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夜陷荒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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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灵夕!赶紧给我醒过来!千万别让这家伙上你的身!”钟晨煊冲她大吼,捏着符纸的手出也不对收也不对。
他这一声狮子吼对已经半昏迷的古灵夕没起到任何作用。
钟晨煊的双眉从来没有皱得这么紧,他逼自己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应对之法。
红潮已经蔓延到了古灵夕双臂上,然,当它刚刚一触到她腕上玉镯时,如同肉身碰上了锐刺,起初还气势汹汹的它,轰然从古灵夕的身体内溃退而出,身不由己地恢复到它最初的形状,还是带着那一尾红光,从古灵夕头顶上被某种力量弹落在地。
见状,钟晨煊一步上前,出掌对准地上的骷髅头,呵道:“九焰地火,尽三界之不净,出!”
一道有别于常的金蓝火焰自他掌中升腾而起,如飞天猛龙般朝骷髅头扑去。
唧!
火光中,骷髅头在地上陀螺似地转着圈,发出刺耳的尖叫,直到那一把红白的骨头渐渐从红色过渡到了黑色之后才停了下来。
取出最后一根火折点燃,钟晨煊冷眼看着被烧得焦黑的骷髅头在自己面前散落成一摊无用的灰烬,走上去,弯腰拂开覆在红土上的它们,从里头拣出了一截小拇指粗细的银色方牌捏在手里,旋即回头跑到倒地不起的古灵夕身边,小心地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哎!古灵夕!”他轻轻晃着她,“没死就开口说句话啊!”
又摇晃了几下,古灵夕的眼球在眼皮下滚了滚,慢慢张开了眼。
见她醒了,钟晨煊眉眼之间没有任何表现,心中却有一块大石落了地。
“我怎么倒地上了?!”古灵夕毫无初醒之人的迷糊,一睁眼就大喊。而当她发觉钟晨煊的脸就在咫尺之外,而且给自己当靠背的东西是他的胳膊时,古灵夕忽一下从他的怀里坐了起来,动作奇快地跟他拉开了距离。
“你差点鬼上身。”钟晨煊把火折靠近手里的小银牌,边看边说。
“鬼上身?!我只记得那个死人头在我头上转圈,后头的事……”古灵夕歪着头,拍着脑门,后头的事她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将信将疑地问,“我真的被那个死人头弄得鬼上身?呃……是你救了我?”
“小鬼上身比普通的鬼上身更危险,一旦完全进了你的身体,你们两个的魂魄就会纠缠在一起,就连我也暂时无法将它驱逐出来,硬来的话,只怕你也活不成。这么一来的结果,就是小鬼会吞掉你的三魂七魄,然后彻底接管你的身体听其主人差遣。”就算说的是生死大事,钟晨煊的口气依然平淡如拉家常,“但是,一旦驱使小鬼上身,养鬼之人体内的一半血液会变成黑色,并要承受剜心之痛,须割开身体将黑血放出,直到见红方能止痛。这么一来,他自己怕也只剩下半条命了。不过,一般人是没这个能力驱策一个还没完全成型的小鬼攻击他人并且上身的,能用且用得好的,只有发明养鬼之术的苗疆巫族。”
古灵夕的额角上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实在没料到自己竟是个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又回来的人,她再是胆大包天,此时此刻也免不了心存余悸。
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问:“专门养鬼的巫族,一听就是恶中之恶,可恶之极!你说他们要放血才能止痛,那对方现在是不是奄奄一息了?”
“差不多吧,但是因为巫族中人的体质有别常人,只要在黑血排尽后的一个钟头内大量饮下任何一种黑色动物的血,就可以复原。”钟晨煊将那银牌放到了地上,“所以我要马上把他揪出来。”
“我肯定那个怪人就是养鬼的巫族!你不是有青蚨钱吗,快点看看他现在人在哪里?”古灵夕迫不及待地凑上去。
“跟这里的血土比,青蚨血的血气太弱,大鱼吞小鱼,青蚨钱现在没用了。”钟晨煊边说边把手掌覆盖在银牌上,“不过,对方留下的这个小玩意儿,比青蚨钱更有效。拿好,别弄熄了,这是最后一支了。”
“你指这个银牌?有什么玄机吗?”古灵夕接过火折,盯着他的手掌,突觉一股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钟晨煊掌下的红土,被他突发的掌力往下震塌了半尺,成了个半月形的小凹地,那块银牌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小滩白里裹红的蜡状物浮于土上。
“你把那块银牌变没了?”古灵夕惊奇不已。
“取自身血在符纸上写下自己的八字和名字,封于纯银中铸成大小合适的银牌,在小鬼魂魄初成时投入其口中,小鬼就会认此人为主,完全受其操控。”钟晨煊将手指戳进土里,沿着那块蜡状物画出了个三角型,“我将银牌化成原状,就是要取藏在它里头的血符,现在只有它可以带我们找到它的主人。”
言毕,他抽出手指,捏诀默念着,又将右掌平伸到那滩东西上方。没多久,一小张白底红字的方形纸片慢慢从那滩玩意儿中冒了出来,随着他手掌的移动不断上升,直到完全脱离开来。
钟晨煊一扬手,将这纸片抓到手中,另一手在上头轻划了两下,呵了声:“引路!”
再一松手,这符纸就像被线穿上了似的,轻飘飘地朝地道的另一端飞去。
“跟着它走!”
钟晨煊一把拉起古灵夕,牵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那张符纸飞得不算快,跟着它并不吃力,只不过,越往前走,古灵夕越觉得挖这条地道的人上辈子一定是蜘蛛变的,因为这条地道的构造活脱脱就是一张四通八达的蜘蛛网,刚才一直在地道的初始地带活动,光线又照不到深处,她还以为这里只有一条直来直去的路而已,根本没想到居然路中有路,七弯八拐,若没有指引之物,方向感稍差一些的人,捱到饿死也走不出去。
“这里头居然分了这么多岔路。”古灵夕嘀咕着,估算着手里的火折能撑到多久,又问,“哎,刚才你和你的木剑不是都去追那个死人头了吗,那它怎么还会从我面前冒出来?”
“追错了。那个只是对方用小鬼身上分出的鬼气搞出来的虚物,目的就是引我进地道深处,先收拾了你,再伺机打我的主意。”他回答得到爽快,毫不介意地承认刚才的行为是个失误。
“想逐个击破?!小人!!阴险!!”古灵夕正大骂不已,转而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刚才是进了地道深处了?没灯没火的,你没迷路?”
“对方就是想让我迷路,不过被我识破了。”
“那你又那么久才出来,万一来晚了一步,我不当了现成的枉死鬼?”古灵夕埋怨道。
“你也知道黑灯瞎火的,出来当然要花一点时间。”他皱眉,又说,“就算我来了,也没法子……”
“啊呀,看,符纸从那儿穿进去了!”
古灵夕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面前的情景勾走了,指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扇低矮的拱形铁门喊道。
“人一定在里头了。”钟晨煊笃定地笑了笑,又看了看周围,发觉这里已四下无路,像是到了地道尽头,“进去吧,我很有兴趣见见热情款待我们的主人。”
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了加诸在铁门上的暗锁,钟晨煊推开了门,一束昏黄的灯光从里头透了出来,低头避开了不及他身高的门框,拉着古灵夕走了进去。
相当正常的一间房,日常所需的所有家私一应俱全,正中间圆桌上还亮着一盏油灯,旁边立着一块长方形镜子模样的东西。靠墙摆放的床铺上散落着皱成一团的被子,铺在床板上的草席上染着一大片黑色的污迹,歪扭地耷拉在一边,枕头也掉在了地上,看起来凌乱不堪。
“没有人?”古灵夕灭了火折,整个房间里除了他们再无别人,“难道来晚了,已经被他逃了?”
钟晨煊走到桌前,低头看着那面镜子,目光从上头落在了镜座下头的一层红土上。
“咦?!这个镜子是空的?!”见他看得入神,古灵夕也凑过来,发现这镜子只有镜框没有镜面。
“镜面就是这堆东西。”钟晨煊拈了一些土在指间,“以土为镜,可以映照出同一土质的地面上所产生的一切景象,巫族很擅长这些小把戏。”
“我们一直被人监视?!”土也能当镜子,古灵夕实在有些佩服那些巫族的坏蛋。
“废话。”钟晨煊搓掉指上的坭,“但是当他使出上身之法去害你后,受伤的他就没有能力再控制土镜,所以现在全散了。”
“既然重伤,那就跑不远。”古灵夕再次确认了房间内没有凶手的踪迹,托着下巴猜测,“会不会躲到地道外头去了?!宅子里肯定还有别的地方能藏身。”
嘀哒。
细微到如针落地的声音在钟晨煊身后响起。
回头,一滴墨水般黑的液体落在了土上,很快便浸了下去。
他抬头,朝房梁上看去,只有深褐色的粱柱横卧当空,没有异常。
嘀哒。
又是一滴。
钟晨煊的嘴角一扬,旋即对古灵夕说:“走吧,看来那家伙已经逃了,我们先出了地道再说。”
言毕,他拿起那盏油灯,拉起古灵夕就朝门口走。
“别走那么快嘛,不用检查一下房间里有没有秘道什么的吗?”空手而归,古灵夕很不甘心。
“凭你能查出什么?!”钟晨煊根本不屑她的意见。
刚一走到门前,钟晨煊突然停住了步子,猛一转身,果断地将手臂一扬,一张不知在何时被他捏在手里的符纸骤然化成一团金亮火焰,出镗枪弹一样朝房梁上的某个位置扑去。
金色的椭圆光圈在房梁上激起,一声惨叫也迸发而出。
嘀哒。
细微到如针落地的声音在钟晨煊身后响起。
回头,一滴墨水般黑的液体落在了土上,很快便浸了下去。
他抬头,朝房梁上看去,只有深褐色的粱柱横卧当空,没有异常。
嘀哒。
又是一滴。
钟晨煊的嘴角一扬,旋即对古灵夕说:“走吧,看来那家伙已经逃了,我们先出了地道再说。”
言毕,他拿起那盏油灯,拉起古灵夕就朝门口走。
“别走那么快嘛,不用检查一下房间里有没有秘道什么的吗?”空手而归,古灵夕很不甘心。
“凭你能查出什么?!”钟晨煊根本不屑她的意见。
刚一走到门前,钟晨煊突然停住了步子,猛一转身,果断地将手臂一扬,一张不知在何时被他捏在手里的符纸骤然化成一团金亮火焰,出镗枪弹一样朝房梁上的某个位置扑去。
金色的椭圆光圈在房梁上激起,一声惨叫也迸发而出。
“啊!”
一团在他出手前绝对没有出现过的黑影,从房梁上应声而落,噼里啪啦将圆桌砸得四分五裂,上头的镜框也哐啷啷滚到了一边。
散乱的碎渣木块上,一个黑布蔽体,疑似人类的东西,痛苦地呻吟着,大滩浓墨一样的黑水从身下汩汩淌出,腥臭之气惹人反胃。
“藏得住身子藏不住流出来的血,你以为骗人那么容易吗。”钟晨煊轻蔑地盯着那团蠕动着的东西,油灯的光采照着他冷笑的脸。
“养鬼的人?!”吃过一次亏的古灵夕忍住冲上去细看的冲动,紧靠在钟晨煊身侧,“刚才我上下都看过了,明明没有人的,怎么突然从房梁上掉出来了?”
“巫族大都会用隐身法,不过效果就因人而异。这一位的修为就差了点,只能隐去身体,却控制不了跑出身体的血液。”他走到落地者前头,毫不避讳地拉住了黑布一角,动手果断地一揭。
唰啦,黑布腾空而起,在一片呛人的灰尘中。
“我的娘咧!”
古灵夕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是被灰尘呛到了,她只是惊讶于黑布下所暴露出来的东西。
用“东西”来称呼,是因为古灵夕实在没法把“人”这个概念加诸在一个面孔狰狞,拥有人的身躯,却只有一半是正常,另一半长着四只手四只脚,不,应该说是近似于手脚的黑色肢体的怪物身上。
在他身下扩大不止的黑色液体,来自于那只正常手腕上豁开的伤口。
连钟晨煊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把手里肮脏的黑布扔到一边。
古灵夕忍受着视觉上的恶心冲击,走上前仔细辨认着怪物的脸孔,越看越觉得熟悉,忙拉着钟晨煊大声说:“没错没错,就是水池边的那个怪人!我认得他的样子!不过,那晚看他起码还像个人样,怎么现在变得不人不鬼了?”
钟晨煊看着怪物充满蓝色血丝状物的眼睛,冷冷道:“关于待客之道,阁下是不是欠我们一个解释?”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嘶哑的声音从怪物的嘴里断断续续冒了出来,每字每句都是恨意十足。
“乱杀无辜还骂人?!”尽管对方是一只足以让人胆寒的怪物,但古灵夕还是恼了,不过还算理智的她马上压住了火气,冲怪物厉声呵斥,“我问你,为什么鬼鬼祟祟跑到辅诚中学的水池前去烧纸钱?”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怪物的眼球转到了古灵夕这方,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胸口大幅度地起落,瘫软的肢体抽风一样地抖动着。
“你……”古灵夕严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摔坏了脑袋,不甘心地上前一步继续质问,“你这怪物,少跟本姑娘装傻,霍青云是谁,你跟这霍家又有什么关系,说!”

“霍青云”三字一出口,那怪物的眼眶突然涨开了许多,目光从愤怒快速过渡到凶悍,刚刚还瘫软无力的手猛地捏成了拳头,身体另一半那几条又丑又怪的黑色肢体,居然在关节处竖起了一片长而尖利的黑刺。
一声大吼,怪物竟从地上弹了起来,挥舞着骇人的“手脚”朝古灵夕劈来。
“妖孽!”
钟晨煊的动作比对方更迅速,闪身挡到古灵夕面前,同时一脚出去狠踹在怪物的胸口上。
又是噼里咯嚓一阵乱响,飞出去的怪物撞在了墙上,弹落下来时,把下头的木床砸得支离破碎。
“这……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伤成那样蛮力还那么大!”古灵夕从钟晨煊背后伸出头,估算着那个怪物到底还保留了多少实力。
“我看是你刺激到他了。”钟晨煊一语道出个中玄机,“那一声‘霍青云’。”
说罢,他走到已是苟延残喘的怪物面前,面对对方仍是杀机漫布的眼神,无惧的口吻里带着些许不屑:“听闻苗疆巫族的祖先,醉心于巫蛊之术,终日与毒虫为伴,害人之前必先害己,代代如此,致其后人皆成了半人半虫的怪物。我看阁下这副扮相,该是蜘蛛无疑吧。”
怪物被撞破的额角一直往外淌着黑血,渗进了他的眼睛,又沿着脸庞滴落到身上,其状着实有些污染视线。伴着重重的喘息,他背靠着垮塌的床板,吃力地抬起头,多了些讶异成分的目光落在钟晨煊脸上:“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巫族?”
“吃了我一脚,总算清醒了。呵呵。”钟晨煊见对方终于问了个像样的问题,笑,“我只是个爱看书的闲人,身份不提也罢。阁下只要明白一点,我今晚来这里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杀人,你大可不必拿对付杀父仇人一样的态度对待我们。”
“救人……”怪物依然心存戒备,“谁?”
“辅诚中学的七个学生。当然,如果这中间还有别的受害者的话,我也很乐意帮忙。”他语带双关,接着话锋一转,“你为什么会趁夜出现在辅诚中学,学校里那个水池,究竟在那儿发生过什么事?你若坚持不说出来,我肯定,那只会导致更坏的结果。”
怪物猛咳了几声,喀出一口黑血,声音嘶哑得恐怖:“凭什么相信你……我不信任何人……再也不信……人人都想害我们……”
“你还嘴硬?!”古灵夕按捺不住,跳出来大声说,“换成是别人,就凭你招招要我们性命的恶行,老早就把你这只臭蜘蛛大卸八块了,还有闲心站在这儿跟你好声好气的说话?!用你的猪脑袋好好想想,以我们的本事,要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反而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们这些无辜者狠下杀手,本姑娘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现在只拜托你快些把内情说出来,赶着救人哪!!”
“时间不多了。”钟晨煊下了一剂猛药,“就刚才所见,你该明白我非平常人,不论霍青云遇到什么麻烦,但凡生死之事,我大抵都能应付得了。现在就看你是否愿意让我帮这个忙了,我数十声,如果你认为你现在还有能力自己完成某些事,那么十声之后我们即刻离开。”
“一,二,三……”
古灵夕看着他的嘴,佩服他心头明明想知道答案,表面却能破绽全无地摆出事不关己的悠闲,还能在轻描淡写间不着痕迹地击中对方的软肋,就算只是没有事实根据的猜测,也能被他说得四平八稳好像确有其事一般,而且,明明是把选择权给了对方,但是字字句句都摆足了“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帮到你”的强势。啧啧,要洞悉这个男人的心思,单靠眼睛是绝对不够的。对现时的她来说,他的心思,比无形的鬼气还难捕捉。
“七,八,九……”
数到这儿,钟晨煊已经拉住了古灵夕的胳膊,作出马上要转身离开的架势。
“等……等一下……”
十个数的短暂对峙,以钟晨煊的胜利告终。
“不管你们是好是坏,即便不出手,我也命不久矣……”怪物的口吻稍微缓和了些,眼球缓缓转动着,目光游移在他们二人之间,龟裂的嘴唇向两旁扯开,露出稀疏的牙齿和足以吓坏小朋友的笑容,“我以前说过……今生再不信旁人,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要在你们这两个陌生人身上赌一回。”
“这次你赢的几率有九成九。”钟晨煊一笑。
怪物笑着干咳了几声,抬起抽搐不止的右肢,指着右前方的墙边:“把……土镜给我。”
古灵夕正要跑过去拿,却被钟晨煊拦住:“我去。你给我乖乖站好就行,少碍手碍脚。”
他对她说话一贯是那么地不客气,但是这次,古灵夕好像觉出了一点别的意思,嫌她惹麻烦是假,怕她离那怪物太近有危险才是真?!这个家伙好像老爱说反话?!
拾起那块没有镜面的镜子,钟晨煊走过去,俯身把它交给了怪物。
“我不信人……其实人也不信我。”对方把镜子放在腿上,嘿嘿怪笑,“否则你怎么不让那小姑娘把土镜给我……怕我偷袭她?!”
没料到这个奄奄一息的敌人还有情绪将自己一军,钟晨煊沉下脸,说:“我再强调一次,时间不多,废话就不必多说了。”
怪物继续着难看的笑容,低下头,从地上抓了一把土起来,尽量均匀地洒在了镜面上,嘴里开始念动谁也听不懂的古怪咒语。
一个小小的旋风渐渐出现在土镜上房,裹起了一层薄薄的红土,舞了几圈后,无声而快速地化成了一道棕黄之气,转眼被收入了镜面之中。
“拿去……”他平举起镜子,上肢剧烈地颤抖,手里像是拿了一块千斤石,“半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事,你们自己看……”
钟晨煊接过来,把镜子捧到了自己面前。
见事情有了转折性的变化,古灵夕赶紧凑到了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所谓的土镜。
出乎他们的意料,一把红土竟然在怪物的一番捣腾下彻底改变了最初的形态,成了一方光滑无匹的透澈镜面,而里头,清楚地映出了另外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还有两个交谈不止的人。
“这不是水池吗?!”古灵夕惊奇地看着这面与众不同的镜子,里头的内容,一木一草,斜坡水池,每一件都毫无疑问地证实了镜中所显的地点是如假包换的辅诚中学。
“爸爸,我……我想跟着老师学画画。”
青涩的声音,有点惶恐,但更多的是期盼与憧憬。
说话的,是垂手站在水池一侧的人,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露出了辅诚高中的制服。
纤瘦的身影,有些耳熟的嗓音,尽管对方背向而立,古灵夕却忽地想起了一个人。
“是他……”晒红了人脸的阳光,作画的少年,简单却费解的话语,发生在那个下午的蹊跷事历历在目,两个看似毫无牵连的情景,在古灵夕心里被这面镜子重叠在了一起。这到也没什么,只有一点是她万没想到的,一个清清秀秀的学生,怎么会跟现时那躺在地上的丑陋怪物扯上关系。
“荒唐!”受过损的不正常声带里,黯哑苍老的声音绝然而愤怒,“我倾尽所有,供你到学校念书,就是希望你能出人头地!画画……画画能画出什么?!你说,画出什么?画得出我们家的声望吗?画得出锦绣前程吗?画得出别人的尊重吗?”
藏青色的长衫下头,佝偻的身体因为气愤而颤抖着,宽大的草帽遮住了另一个说话人的脸孔。
“爸爸……”少年显然被对方的语气吓到了,不知所措地垂下了头,“我……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我始终听不懂老师教的课,怎么也追不上别的同学……只有画画,画画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快乐的,我是比别人优秀的……爸爸,退学吧,我真的不想念下去了,很难受……”
啪!
一记耳光狠狠落在少年的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力道之重,连只是个看客的古灵夕都觉得脸上彷佛火辣辣的疼。
“都忘了吗?你忘了别人是怎么对待我们家的吗?我,还有你爷爷,付出大半生的努力,才让霍家在省城有了一寸立足之地,没想到却……总之,我不想再被人看不起,我一定要让他们对霍家刮目相看!青云,你是爸爸唯一的希望了,当初为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可以前程广阔青云直上,你……你怎么就不明白爸爸的苦心呢?”
男人紧紧抓住少年的肩膀,发泄般地摇晃着。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为什么非要别人的‘刮目相看’呢?爸爸,现在霍家只有我们父子两个相依为命了,也许我不能出人头地,也许我不能光耀霍家的门楣,但是我一样会做个好儿子,我会尽我所有能力照顾你,我只求你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
少年任由他摇晃,只是用比刚才大过许多倍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反抗。
男人停了下来,松开手,沉默了。
当父亲的妥协了?!
古灵夕这么以为。
半晌,男人缓缓举起了双手,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像是如释重负的叹息。
“青云,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么多年,白费了……白费了啊……”
原来,暴风雨来临前,真的会有足以让人产生错觉的平静。
骨瘦如柴的双手,猛然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天……”
古灵夕低呼一声。
男人紧紧抓住少年的肩膀,发泄般地摇晃着。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为什么非要别人的‘刮目相看’呢?爸爸,现在霍家只有我们父子两个相依为命了,也许我不能出人头地,也许我不能光耀霍家的门楣,但是我一样会做个好儿子,我会尽我所有能力照顾你,我只求你让我做我喜欢做的事!”
少年任由他摇晃,只是用比刚才大过许多倍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反抗。
男人停了下来,松开手,沉默了。
当父亲的妥协了?!
古灵夕这么以为。
半晌,男人缓缓举起了双手,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像是如释重负的叹息。
“青云,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么多年,白费了……白费了啊……”
原来,暴风雨来临前,真的会有足以让人产生错觉的平静。
骨瘦如柴的双手,猛然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天……”
古灵夕低呼一声。
“你这么不争气,还不如不生你,不如不生你!!!”
男子疯了一般,叫喊着,却又哭泣着,好像被掐的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自己。
纠缠中,少年的身子转了过来,让古灵夕更彻底地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面对父亲近乎疯狂的行为,他并没有过多抵抗,只是抓着那双手,微闭着眼睛,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解脱的笑。
男人没有停手,力道似乎有增无减。
步步退后中,地上的石块让少年失了重心,整个人往后栽去,后脑端端磕在了坚硬的水池边上,殷红的血流出,染红了灰色的石面。
少年微皱了下眉,咬紧了嘴唇,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触目惊心的红色,刹那间唤醒了男人的理智。
“青云……青云……你没事吧?”他惊慌地扑到少年面前,捧起对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不想……”
少年慢慢推开他的手,大眼睛里露出了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绝望与漠然。
“我活着……让你这么难受,看来当初真的不该生下我。”
由始至终,他再也没有看他的父亲一眼。捂着受伤的头,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过头,看着一池幽深不见底的池水,笑了笑,一步跨上了池沿,扑嗵一声跳了下去,一连串动作相当快,快得不给任何人拉住他的机会,快得毫无犹豫,毫无留恋。
“青云!”
男人大吼,飞身扑到池边,不顾一切地跟着跳下了水。
就在这时,怪事出现了。
起初平静如镜面的池水,如同有人在底下烧了把烈火似的,开水一样翻腾起来,池水的颜色也在瞬间从墨绿变得鲜红,大大小小的气泡翻涌其中,爆裂开,又生出来,那架势,活象要把落进去的一切都给煮得透熟。
“青云!青云!”
男人陷在血水之中,只有颈部以上露在外头,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一张好端端的脸,血水一沾就是个燎泡。可他仍然不肯上来,在池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儿子的下落。
看着一个大活人被来路不明的诡异液体一点一点变成个面目全非的怪物,古灵夕暗自庆幸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合格。说来,男人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几乎是愚蠢得不能再愚蠢,但,只要想到这是一个父亲在竭力拯救自己的儿子,一切便好理解了。
渐渐地,水面平息了下去,冒出的血泡越来越少,颜色也从红色向透明过渡,直到整池水完全回到最初的墨绿。
男人呆站在水中,左右看了看,还不甘心,不顾自己已是伤痕累累,丢了魂一样在水池里来回移动着,唯一清醒的,只有那一声声“青云”,从心痛喊到悲戚,从后悔到绝望……
唰!
不知哪里过来的气流,从他们手里的土镜上跑过,镜子里的世界顿时消失,镜面变回了一层红红的薄土,在气流的带动下,扑簌簌地飞腾起来,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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