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双瞳远去,梵天叹了声,仍是拔足跟上,始终不放心双瞳独自上路,双瞳过於美丽的脸是他灾难的源泉。
四空居。
梵天注视著这三个字,冷笑。双瞳你以为放弃是人生,名曰四空便!然一生了吗?
驻足老松下,无意瞟过双瞳自己与自己战斗的棋盘残局──不分胜负!心的战场,灵魂与灵魂的杀戮,自己与自己作战是疼痛的,且没有退路,一场拉锯战注定分不出输赢。
“打破僵局最好的方式是──”梵天手一掀,黑白子清脆地溅落一地。
“重新开始?”双瞳一动不动,目不转晴看他。
五味陈杂,心思翻涌。
棋局可重来,人生若如棋该有多好。
“回不了头了,我们回不了头,就算前方是地狱我们也要走下去。瞳!”梵天伸开双臂将双瞳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双瞳任他抱,他温热的气息刺激著双瞳的泪腺,玉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氤氲水气。他咬紧牙,吞下一滴泪的苦,他,还是那个坚强的双瞳,观音莲台上一颗晨露,水墨意境中半点朱砂,红尘万丈与他只作无物,他怎会像世俗中红男绿女,轻易让眼睛流淌著脆弱。
是的,他们回不了头!回不到最初最美的相遇,回不到春意中对弈,盛夏对决、患难与共,秋日离索,冬季相思的从前。
心在呐喊在奔腾,以前不知自己要什麽觉得混乱,知道自己要什麽又免不了痛苦,人生真的不能两全其美吗?
梵天修长的睫毛擅抖著张翕,源於灵魂深处的痛漫延到四肢百骸。
他们俩真的很奇怪,在身边忍不住互相伤害,痛到深处他们都曾怀疑过,他们是不是真的在相爱,相爱的两个人为什麽会产生置对方於死的仇恨,这种仇恨是无法言明的,双瞳无止停止对梵天的憎,就像他无法遏止梵天对他笑时,心,狂乱地悸。梵天无法停止对双瞳的怨,洁白的肌肤和清莹的双眼,言不妄发,性不妄躁,喜怒不动其心,都会变成令梵天怨恨的地方。身於浊世深陷尘缘,身居高位,你凭什麽还能超然至此,天地万物,宠辱荣枯皆不入眼的清高,上天凭何赐你一颗平常心?离得太近,优点也变成缺点。
随著矛盾不断激化,升级,相爱演变成一种压力,他们开始喜怒无常,用最激烈的方式去掩饰心中的苦恼与疑惑,极端尖锐的对白与针锋相对後面有他们敏感而柔软的爱情。
分开後又思念入骨,无药可医,白天食不下咽,夜间辗转难眠,形销骨立,痛不欲生。离得远,缺点也变成优点。
不能参透其中的奥妙,也许他们还太年轻,也许是他们已经习惯这种游离在爱与恨边缘的相处之道。
“我们不该这样。”双瞳轻轻道。不该打破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该强行突破他们之间最後的底限,不该来,不该挑衅,明知这都会变成心动的理由!
泉涸,鱼相处於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梵天,聪明如你,为什麽还看不透,他们之间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男人不该流泪,不该软弱,可是,无法制止内心的狂热与喧嚣,泪,淆然而下。原来,智者双瞳只是凡人,没有三世的修行,无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之能,同样是六道轮回之内天地五行之中,肉眼凡胎。
双瞳悟了,自己整年闭门苦修的平静心湖敌不过梵天一个多情的眼神。
梵天懂的,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念念不忘的仍是双瞳一滴情泪。
天生的,他们相生又相克。
“如果有来世,我宁愿不要令人倾倒美好的容貌,让人仰慕的聪明智慧,学富五车的才识,我只想一颗勇敢的心。”双瞳道。
轻描淡写一句,多少柔肠百折其中。
纠缠,前世的痴今生的怨,像个圆圈,绕了一遍,最终要回到起点。延续,情债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是与非,要推迟到下辈子去衡量。
“走吧,回你的皇宫,做好一任皇帝,与你的妃嫔生许多个皇子,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双瞳平静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与他无关。“从此,两不相见,两不相欠。”
踉跄退了两步,硬生生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梵天的脸色迅速褪去血色。
两不相见,两不相欠,就当我们今生今世从未邂逅,从未相知,从未相爱!双瞳,这就是你要的吗?
月半皇宫。
他,是宁愿怀揣著美丽谎言轰轰烈烈地去承受极刑,也不愿亲眼看著虚幻的爱情慢慢凋零。
“为了你,我辜负了父皇对我的期望,为了你,我愿意放弃皇权,为了你,我可以抛弃万里山河,荣华富贵。只要你最简单的一句话,就算上九天下黄泉我都会与你生死与共,可你偏偏选择放弃,放弃我们来之不易的感情,你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你和他茶余饭後的笑料。”
喉头一阵腥甜,什麽东西迫不及待喷涌而出,斑斑点点溅在梵天面前纸上。
雪纸,腥红。墨痕尚阴凝。
忍耐,太久。久到如果不滴血,你,永远不会明白。
双瞳,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重重复复,密密麻麻写了千万遍不厌倦。
我如此爱你,你怎忍负我?
我全心全意,你铁石心肠。
“小天!”
“皇上!”
……
将云抱著儿子的身体,心如刀割“小天,你不是这麽脆弱的人吧!”
采臣面无表情,却极为轻柔地拭去梵天唇角的血线,他湛蓝的眼眸一半是火一半结冰。
蓦然转身,拿起书案上染血的文字看,采臣沈著脸,一言不发地离开梵天寝宫。
“臣,让四大侍卫去,你不必亲自跑一趟。一个没有勇气的人,不值得我们见他。”将云真是了解他。
采臣,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会不惜一切。
四空居外老苍松下。
东方靖舞将一包银子扔给三个男人,“死了一个,多的银子算是他的安家费。”
其中一个掂了一下,对份量还算满意。
东方面无表情:双瞳,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
他没有发现,背後有一双眼,玉色的目光,安静而沈郁。
全世界都可以背叛,多一个又算什麽?全世界都在欺骗,增加一个也不多。所以,双瞳并没有感到伤心或是被骗,他想:哥哥只是太怕失去他才会这麽做吧!於是他在心底就原谅了东方,对於这个养他一场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恨的。其实哥哥也是个可怜的人。
夜深沈,孤守著天地间令人心碎的寂寥,双瞳挑灯读书,其中有多次失神地望向窗外。
焰苗往上一窜,甜暖的黄焰宛如胜开的莲瓣,一只飞蛾勇敢地扑向灯焰,被他挑开。
不服气,一次,二次,三次……终於让它完成与火的亲密接触,它点燃了自己全部的生命,只为原始最初的渴望与爱恋。
它含著笑,唱著歌,无悔。
烛心,慢慢淌下一滴情泪。
双瞳的眼有些热,他不懂,蛾小小的身体哪来那麽大的**,任世人笑它痴或提哀词,始终一言不发扑向猛火,用一生奏一曲绝爱挽歌。
叭!什麽东西从窗外扔进来,准确无误地落在双瞳面前。
双瞳目光终於有了移动,他僵硬地打开那包东西,压要没想去追究是谁扔的。
被血染了一半的宣纸上:双瞳我爱你,我爱你,非常非常地爱你……大大小小,重重叠叠,写了无数遍。
直白,坚持。化成灰他也认得,是梵天的字。
谁说梵天帝的心是冷酷的。
我也爱你!四个字不假思索蹦了出来,坦坦荡荡,无需遮掩。泪,如雨下。双瞳千年冰封的眼眸,沈雪消融。落在纸上,模糊了红与白的分界。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深爱,可是究竟是谁,将直挚的爱变成致死方休的毒药,是谁将不悔的深情磨成锋利的双刃剑,将他们俩割得鲜血又是谁将他们之间隔的一层纸的度变成千山万水。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为什麽傻到去选择守著,抱著,念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直直地站起身,双腿不由自主向外走,忘记是夜,忘记天黑。
“你要去哪里?不许去!”东方不知何时披衣站在门口,他震怒,他憎恨,他明知故问。
“我要去见他。”他不能死,双瞳没发现自己说这话时声音在发抖。
终究还是让你遇上爱上,宿命麽?东方袖子里藏了许久的利器滑了出来。
後背心一阵透骨的寒意,双瞳听到背上皮肤被划开时的声音。
“不许去。”机械重复。
“我一定要去,只要有一口气我爬也要爬去他身边,救不了他我可以跟他一起死,没有人阻止得了我,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我的魂魄也要飞去他身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作出最後的决定,双瞳反而显得平静。
“小瞳,哥哥错了,哥哥其实是爱你的。只是我从来不知道要怎麽去喜欢一个人,所以才会让我们缠进那麽多事非,爱情是非常复杂难懂的东西。”东方的声音软下来,带著浓浓的哀绝。
双瞳摇了摇头“哥,你不懂,爱情是天下最纯粹最简单的东西。”它只是一个电光火石的感觉衍生到天荒地老的过程。它是两颗心,也许只是一个笑容,或是一个动情的眼神,最深最浓时最简单。
天地间有一种东西,生死,亦不能分隔。
东方开始感到彻底的绝望。他居然说他不懂爱?那麽,他半生飘零,半生凄凉,又用尽半生相思算是什麽?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每个人这一生都曾想过:如果世上有後悔药卖,哪怕让他用性命去换他也甘愿。
等他学会珍惜身边所有的,双瞳却已是别人的双瞳。
尖锐冷酷的刃像附骨毒蛇慢慢地深入,刺骨的寒,可是双瞳的心很热,十八年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热过。采臣的儿子,又怎麽会是冷血?
刀是冷的,冷得澈骨,血是烫的,烫得炙人。
得不到,我可以毁掉!东方冷冷地想。
腥红的颜色洒了一路,先是点点滴滴,再是丝丝缕缕,一路牵扯著,羁绊著,很辛苦,双瞳坚持著不肯停住前进的脚步,信念支撑著他,不能倒下,这时绝对不能倒下,他想见梵天,想见那令他又爱又恨,朝思暮想的笑脸,哪怕是最後一眼。
终於回首一瞥,却不是看别人,温热的目光停留在桌上飞蛾的残躯。
你应该得到一个葬礼,你应该立一座风碑。
你是对的,你的坚持教会了我:爱,就要有扑火的勇气,殒身不恤。
坚持,一直,无需言语,至死不渝。
“哥,你──保重。”临别赠言,柔情似水。
那情怀却再不会分於别人。
东方终究没有狠下心再深入到双瞳的心脏,他只是呆呆地看著双瞳单薄的背影越来越远,终於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他,低垂著手仍紧握著刀,寻赤红在滴。
命运的线原来早就断掉,在他自以为是的时候,在他三心二意的时候,在他深缅往事的时候,幸福的弦,无情地断了,散了,不复存在了。唾手可得的爱情变成了别人的。
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
双瞳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将云为了采臣嗜血,采臣为了将云舍命,他们的爱情生死不离,铭心刻骨。他输了,十八年前输给采臣、将云,十八年後又输给了他们的孩子,输得连残存的自尊也荡然无存。
双瞳。你违逆人间的生存规则,反抗俗套陈规,你改变不了世界,世界也不能改变你,长此以往,你终将为世俗所杀。
你为什麽就不肯悔呢?不悔,不改,一意孤行,明知世上根本不存在你要的净土,明知就算几度轮回也遍寻不到你求的纯粹。
压力,你能承受多少,忍耐多久?世俗的眼光与舌头杀人不见血,可你宁愿流血、流泪、甚至是死也不悟。我是该为你叹为你自豪还是为你哭?
屋外凉意侵入肌里,彻骨,让双瞳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现在这个时候,城门应紧闭,谁会为他的一心的痴狂打开方便之门?
可是他又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他怕一但停止,一但倒下,也许就再也不能起来。
只要还能活著,他就不希望要到黄泉路上相见。他真傻,之前他怎麽就会任好好一个今生虚渡,去学人故弄玄虚求什麽来世续缘,一个连眼前幸福都不能掌握的人,试问,他又怎能牢牢把握住下辈子的机缘?
爱情、福德、姻缘,不可预支,不能透支。
意外,城门灯火通明,高高在上的纸灯笼,黄昏色的光晕,看起来像──金色的渡鸦去敲天堂的门。
有人早就知道他会来,守城将士牵著马一直在等他,看见他来,默默交授了缰线,用目光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禁宫层门次而第开,一对提著华丽宫灯的宫女带路。曲曲折折,百转千回,深似海。
未央宫??暗金的横匾,朱红的宫门,门上一个个巨大的铜钉像琥珀色的图腾封印著多少男人的血与女人的泪。这样巨型的囚笼怎麽还是有人穷其一生前赴後继,去追逐去争夺,不肯悟。
未央宫不是皇後的寝宫吗?宫女示意他进去。
暖香盈鼻,果是女人居所。
年轻的皇後端坐在软榻上,秀丽的眉眼间带著女孩独有的天真,她静静注视著双瞳,目光中有点好奇的探究意味。
身为男子,他过分精致过分纤细,有一头跟采臣父亲一样的美丽银发,完美得不真实的五官,玉色的瞳仁总是闪著冷冽睿智的光。一身布衣难掩其高贵,他像个天生的贵族。
双瞳从她凤冠霞帔猜到她的身份,她,是梵天的妻!这种想法让心隐隐地痛,原来,他还是在意!
“你受伤了?!宣御医。”皇後对他抱歉地笑笑“直从梵天突然病倒,所有的御医都去他那里。”
“不,不要让他们分神,我只是皮外伤,让他们专心为梵……皇上治病。”双瞳发现自己无法讨厌这个女孩子,因为她有一双善良的眼睛。
他,非常自然地直呼皇上的名;他,把皇上的命看得比自己重。皇後对眼前银发绝美的少年产生莫名的好感。
坚持宣了御医为双瞳包扎伤口。
“皇上的病怎麽样了?”皇後问。
“启禀娘娘,皇上是抑郁成疾,再加上急怒攻心才会吐血,这血是淤结於五腑六脏,吐出来反倒为上,皇上身体底子好,臣等已经为陛下开了几副宁神静气的药,吃了药调养数日即可。”
“瞳公子,听到御医的话你该放心了吧。”一国之後笑起来像个小孩。
双瞳脸红了起来,被梵天明媒正娶的夫人不带半分恶意地调侃,除了颜面发热他简直不知该说什麽。
“瞳公子为何会身受刀伤?”
双瞳不语,皇後见他不想说也不问。
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但善良美丽还很聪明,梵天很有眼光也很有福气。这样想,含了三分酸。
皇後像是看透了双瞳的心思,她可爱地皱皱小鼻子,笑得右边脸颊一只小梨涡原形毕露“皇上与哀家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会嫁给他完全是顺其自然,哀家三岁就知道了毫无玄念可言。”
双瞳大窘,然後坦然地微微一笑“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如果梵天待她不好,他第一个不原谅他。
“我爹常说,每个人都会有属於自己的福气,你,也可以。”
“我没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没有青梅竹马的朋友,”双瞳神情淡定,“我,只有自己而以。”
我,只有自己而以!
多麽心酸的话,他讲来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你不是还有皇上吗?”皇後道“走,哀家带你去见他。”
是呀,他还有梵天,有一个值得牵挂,可以寄托的人呢!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