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的十月里，是北方最美好的初冬时光，辛苦半年的农人们丰衣足食地歇下来，钱满库粮满仓的，我多病的姥姥早早从炕上爬起来，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痛了，拉开窗帘，又是暖暖的日头。我和姥姥姥爷一起坐在院里晒太阳，虽然只是一小会，但那笑容那太阳那情景至今未忘。
冬天的北方，湛蓝的天空高远辽阔，再清汤寡水的人家，也把小麦大豆收过了，过冬的土豆和白菜也下了地窖，渍的酸菜已泛出淡淡的香味。
我的姥姥和姥爷是我一生中最早也任课时间最长的老师，即使现在他们都过世了，那音容笑貌还有先生之风。姥爷读过私塾，教导我的时候就说，子曰：贤贤易色，绘事后素等等，而我的姥姥不识字，告诉我的都是什么“贼偷方便、立夏到小满，种啥都不晚”等等内容。姥爷在我眼里是家乡最后一个私塾先生，连骂人都是论语里那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再气了就横眉立目，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信佛的姥姥则不然，一只鸡进了菜地，姥姥一声喊，它扑地飞走了，她便说，看看，一切众生皆具佛性。对于我，也总是说，一个人就像大白菜一样，小的时候只是贪长，但长到时候了，就自己抱起心来，结结实实的。
话虽这样说，但有些事还是两个人一起严格地管束着我。比如早上要请安，虽然只是一句姥姥姥爷好，吃饭睡觉不许说话，姥爷说，子曰食不语寝不言。等等
姥姥终生食素，看不得动物被杀死，每当她看到猫狗或鸡鸭鹅，总是爱怜地问它们：菩萨呀，你们这是去哪里呀？她说，所有的动物都害怕被杀害，想想你自己都不想死，为什么要害它们呢？既然粗茶淡饭也能吃饱，凭什么要去害它们性命？说这话可能也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十月的天气里，大家只等着过年了，家里养的猪鸡什么的就要被宰杀了……
其实农历的十月，北方多数是寒风四起的天气，我们和动物们都在长肉，有一个晴天真是不容易。姥姥教我的口诀是，八月暖，九月温，十月还有小阳春。冬腊月，冷几日，过年就打春。
多年过去，想想自己，对生活或者巧取，或者豪夺，但再也不能回到当年的心情。那种踏实的爱护，像棉花被一样，实实在在地贴身。而自己的生命也不知不觉进入了十月的萧杀季节，这一生还能有多少个小阳春呢？
怀念一段往事，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就像我们喜欢一个人，想去一个地方，与一本书同销日夜，与狐朋狗友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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