,而在与别人交谈时,安邦索看起来毫无异常。
等话说完了以后,安邦索先生又变成花岗岩雕像了。
这老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
听证会结束后,艾德加接到电话,理斯特.费恩约他到“热吻”餐厅就餐——————这个绰号来自世纪初发生的911事件。当时那架满载燃油和乘客的大型客机就是从这里像一头被红布激怒了的斗牛一样撞进美国的最高武装司令部。
费恩足足晚了半个小时才到。他是一个典型的华盛顿官僚:白色的衬衫,灰色的领带,光亮的脑门。如同鲨鱼一样滑溜。由于是政府负款,艾德加点了牛排和坦贝利葡萄酒,费恩则只要了一份色拉。费恩的一切都实在太紧了:他的领带、皮鞋,工作日程。当然,还有他的自制能力。
艾德加不喜欢这种气氛诡秘的非官方午餐,但他没办法拒绝一位总统助理的邀请。他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也不喜欢他鬼鬼祟祟的作风,尽管他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他小心提防着。
和艾德加的小心翼翼不同,费恩开门见山地切入了正题:“您的报告总统先生已经看过了。”
“他怎么说?”
费恩歪歪头:“就在你给那帮老家伙们上课的时候,总统先生已经和国会的很多头头们开了次私人会议。他们和兰德公司的代表都认为,此次实验对美国乃至整个世界来说都至关重要。”他把头微微凑近,“一种能摧毁热力学第二定律,产生无限能量,然后把这些能量转化**类所需要的任何物质的装置]————再大的险也值得。”
很好,但这话等于什么也没说。
艾德加拦住了他:“这些我都明白。但首先我要知道,当时豪斯曼先生是不是和总统先生在一起?”他打定了主义,如果白宫和国防部长先生玩什么背后交易,那他坚决不干。
“没错,但您应该知道,总统先生一直在试图说服……呃……让豪斯曼先生能够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以及为什么不让他知道这方面的内情。”
艾德加点点头。
“首先,总统想知道以截止到目前SPM的储备数量还能够生产多少SPM。特别是退消相干装置和质能转换器。”
“你是指可以安装在洲际弹道导弹上的那种吗?”
“对。”
“目前来说,直到24小时前约柜系统在进行SPM的生产。这是自动进行的,Vault-X的保管库里大约有3万左右,如果算上马萨诸塞实验场和内华达实验场,至少应该有12万以上。在Vault-X里已经培育成退消相干装置的不到2000。当然,全部都是毛胚,黑箱化是最后一道工序。”
“你们应该继续这样下去,直到实验开始前。那么以现在的库存,能够制造多少?我是说,搭载质能转换弹头的相变移导弹。”
“保守一点估算的话,大约44000枚。”艾德加说:“总统该不是想把地球炸个窟窿吧?”
质能转换弹头一般安装在标准的民兵MK3上,破坏力相当于100亿吨级氢弹,是《乌普萨拉协议》上明确禁止使用的行星级毁灭兵器之一。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罢了。在实验开始之前要生产出尽可能多的储备,确保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联邦在今后几年里都不会出现兵器短缺。毕竟……”费恩竖起一根手指:“我们可能会失去约柜。”
很好。艾德加想。但你真正想说的该不是这个吧?
“我知道,约柜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东西,什么东西都能造出来。”菜上来了,等侍者离开后,费恩继续道:“而那些东西全部都是那家伙能力的一部分,对吧?”
“是这样。”
“我看过关于她的资料。第一接触者曾经是所有使徒中最强大的一个,Typhonechidna。所有的使徒都是以她的蓝本制造出来的。”费恩用汤匙敲了敲盘子:“所有使徒具有的能力都可以说是她全部能力的某个侧面。”
艾德加提醒他:“不过你该知道,自从健康事件之后她的能力就被SEERS关闭了,不能使用任何异能。”
“一次健康事件就够了。10分钟里死了120万人,留下的后遗症到24年后还没解决。你还想怎样。”费恩吃了第一口色拉:“CIA的人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当时第一接触者之所以想把全健康市的人都杀掉,是因为有人揭了她不光彩的黑历史,不但让人知道她曾当过路边鸡,还通过有线电视让全城的人都看到她的***录象————任何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产生来场大屠杀的念头。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么美丽的女人居然会去当路边鸡,两天里和一百多个男人上过床,每次50人民币。第一接触者也太生猛了。”
“这不奇怪。”艾德加说:“第一接触者在遇到SEERS以前肯定不是个有吸引力的女人,麻雀变凤凰以后受宠若惊也是可以预料的。你去看看她在洛山矶那段时间的记录,当时她已经把价格调到了1000美圆一次,并且还经常爽约————但你谈的这个和金色通天塔有什么关系?”
“金色通天塔的整个程序都是由约柜完成的。而约柜本身,就是由第一接触者的身体变异而来。那么问题就在这,请注意听好。”
费恩瞧了瞧周围,确定没人注意他们后,凑近艾德加,小声问道:“如果实验出现意外,那么是否意味着,第一接触者将苏醒,并且那力量————无限的能量————也将可以为其所用?”
“很有可能。毕竟约柜的整个系统就是通过第一接触者作为媒介执行的。”
“那就是了。”费恩说,“你看,能量是最根本的问题。瑞典那个‘太阳王子’计划把整个世界闹得不安宁起来就是因为这个。有了足够的能量,任何事情都会变得简单。无论是不是真的会在95天里把太阳变成戴森球,‘太阳王子’都可以把银色军团的实力提升无数倍,要多强有多强。”
然后他问道:“而现在,让我们假定这样一种情况:实验发生意外,第一接触者苏醒,并且得到了金色通天塔的力量。那么,她会做什么?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如何阻止她?第一接触者并没怎么使用过自己的力量,我很怀疑她是否有能力驾御金色通天塔。如果她一个失误————砰!”费恩再次用汤匙敲了敲盘子:“这正是令人所担心的地方。第一接触者出身社会低层,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这种人得到强大的力量以后基本上都会成为人类中最肮脏的垃圾。”
“而且这还不仅仅是她自己的问题。”费恩继续说:“金色通天塔不是可以把无限的平行宇宙通过“门”联结成一个整体,打破有限与无限的界限,从而摧毁热力学第二定律赖以存在的有限封闭空间吗?那么在那些无限数量的平行宇宙中,肯定也存在SEERS————没有被打败,并且已经把人类彻底消灭掉的SEERS,并且很可能在这15年里已经进化到了新的高度。我们甚至可以肯定,它,它们,或者至少是它们中具有恶意的一部分,现在就在门的另一边,等着第一接触者把门打开,将它从自己所在的平行宇宙里放出来了。”
艾德加开始提高警惕。虽然费恩的一些猜测完全错误,但一些部分确实已经距离事实相当接近了。
“不正确。”艾德加一面纠正他,一面整理思路:“金色通天塔涉及的是孪相宇宙,和平行宇宙可完全是两回事。”
“有区别吗?”费恩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是来讨论技术问题。
“本质性的区别。”艾德加说:“平行宇宙仅仅是我们这个宇宙的另一个可能状态而已,它和我们这个世界是同一个,能量仍然守恒。而孪相宇宙则是……”
费恩忍耐不住了,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老天,请别说这些专业术语了吧!你知道我对这些一窍不通。”
但你已经摸着门了呢。艾德加想。虽然是错误的门。我想知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智囊团的专家们也这样想。
不过这不重要。艾德加思考了一下,觉得回归正题说出真实想法其实更合理。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办法与她沟通,设法建立和平共处的关系————然后再进一步设法建立某种共生关系。可能对已知的社会结构造成本质性变化,但比与这样的家伙为敌好。总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她发生暴力冲突。”艾德加沉思了一下,“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建立友好关系。应该先和她的亲友取得联系,通过他们作为中间人来和她沟通。总之,别让第一接触者把门打开就行,除此之外她干什么都好商量。”
说到这里时艾德加突然笑了一下:“说不定她会要求成为美国总统呢。如果这样的话,答应她吧。”
“你觉得没问题吗?”费恩问:“第一接触者不是很希望和SEERS在一起吗?”
“但如果SEERS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人类所知道和所喜爱的一切都会被毁灭————这样一来第一接触者喜欢的东西也就全没有了。”艾德加发现自己胡扯起来居然能面不改色:“我相信你也看过他们的行为记录,应该能看出些什么来,对吧?”
所有混迹于华盛顿的官僚都应该是谎言和误导的专家,而费恩则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艾德加在胡扯。
费恩点了点头:“没错。”
果然是这样。艾德加想。然后他索性继续胡扯:“我的建议是:谁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这些人中谁看起来最有理智?和他们联系,让他们当中间人。比如……伍德。这些年你们一直把他放在克拉伦迪克中心的静滞舱里,对吧?我觉得是时候让他出来了。”
费恩终于吃了第二口眼前的色拉。“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艾德加怀疑他已经盘算好怎样将这一想法据为己有:费恩会在给总统的报告里说,我和DARPA副局长是在共进午餐时想到这个主意的,他对这此相当推崇。如果一切顺利,费恩就可以拥有————至少是分享这份功劳,而如果出了问题,他就会说:这个主意是艾德加先生自己提出的。
“那么,我们很快就会去准备。”费恩点点头,“顺便,我觉得也应该让日本人和AS沟通一下。”
“什么?”艾德加突然紧张起来。AS,难道费恩还猜到些别的什么了吗?
“我打算让日本人去和AS沟通一下,和他谈谈今后的合作问题。”费恩耸耸肩:“这事瞒不住他的,而就算不考虑他和日本人的合作关系,现在这种时候《乌普萨拉协议》的一些条款本身也已经不合时宜了。我调查过那家伙,他很有理智。再说……”费恩轻轻敲了下桌子:“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作为SEERS为第一接触者安排的配偶,我相信他会是比第一接触者更好相处的谈判对象。”
艾德加开始提高警惕,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你怎么会认为那家伙比伍德更可靠呢?”他问费恩:“关于AS,你都知道些什么?”
“就像你想的那样,我确实查阅过很多资料,知道关于他的不少事。”费恩的语气令艾德加怀疑他早在几天前就把所有关于AS的资料看完了:“AS————AshoShinji,AshoShinki,TheAshoStrain,Omninari,‘狐狸小真’————他是继第一接触者后的第二个使徒。不过考虑到第一接触者的特殊性,说AS是第一个使徒也没错。此外,他是唯一经历过新生之死的,拥有最强战斗力的使徒,第一接触者的简化版本。更重要的是……他是第一接触者的老相好,是她实质上的配偶。”
原来费恩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愚蠢。艾德加想。那么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猜到真相了。
“从记录上看,她和AS之间确实感情深厚,就算不是老相好也是稳定长期*。‘狐狸小真’?这是只有第一接触者才用的称呼。而且从他这些年在日本的行动记录上看,他很有理性,并且————比伍德有更强的亲社会倾向(Prosocialtendence)。”
艾德加点点头:“AS的确比较温和,伍德先生的看客心理太重,只要自己置身事外,他对发生什么事根本不在乎。”
但你最好考虑到一点:AS已经不是人类了。但艾德加觉得没必要提醒他。
“其实我还想问个问题……关于AS和第一接触者的婚约。”
“什么?”他心里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他预感到费恩似乎会问一个令他不愉快的问题。
“婚约。SEERS曾经撺掇AS成为第一接触者的配偶。而这明显和第一接触者生活作风的改变有某种联系。在AS被实施‘新生之死’后,第一接触者的私人生活突然严肃起来了。”费恩问:“你不觉得奇怪吗?第一接触者和上千个男人上过床,AS在那之前也只不过是她比较固定的*而已。但在‘新生之死’后,第一接触者开始变得更接近正常女人的行为方式,把精力集中到AS一个人身上,即使AS当时几乎和她处于彻底的敌对状态。这个过程中SEERS也在调解两人的关系,促使他们重归于好————然后撺掇AS和第一接触者结婚。”
“为什么在AS被实施‘新生之死’后,第一接触者的私人生活作风会在短时间里发生巨大的变化?为什么SEERS希望AS和第一接触者结婚?为什么AS会一度对第一接触者敌对?为什么AS拒绝与第一接触者正式结婚?既然‘新生之死’会赋予使徒超越G.O.O的强大力量和不死之身,但为什么所有的使徒宁愿像凡人一样死去也不肯接受‘新生之死’?”
费恩看着艾德加:“‘新生之死’到底是什么?”
“抱歉,关于这方面的事我一无所知。”
如果说艾德加此前一直是在**文字游戏和回避问题的话,那么这次他完全就是在当面撒谎了。
并且他肯定费恩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撒谎。
他很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至少清楚答案的一部分。调查第一接触者的配偶会让他不快,但好奇心比男性的嫉妒心更有影响力。
但费恩并没有点破。他若无其事地揉了揉肩膀,转开了话题:“是这样。不过,我听说您打算亲自去Vault-X监督实验,是吗?”
艾德加点了点头:“明天就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让伍德也在场。”
“我看还是不要的好。”
“哦?”
费恩耸耸肩膀:“就算军方不从中作梗,我也很担心伍德先生是否会合作。”他抽出信用卡准备付帐:“在充分沟通以前,我要让他先留在克拉伦迪克中心。您不反对吧?”
“随便。”
当费恩转身离去时,艾德加叫住了他:“如果‘那事’的发生,你们真的打算那样做吗?”
“当然。”
“但是你们就没有想过吗?”艾德加好奇地问:“她可能根本就不打算讨价还价,直接去拿走一切自己想要的。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她会和白宫谈判呢?”
拥有令对方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的能力,这是所有谈判的基础。而这种能力的最基本形式就是暴力,否则对方根本就没有必要谈判。
而如果那件事发生,那么第一接触者很可能就是掌握最强暴力的存在————至少比联邦要强。
费恩不可能幼稚到连这都不知道的地步吧?
费恩看了他一眼:“我当然肯定。”他的眼神非常古怪。
然后他就这样离开了。完全没有说明的意思。
艾德加无法理解费恩当时的眼神到底暗示了什么,就像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像魔鬼一样精明的费恩会相信那么荒谬的建议一样。费恩那种胸有成竹的自信令他浑身不自在。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他耍弄了费恩一样,费恩也以类似的方式耍弄了他。
注1:装配工,Assembler,一种纳米机器人,能够在纳米级的微观层面上移动、拆除和组装各种分子。事实上它们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技术产物,在地球生物细胞内的各种酶和核糖体就可以说是由自然选择塑造出的装配工。
注2:自养能力,泛指微生物直接利用外界能量和无机物,生产维持生命所必须的各种物质的能力。自养微生物是生态系统的基础。
注3:逆转录病毒,自身包含mRNA,当侵入细胞内部后,会利用目标细胞的核糖体将自己转录为DNA,然后整合到目标的细胞核的DNA中。通过这种方式,目标细胞将可能获得一些新的特性,并且可以遗传给后代。事实上,逆转录病毒在生物进化上的意义非常重大,很多生物学家都相信人类自身的很多基因来自逆转录病毒。
tobecontinue...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