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海御风飞行。
宓雨追上我。
“鹭鸶。能帮忙吗？”她说。
“好久不见。姬舒怡，你好吗？”我问。
她一怔，微笑点头：“我早已忘了自己的本名，没想到你还记得。”
“有事找我？”
她道：“我知道不能有违天命时节，但是你能带雨稍稍略过淮河以北吗？只要你御风之时稍稍带过即可。”
“为何？”我疑惑，宓雨是九天玄女，职责仅在伏魔降妖，人间气候万象不属她管，所以只是御雨而非司雨。
“因为同情该处灾民，”她不自信地说。
“这个理由不充分，天下万民都在受着自己的罪所带来的苦，干旱或洪水，只是他们所作所为之反应而已，有何同情可言？”
“可是，此处五个月寸雨未落，民不聊生，要还的债也快还清，你只需带雨云稍稍略过此境，稍结燃眉之急，给住民以希望。不然，人们放弃此地，再无人烟，河工荒废，届时明年大汛，殃及下游民众，这也实非善之天道。”
“你为何……这么想？是否大汛，是否殃及下游民众，都自有他们各自的因果。与我等何干。”
“可是你如果只独善其身的话，如此升仙，有何意义？难道只为了自己长生不死？”
我怔住了。
半晌，我摇摇头道：“呵，姬舒怡长大了。可是，长大了是好还是不好呢？”
“鹭鸶请说。”
“当年我渡化你时，你几乎是不谙世事，只穷究真理，因此，你为人的习气很少，至真至纯。而今，我不知道你是否在人间又游历过，开始用人世间的是否道德标准来判断价值。宓雨，人性是把双刃剑，它能让你更完美、让你体味喜悦和满足，但是它同时也玷污你的灵魂，让你的七情六欲难以控制。届时你就不是至真至纯，岂不可惜？”
“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至真至纯，也不在乎失去这个名声。”
我笑了：“呵，那说明你还没有迷失。其实所谓得道升仙，第一要务就是知道没什么是重要的。是否大旱、民不聊生，对你，对这个尘世、对天庭、对我，都不重要，他们自求多福便是了。”
“那我就代替他们求多福。”
怎么还是说服不了她，她真是太固执了，固执是人类危险的本质。
“那你就用你的肉身为他们来求吧，如果你能三跪九叩到天明，我会答应你带雨过淮北。但是我要你知道，这个肉身是多大的负累，你就算有心想求，身子却会不听使唤，如果你睡着或者不支倒下的话，我都不会成你所求。”
我就看看你有多固执吧。
可是待她飞身下凡，我就有点后悔了，姬舒怡是谁？她的意志谁能动摇，连她自己也不能动摇，因为她至真至纯，她要做一件事，就会忘记所有的负累，包括肉身的负累。
这是谁教她的？还不是我。
也许是我故意设个简单的题吧，因为她是与我有眼缘的第一个人。
我想起了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情景。
"姬大小姐又要和名儒辩理了,快去看看."
"是啊,她才十二岁,那么能言善辩,才思敏捷,真是神童啊."
"那是因为她爹是我大秦军师的嫡系弟子,听说她娘是列国第一美女呢,不过早就抛弃他们父女了."
一群学生在议论着,我化身为其中一人,跟去看看这传奇的神童.
这女孩一脸稚气,像一块美玉般剔透玲珑,散发着微光,照出美人的底子;她说话却是成熟稳重,滴水不漏,颇有大将之风.
一开始,年长的学者只是出了几个简单的命题给她,诸如舍兵,舍信,舍食,她自然是对答如流;之后便是她反问学者,天地之初于何处?有无善恶之分?若有是谁因何而分?
我觉得十分希奇,一个女孩能想到这些问题,已实属不易.
待辩理结束,我化为鸟跟随她,待她将要归家,我化作一乞丐,道:"姬小姐,姬小姐,请留步,我也有理与你辩之."
她回头看我,爽快地道:"好啊."
"难得姬小姐愿意与我这样的乞丐说话."
"乞丐又如何?我总觉得人都是在向光阴行乞.您请问."
我拿出一把雏菊,道:"好看吗?"
(拈朵微笑的花
想一番人世变换
到头来输赢又何妨)
"这雏菊多彩而清理,不俗而动人,很是好看."她道.
"那是这花好看,还是秦王的衣衫好看?"我问.
她沉默了,眼光却亮起来.
(日与夜互消长
富与贵难久长
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我又变出我的元神鹭鸶鸟,问:"这鸟好看吗?"
她这次点点头,可能是怕再陷入我设的局.
"这鸟自己耕种或收获吗?"
她摇头.
(浪滔滔,人渺渺
青春鸟,飞去了
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
"这鸟虽然不会耕作,上天却也造就它如此独特的外表,养活它,让它留存于世......"我道.
"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再华丽的修饰也其实比不上最质朴或者最天然的一些东西,你是想和我说什么?"
"等你彻底明白,就是我们再见的时候."我带着元神鹭鸶鸟消失而去,留下一簇雏菊,散落在地,随风而扬.
(风潇潇,人渺渺
快意刀,山中草
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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