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职业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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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熙殿内一派严谨,如果不是事先有人告诉我是来吃饭的,我恐怕会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蠢事要被兴师问罪。年轻的皇帝端坐在桌前,自我一进门就开始瞪我,看来是等了不短的时间,旁边的宫女太监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大气都不敢喘。
我大大咧咧的走过去坐下,其实还是蛮心虚的,可是也不能怪我,谁叫他家院子这么大,走来走去左看右看的就来晚了,想到这里我开始坦然起来。
“谁叫你坐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本来刚刚沾到椅子的**“嗖”的一下本能离开,垂手站在一旁不语,心里暗骂死皇鼠狼,背后说得那么好,一有人在就人来疯,低低的扫了一眼周围的宫女,我偷偷撇嘴。
皇帝冷冷摆了下手,“你们都下去。”宫女太监们立即顺从的鱼贯而出。
看见我好奇的伸直脖子目送他们离开,皇帝有些忍俊不禁,“以前没见过这排场?对什么都好奇一番,也真难为了你。”
我扁嘴坐回椅子上,一时分不清他说的难为是指生活起居还是朝政起伏,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倒是先吸引了我的眼球,“你,你们……”我指着桌子一时说不出话,早听说过满清有满汉全席的说法,我以为也不过是宴请宾客时才有,没想到这皇帝只是随便的一顿饭就要十几道菜,就连对饮食颇有研究的我,很多菜色也分辨不出材料。
“怎么了?”皇帝淡笑的看我,“不喜欢吃这些?还是你有什么爱吃的东西,明日我吩咐下去给你做来。”
我毫不领情的嘟囔,“怪不得灾民流离失所,以皇上为首的王公大臣如此奢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真是**!
皇帝也不理睬,“吃顿饭的功夫你也做首诗,日前还怨我给你的事太多,我看你是精力过于充沛了——过来坐,离我那么远干什么?”他只伸手拍拍身边的椅子,我却本能的缩了缩,警惕的看他。
皇帝的表情很无奈,“你就是再瞪,我真的想吃你也还是跑不掉。”
“那也要保持距离的好。”我瑟瑟然,对之前的侵犯依然心有余悸,这几日每次不得不接近皇帝时莫不是小心翼翼,他要是凶悍也就罢了,大不了梗起脊梁跟他对峙,最怕却是他一脸笑里藏刀。
“那你也不用挪到桌脚去吧,碰得到菜么?”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连人带椅子蹭出老远,眼前的桌面上就只放着一只金盆,也不晓得里面扣的什么,总之一定没有皇帝那边的菜诱人。
再三权量了一下,终于看在肚子里咕咕作响的馋虫面子上,我决定吃饭时间暂时解除警戒。
说起来这是我唯一一次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却能吃的很香的饭菜,当皇帝的就是会享受,有御厨天天变着花样做,如果不是他提醒我,我一直以为自己吃着的一盘豆腐乳是牛肉羹来着——视觉和味觉上一点区别也没有啊!
渐渐我就从餐桌下首吃到了皇帝同学身边,后来干脆舍了椅子站起来转着圈吃,估计皇帝也看出来了,后来再叫我吃饭都没让过,因为只要把诱人的菜色放在他那边,不管我之前怎样做足气势躲得老远,到最后一定会主动蹭过去。
等到酒足饭饱,我安然的仰在椅子上腆着圆圆的肚子,已经开始和皇帝没东没西的拉起家常,皇帝也笑盈盈的耐心讲给我一些当朝琐事,“第一天揭你老底的老臣是礼部尚书徐佑谆,两朝元老了,一直敢于犯颜直谏,虽然那天说的是有点过分,于他那耿直的性子倒也是意料之中。”皇帝把玩着手里的银箸,我打了个小嗝,对他投过来的眼神露出抱歉的傻笑,他瞪了我一眼叹口气接着说,“倒是周宰相会出面帮你说话,我绝不曾想到。”
“周宰相?”那个多次替我说话的大叔啊,想起来我对他还真是有好感,人长得相貌堂堂,心地也好的很——在我的思想里和我站在统一战线的都是好人。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头,“周续昶虽然年事不高,倒也是个跨朝老臣,说起来我登基也不到九年,朝中大部分都还是前朝重臣。”他脸上略微闪过一丝自嘲的神色,却被我眼尖的捕捉到,“周宰相一向不轻信年轻的大臣,在人事任用上也多有苛刻,没想到首先站出来支持你的反而是他。”
我没有回答,开始有些明白了皇帝的处境,新帝登基,朝政把持在一干大臣手里,纵然他是个雄心在怀的少年皇帝,想要把所有朝臣扳倒夺回实权倒也不易,而且之前从婵娟口中得知,当朝以皇后娘家为首的外戚势力颇大,虽然没有什么异动,毕竟是一个祸患,尤其看起来皇帝对皇后并非多么情深意笃,现在虽然表面粉饰太平,日后难免不会出什么风险。如今的情形想来不单外戚威胁,风荷宫对峙,朝中还有诸多老旧势力阻挠皇帝的摄政,虽然未必全都心怀叵测,倒也忠奸难辨。

这种时候,但凡聪明的人都会推一个替罪羊出来。
总之搞半了天,皇鼠狼果然是和婵娟一样的,都打算拿我当垫脚石往火坑里扔!
只不过皇帝比婵娟要好上那么一点,起码做事相对要坦荡,婵娟我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连她已经告诉我的,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一边暗自盘算,一边学着皇帝的样子把玩手里的银箸,果然还是要自留后路的说,尽快找个机会逃出去才是正理,而在这之前,我总得再准备一份外逃的“路资”……银箸又细又长,很不方便携带,我转手拿起一边的银制镂空箸枕在掌心转来转去。
皇帝平平扫了一眼过来,忍俊不禁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它转到袖子里去?”
我汗颜,挺起腰杆装糊涂,“皇上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在我面前就别装蒜了,你以为不经过详细的打探,我会放心的留你在身边做事?池家七少爷自从那日落水一直昏迷不醒,五日后突然醒转,性情却大变,除了对下人绝少苛责之外,更不爱旖锻熏香,却对值钱的小物件颇感兴趣……”他看着我越来越红的脸露出古怪的笑意,带着一些捉弄的意味,“我倒是很想知道宸儿在池府费劲心力搜刮的财宝怎么那么不顶事,不过一月而已,捉你回来的时候竟然身无分文,那些银钱你都花到哪里去了?”
我恼羞成怒的瞪着他,一向皮笑肉不笑的皇帝只有在存心捉弄我的时候眼神才比较真实一点,“要你管了?钱自然有钱的去处,我要是知道……”就不会乱花个干净——后半句被我咽了回去,却咽得并不怎么及时,因为皇帝已然笑将起来,半撑桌缘看着我,“你是说你不知道怎么就花没了?”
我赌气不予理睬,他却笑得更是不行,“早前听闻你此举,我还以为你贪财偷小,没想到你就是偷了黄金万两也是年内散尽……怎么,如今偷到皇宫里来?看上了这里的什么不如直接和我说来听听,除了这皇位,我都可以给你。”
“谁稀罕你给了?”我若想要不会直接“拿”么,我气势汹汹的站起来,临末了还不忘把那个箸枕偷偷收进袖口里,回头瞪了一眼明显了然的皇帝,我装作不知道他知道的样子一溜小跑逃出旻熙殿。
“小心别再迷路了,”皇鼠狼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人,送池爱卿回去!”
我恼然的继续向前走,一个小太监忙不迭的追上来,“池大人,池大人,再往那边去要到永和宫了,咱们往这边走……”
我怔忡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跟着他往回走,再次经过旻熙殿的门口时故意忽略负手忍笑的皇帝。
可恶,我怎么总在死对头面前丢脸?我郁闷的坐在房间里,林青砚是,皇帝也是……突然再次想起那个名字,我心里暗痛了一下,手心捏紧那个箸枕,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想必少年得志风光无限吧,嫉妒,我真的是嫉妒那家伙。
我渴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他总是轻易就拥有了,生命,自由,财富,以及自己想掌控的一切,都是我心心念念了半辈子,却越来越流逝的东西,就连身边也有那么可爱伶俐的戒仕可以信任,而我,我身边一无所有,连个真正能说实话的人都找不到,所有人都在利用我,看我的眼神除了鄙夷就是憎恶。
我连朝服都没有换,一直在椅子上傻傻的坐着,直到皇帝差人送来一堆小巧金贵的玩物,我才略微有些恍然,我屋子里新配的太监小川给接过来,很是替我欣喜的样子,“大人,皇上对您真是用心,从来都没见他费心送皇后什么呢,来的人说都是皇上亲自挑给大人的。”
懒散的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小川絮絮叨叨的嘴立刻闭上,有些小心的看我的神色,我摆摆手,“放在一边吧,他哪里是……”用心也许是确实,却不见得是他们以为的意思,要说对我好,皇帝近来也确实多了些体贴,只不过只有我自己知道他的用意,要一个人替他卖命前总得给点好处送点甜头。
又或者,我也不过是这些玩物其中的一个吧。
我疲惫的站起身,把手中一直把玩的箸枕丢进那一堆小玩意里,这些原本是准备逃出去维生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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