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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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韵的烛光昏黄跳脱,我静立在桌前细挑灯芯,白日里的一番口舌之战仿若云里雾中,以前的我是万万想不到,从不与人争执的自己也会站在那庙堂之上对抗诸多鄙夷轻视,陪一个伤害过我的人指点江山,然而不如此又能如何,这已经是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下了朝又去通政司忙碌了半天,学着整理奏折密召,幸好顶头上司陈崧大人为人忠厚,并没有对我太过为难,晚间依然回到之前囚禁我的屋子,才留意这里本是一处很大气的院落,房间也并不只有我所住的一间,雕梁窗格上刻满了华贵的祥瑞图纹,一切只是旧,古老到让我都以为是半脚迈进坟墓。
除了要操心黄河灾情,民政税收,顶着七成大臣的压力撑直腰板,我的处境几乎也没怎么改变,以皇帝的理由我现在还是牵制池家的一个把柄,当然不能让我回去,而且我们彼此都明白,即使他现在放我出去我一样是尽寻机会逃亡,皇鼠狼同学说,他实在是难以保证我的信誉。
什么跟什么,即使确实是那么回事也不该说得如此直接吧,我指尖用力,竟然毫不技术的掐断了灯芯的火光,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身为一个古人,我只能可悲的更换灯芯,幸好外面月光充盈,眼睛习惯以后还能大略分清桌柜位置。
窗棂突然轻声响动,我抬起头看见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怔忡半晌,是眼花吧,我心想,干脆不打算再点灯,直接上床休息,“池大人。”门上传来轻叩的声音,“池大人?”我犹豫了一下翻身开门,一个娇小的身影迅速闪进来。
“这么晚才来?”我低声问,婵娟在月光里拢了拢额前的发,“我现在是皇帝的侍女,他不休息我没办法出来,见你房间黑着,我还以为今天又秘密应诏侍寝。”
我在黑暗里直翻白眼,“你以为他在早朝上那么信誓旦旦的澄清与我的关系,能好意思当晚就叫我过去?”
我不用看都能感觉到婵娟眼神里强烈的脉冲,一种被欺骗的怨恨,还包含着几丝轻蔑盯着我,“我倒没想过你是这么不可信任,明明要你少惹麻烦,你居然胡闹到干涉政事的地步。”
“婵娟……”我叫了她一声,觉得无比别扭,“谈正事之前,你能不能看着改个名儿?”我这具原身虽然没有姿色,气质总还是有的,好死不死给我搞这么个土豆开花艳里俗的字眼,我如何甘心。
她瞪了我一眼,“你以为我愿意么,那小宫女就叫这个——你别废话,叫什么与你何干,不看看你做的什么蠢事!”
“……这也是形势所迫,再说如果能在朝廷掺一手不是对你们风荷更有利,自古以色事人的女子尚且没有好下场,更何况我是个男人。”我坐在椅子上随口的解释,暗里盘算如何能让婵娟信服。
“你以为你是谁,一步踏错再难回天,以你现在的身份,谁会任你在朝容身?”
我不以为然,“你忘了还有皇上在么,只要他不想赶我走,别人未必就有那么大的本事,你知道皇后已经找过我,如果我单单靠与皇帝纠缠,皇后身为后宫之首如何能轻易放过我?所谓参政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后在宫里也好少一个敌人。”
婵娟没有说话,夜色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呼吸来听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气愤,我继续添油加醋,“现在皇上对外宣称我只是人质,并非男宠身份,舆论上顶一时算一时,我会尽力在那之前做出一点成绩。”
她冷笑了一声,“你能做出什么成绩?连本朝有什么官都是我告诉你的。”
“以我现在的身份,每天伴在皇上书房本是正常,今天的事就是皇上授意我在早朝提出来振一振声威,以后他也不会任我乱来,既然千里追回我必然还是有些在意,我没有地位他又如何能置之不管。”
婵娟沉吟了良久,总算有些让步,“这件事也和你自己的性命相关,行差踏错一步你应该清楚是什么下场,事已至此我也不干涉你,不过皇上那里一定要加倍小心,他的心思可是万分精细。”
“我明白,其实我又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他也不过是任我闹一闹而已。”
婵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要走,我突然拉住她,“刚才你可曾来过?”
“我就在皇上眼皮底下,跑出来都不容易,难道还能无事闲逛?”
“是么……大概我眼花了,你快些回去吧,免得让人怀疑。”我松开手退回床上,婵娟关上门悄声离开,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
太聪明的人往往会死于聪明,在能够自己控制局面前我索性在婵娟面前漏些马脚,却又不能笨得过分,万一她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而杀人灭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从她的话里能分析到她是顶替了别的宫女混进皇帝身边来,我那具身体在这里初来乍到,她身无分文又没有武功权势,如何有本事堂而皇之的混到今天的地位,而我坐拥正牌身份,却一直没有所谓的联络员找过我,连书信口讯都不见?
一切只有一种解释,风荷的人想必不是靠人力联系,而是他们自己主动去与风荷宫碰头,以接受任务或是寻求援助,我因为不懂这种规矩,自然得不到他们的消息。
看来要想办法从婵娟那里下手找出联络风荷的办法,不然我的地位永远只能被动。
左思右想竟然恍然又过了一夜,直到窗外泛起初光我都睡意全无,不知道为什么,软禁已解,我却依然寂寞。
眼看再睡已是不能,我索性爬起来,没多久有人送进温水和早饭,我洗漱穿戴整齐,大概吃了两口就往朝堂去。
皇帝依然早到,我发现无论我起的多么早总是晚他一步,按理身为皇帝的他是不该坐等臣子的,我却总能在迈进朝堂的第一眼看见他鼓励的眼神——是为了不让我独自面对这些大臣的刁难吧,原来这个人也并不是十分可恶。
庭议上最困扰的还是黄河两岸的饥民问题,我再次如皇帝所愿做了出头鸟,提出了之前与皇帝商议的方法,不出所料很快有人反驳,“天下有饥民万千,都靠国库支撑租金,纵然只是第一年也吃不消,万一造成国库空虚,如何拨款补给军队和其他杂政?”
我现在已经习惯了站出来发言一定有人恶意攻击,所以早就想好对策,“银子放着又不会自己繁衍,与其死在库里不如拿出来作为流动资金,常言道人有旦夕祸福,不如动员岁入五十两以上的富户定期缴纳适量保银,一旦遭遇匪事或走水,朝廷按规定比率给予抚恤,以少保多,然而每年的灾事毕竟是少数,余下来的钱就可以充入国库,对百姓而言财产有了保障,朝廷也多了一大笔收入,这笔钱当前正好用在刀刃上,帮助安抚灾区民心。”
偷眼看着满朝文武诧异惊叹的神色,我心里暗笑,上千年的文化差距难道是随便说说的么,没想到我人生的第一桶金居然是为朝廷作嫁,早知道不如自己开个保险公司……
皇帝也赞赏的点头,只是一部分人碍于面子不甘心站出来赞同我的提议,之前替我解围的那个紫袍周宰相率先表示同意,继而昨天揭我老底的老头也站出来赞同,又有人陆续应和,皇帝颇为欣喜的答应了下来,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不同以往的欣赏,我很想还他一颗卫生球,碍于人太多没好下手。
“可是保银的事情毕竟还未开始实行,如今饥民四溢已经是燃眉之急,臣恐怕来不急等待保银上缴啊。”一位大臣颇为忧虑的提出异议。
不等我开口,周宰相已经站出来,“臣以为当今边疆有楚大将军戍守,一向不往不胜,短期内定可保国境安泰,不如先以国库出资安抚饥民,保银之事可以加急商议。”
皇帝皱起眉峰思虑了半晌,众大臣大多同意周宰相的提议,只有我的老师陈崧和徐尚书不大赞同,我虽然对周宰相心怀感激,却也没有立即认可或否定这件事,由于皇帝没有给出明确意思,这个提议被暂时搁浅另行商讨。
退朝的时候我还是只身一人离开,对比其他人的三三两两显得有些落寞,不过欣慰的是大部分人虽然还不怎么理我,却已经少了之前的轻蔑之色。
这于我而言已经是一大成功了,所以我心情还不错,步履轻盈的经过那些大臣身侧。
“听说是后起之秀……初及弱冠……武林翘楚……”耳中传来窃窃语声,我脚步未停,听力却一直好得紧。
“毕竟是林老泰斗的爱徒,年纪轻轻……”
“好像并没有为朝廷做事的意图……”
我转过长廊彻底再听不见,武林翘楚么……只在心中一过便是一点微疼,果然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人,去了北方也能够誉满京城。
想来已经四个月了吧,这世界处处都是后生可畏,我们之间果然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有他的少年得志,我也有我的身不由己,明明都是一样的青葱年少,我却要困居深宫任人摆布。
只是不知道荼蘼可还好?他虽然讨厌我,对旁人倒还是好的,想必不会对荼蘼的无依无靠坐视不管。
“池大人,”我转身看去,一个面庞稚嫩的小宫女赶上来,“皇上请您一同用午膳,在旻熙殿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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