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父罗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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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宽敞的地方……”
古灵夕乡巴佬进城一样,在教堂里兴奋地转来转去。
背负十字架的耶稣,慈祥动人的天使,美丽的花纹,教堂里每一个雕塑每一个摆设都足以勾起她强烈的好奇心。
排列十分整齐的座椅上,稀稀拉拉坐着两三个人,无一不是面色虔诚,并且拿手指在胸口上划着十字。
整个教堂里,肃静之至。
钟晨煊站在走道中间,环顾四周,径直朝一个手执水壶,正朝摆在教堂一侧的盆栽上浇水的女子走去。
“请问,罗德神父在吗?”
钟晨煊站到她身后,礼貌地问。
一身灰衣的女子转过了头。
清秀白皙的脸孔,小巧精致的五官,本该是个漂亮的女子。可是,她的左眼是瞎的,眼皮粘合在一起,眼眶周围还密布着扭曲的伤痕。而看似正常的右眼,也像蒙了一层阴翳,没有常人该有的光彩。
古灵夕为这女子的容貌狠狠惋惜了一把。
“你们……找神父有事么?”女子的声音如她的身形一样娇小,还有些面对陌生人时的羞怯。
“是。他在么?”钟晨煊点头。
女子指了指神坛左侧,说:“他在花园里,从那道门出去。”
说罢,她又转过身,继续浇水。
道了谢,钟晨煊叫上古灵夕快步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撩起搭下来的丝绒长帘,一道半掩小门呈现眼前,走进,过完一段短短的昏暗走廊后,顿时豁然开朗——走廊末端的门后,是一片呈正方形的小花园,茂润齐整的青草间,无数洁白若雪的花朵绽放其间,不属于任何一种寻常花朵的淡香萦绕四周。小小花园,被打理得整洁精致,谁站在里头,都免不了心旷神怡。
一阵嚓嚓声传来,偱声看去,花园靠墙的角落里,蹲着个黑袍加身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目也判断不出身量,只看到一头少见的金色头发,微卷着,在风中轻动。
二人从花园中的窄窄小径走过去,脚步小心翼翼,生怕踩着两旁的美丽花朵。
“Who’sthat?”
还没走近,黑袍男子似乎已经觉察到身后有人,冒出一句古灵夕听不懂的话。
“Excuseme。AreyouFatherLord?”钟晨煊站定,脱口而出。
古灵夕当即投给钟晨煊无限景仰的目光,她虽听不懂,但猜也猜到那是洋文,没想到这个家伙还会这一手。
黑袍男子放下手里的小铁铲,拍拍手里的泥土,站起来转过了身。
长这么大,古灵夕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一个纯正的西洋人。
他很年轻,看上去不会超过三十岁,高鼻深目自然不必说,覆盖在长长睫毛下的那对眸子,湛蓝如海,漂亮得赛过任何一种宝石,多与之对视几眼,竟有些眩晕,一如落入无底深海。
古灵夕慌忙移开视线,心里窜过一丝说不出的异样。
“You……嗯,你们找我有事?”礼貌的微笑,浮现在线条如刀刻般的俊美脸孔上,他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中国话出乎意外的流利,“我就是罗德神父。”
从墙外落入的阳光,正正照中他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上,光泽熠熠。
“想不到你的中国话这么好。”钟晨煊看着这个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年轻神父,笑道。
“也很少有中国人的洋文这么好。”罗德赞许地看着他,又看看古灵夕,问,“说吧,不必客气,来教堂找我的,定是需要我帮助的人。”
“那我也开门见山了。”钟晨煊当即省略所有客套话,直入主题,“我这次来,是为了个叫霍青云的孩子。”
“青云?”罗德浮现出小小惊讶,“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我们还救了他的命!”古灵夕插嘴道。
罗德的惊讶又加重几成:“青云出什么事了?那么严重么?”
“的确如此。算他命大,否则现在已经是死尸一具。”钟晨煊没回答,只是一脸“此事说来话长”的表情,并且拿眼神警告古灵夕不许再多嘴。
“这……”罗德当即会意,指了指摆在花园另一端的一套藤制桌椅,“到那边坐吧。”
三人围桌坐定,罗德拿起桌上的精致水壶,边给他们的杯子里倒茶边说:“我许久没有见到青云了,还以为是他课业繁忙,没有时间过来我这里学画呢。”
“教青云画画的老师,果然是神父你。”钟晨煊笑笑,喝了口茶,“关于发生在青云身上的事……”
袅袅茶香中,钟晨煊将发生在霍青云身上的种种,去除了鬼书生和巫族后裔等等他认为不该让外人知道的关键字后,简要地告诉了罗德,变成了霍青云的父亲反对他画画,所以他离家出走并且搞自杀,到最后他父亲为了找他,也在一场意外中去世。
“Oh,MyGod!”罗德听罢,神情顿时凝重起来,“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当初青云和同学到教堂里玩,见到我在画画,我看他对这个有兴趣,一时兴起就教了他一些简单技法,没料到青云在这方面的天赋让我惊叹,所以之后我一直将他当成学生看待,允许他一有时间就到我这里来学画。唉……怎么到头来会是这个结局……”
“这不是结局。今天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正式收他当学生。”钟晨煊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父亲已经去世,想必你和我都想要化解他们父子间的误会吧。所以,请务必答应我的要求。如果神父同意,霍青云和他九泉之下的父亲,以及我们,都会感激不尽。”
罗德把茶杯放到嘴边,半晌也没有动口,似乎在考虑。
“你还考虑啊?”古灵夕满以为他会一口答应,“你好歹也是他的半个老师,为了学画,你知道他付出了多么重的代价?!家破人亡啊!我想只有你,才能帮他重新站起来。”
“好。让青云搬来教堂住吧。”罗德放下茶杯,“可怜的孩子。你们说的对,对他的遭遇,我也该负起一部份责任。”
钟晨煊和古灵夕同时松了口气。
“那么,到时候请你照我说的话跟霍青云交待一番。”
钟晨煊又对罗德如此这般嘱咐一阵。
听罢,罗德欣慰地一笑:“你们是善良的人,主会保佑你们。”
“哈,洋菩萨大概听不懂中国话吧,怎么保佑我们?”古灵夕眉头一皱,对他的话表示不屑。
钟晨煊笑而不语。
罗德一直把他们送回教堂,在约定好送霍青云过来的时间后,才同他们握手道别。
之前那灰衣女子,此刻正忙着擦拭花盆,不时向他们投来有意无意的一瞥。
“初步看来,这个洋和尚人还不错。”古灵夕想了想,认真评价道,“不光肯收霍青云当学生,还愿意收留他,照顾他以后的生活。啧啧,这下霍知山该放心了。”
“是啊,好事做到底吧。”钟晨煊看看怀里的东西,“等霍青云醒过来,他的新生活就该开始了。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让我遇到这么麻烦的事了。”
“同意!这样的家庭悲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了。”古灵夕叹口气。
话音未落,从教堂大门外突然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慌里慌张地朝里头冲,差点撞翻钟晨煊手里的画具。
“神父,我要见神父!”男人一把抓住那灰衣女子,急匆匆地喊。
他的情绪完全没有感染到对方,灰衣女子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通向花园的门,一言不发。
男人拔腿就跑。
“冒失鬼!”古灵夕不满地嘀咕,“呼天抢地不知道干什么!”
“看来来找神父帮忙的人的确不少。”钟晨煊耸耸肩,“走吧,回不归居。”
“霍青云啥时候能醒,你不说睡两天就差不多了么?”古灵夕边走边问。
“是。明早太阳出来之前。”钟晨煊给了一个确定的期限。
“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了。”古灵夕出了一口长气。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全部办到了。接下来,是你该履行你的承诺的时候了。”
钟晨煊垂眼看她,呵呵一笑。
不啻头顶上炸了个惊雷,古灵夕只觉一股半是寒冰半是火焰的诡异气流从脚底直窜全身。
“我我我……我……”她的动作突然僵硬地像个提线木偶,舌头也结巴得不像样子,“我知……知道!”
“知道就好。”钟晨煊满意地点头,又说,“明天傍晚前,回去寝舍收拾东西,然后我来接你。”
“你你你……你要带我去……哪里?”一听说还要收拾东西,古灵夕更结巴了。
“那不是你该问的。”钟晨煊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却又故意回头,露出深不可测的诡秘笑容,“你只要把自己交给我一整天就可以了。”
古灵夕想哭。
果如钟晨煊所说,第二天天还没亮,霍青云就醒转了过来。
看着完全恢复十七岁模样的他,钟晨煊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膀,说:“你现在是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了,老鬼留在你身上的所有鬼气已经全部祛除干净,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霍青云咽了咽口水,怯怯地应道:“谢……谢谢钟老师……”
“先下来吃点东西吧。”漓湖把早准备好的食物摆到桌子上,热情地招呼霍青云。
摸着咕咕乱叫的肚子,霍青云乖乖地穿上干净外衣下了床。
看着大口大口吃着东西的他,漓湖面露怜惜之色。
在场的每个人,大概都怀着跟漓湖相同的心情。
估摸着霍青云汤足饭包之后,钟晨煊笑笑,在漓湖收拾完碗筷之后,随即对站在一旁的古灵夕使了个眼色。
古灵夕忙捧着一堆东西走上前,呼啦一下全铺到霍青云面前。
“这……这是做什么。”霍青云看着一桌子的纸张画笔颜料,顿时不知所措。
“这些……”古灵夕酝酿了一下情绪,把语气调深沉了许多,“是你父亲临终前,托我们交给你的。”
霍青云顿时呆若木鸡。
“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你父亲心力憔悴,患了重病,在他向我们寻求帮助的时候,已经自知不久于人世。”古灵夕照着之前和钟晨煊商量好的“台词”,一字不落地说了下去,“除了求我们把你平安找回来之外,他还交了这包东西给我们,并要我们带一句话给你……”
霍青云的手,紧紧捏住一只画笔的笔杆。
古灵夕沉默半晌,说:“他要我们告诉你,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用他的标准抹杀了你的幸福。直到你出事,他才明白之前的行为是多么可笑而自私,也明白唯有你的安然无恙和你的开心快乐,才是他这个父亲最最在乎的。所以,做你喜欢做的事吧。”
豆大的眼泪,从霍青云眼眶里翻涌而下,控制不住情绪的他,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了。
隔了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身子,红着一双眼,抽噎着问:“我……我爸爸现在在哪里?”
古灵夕和钟晨煊对视一眼,钟晨煊开口道:“他来找我们的当夜,就病逝了。青云,到现在你该明白,天下父母,没有谁是不希望自己孩子好的,也许是爱得太深,才招致他们用了一些错误的方法。你父亲,由始至终都是爱你的。”
霍青云垂下头,身体微微颤抖,再不肯说半个字。
沉默在小小的房间里蔓延开,除了霍青云,其他三人都觉得心中在一瞬间被压了个不大不小的石头,让人忍不住想大口呼吸……
日上三竿时,钟晨煊和古灵夕领着霍青云,站在了教堂门口。
“钟老师,这里,就是你要我去的地方?”霍青云的眼睛红肿未消,没有想到钟晨煊所说的他将来的安身之处,竟然是这里。
“我已经跟罗德神父说好了,以后,你就留在这里专心学画吧。”钟晨煊笑笑,“怎么,不愿意么?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马上就回不归居,漓湖收留你也是不成问题的。”
“不不,我愿意!”霍青云忙不迭地摇头,然后怔怔地看着一脸阳光的古灵夕和钟晨煊,喃喃道,“你们……对我太好了……”
“答应了你父亲,我们自然不能食言,一定要照顾你周全。”古灵夕嘻嘻一笑,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努力学习吧,如果以后成了一代名家,记得送我几幅得意之作,我好卖钱!”
“谢谢……谢谢你……灵夕……”叫出她名字的时候,霍青云涨红了脸,旋即他转头看向钟晨煊,咬咬嘴唇,问,“钟老师,我想知道,我爸爸他……在哪里?”
钟晨煊看定他,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说:“在这里。青云,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霍青云捂着心口,一时语塞。
“人死之后不过黄土一怌,你现在该惦记的,是如何好好继续以后的生活,记住你父亲的话,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出点成绩,这样就足以安慰他老人家了。”古灵夕生怕他再继续追究霍知山的真正下落,赶紧配合钟晨煊打消他的念头。
“明白了……”霍青云点头,狠狠擦去眼角溢出的泪花。
“下个清明,我会带你去你父亲的坟上拜祭。放心。”钟晨煊又补充了一句。
话刚说完,罗德从教堂大门走了出来。
“原来你们已经到了。”罗德微笑着走到他们身边,跟钟晨煊握了握手,又拍拍霍青云的肩膀,说,“青云,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以后就安心住在教堂里吧。”
“嗯。”霍青云百感交集,只知道不停点头。
“神父,我就把这孩子托付给你了。”钟晨煊慎重地看着罗德,“还有,我每月会差人按时送生活费过来。”
“钟先生,生活费就不必了,我有足够的能力负担青云的生活。多谢你的好意。”罗德摆摆手,拒绝了钟晨煊的好意,又说,“除了画画,我还会教他别的知识,我不会让他成为一个只懂画画的呆子。在学校里能学到的,我都会教他,你们放心。”
“那就太好了。罗德神父,你真是个大好人,老天一定会保佑你的!”古灵夕真想给这个老外一个大大的拥抱。出了这样的事,让霍青云再回到学校继续学业,似乎是不太可行的,难得这个“师父”还肯担起教书育人的职责,古灵夕认定霍青云的命还是不错的。
“好吧,那就先这样。青云,你以后跟着神父好好学习,要给自己争一口气。凡事都不能像以前那么任性冲动了,要三思才能后行,知道吗。”钟晨煊笑看着霍青云,又转向罗德,“劳你多费心了!有时间我们会常来看望他的。”
罗德接过霍青云简单的行李,点点头:“愿主保佑你们。”
“我们还有事要办,告辞了。”钟晨煊后退一步,道别,离开。
“好好照顾自己,要听神父的话!”古灵夕擂了霍青云一拳,赶忙转身跟着钟晨煊而去。
霍青云呆站在原地,鼻子止不住地酸起来,对着钟晨煊和古灵夕的背影,用力挥了挥手。
罗德静静地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高大的身躯像极一尊雕塑,一层外人无法参透的深邃,笼罩着他湛蓝的眸子……
“你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让我头疼了!”宋世琪忍不住拿拐杖连连敲着地面,对着埋头收拾行李的古灵夕说道,“把房间搞得一塌糊涂不说,彻夜不归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你是女儿家啊,不能这么没分寸的!你现在又要去哪里?”
古灵夕把包袱系好,回头冲她一笑:“十七表姐,我向老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干任何没分寸的坏事!你不要为我担心了。现在我有件事要办,所以得暂时离开学校一天,你好生养伤就是了,不要为我分神。”

“我怎么可能不为……”
宋世琪的话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
古灵夕跑去开了门,钟晨煊一脸笑意地立在门口。
“都准备好了么?”他的目光越过古灵夕,落在她床上的包袱上。
“呃……可以走了。”古灵夕的脸又开始发烫,慢吞吞地走到床前拿起了包袱。
“呵呵,宋老师,你安心养伤,我稍后会找人来把你房间的破损处全部修好。”钟晨煊礼貌性地跟宋世琪打了个招呼,随即拉着古灵夕出了门。
“喂!你们……”完全被置身在外的宋世琪满头雾水,心想这个丫头什么时候跟钟晨煊走得这么近了?!还收拾了行李跟他一起离开?!
宋世琪遇到了这辈子最难解开的谜题。
一路上钟晨煊都没有跟古灵夕说话,直到走到校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他拉开停在树下的一辆黑色汽车的车门。
“上车。”他命令道。
古灵夕紧紧抱着包袱,犹豫着。
“我又不会吃了你!”钟晨煊揶揄道,“你昨天不是还口口声声赞我是个好人么。”
古灵夕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包袱朝车内一扔,钻进去坐了下来,侧过头对他大声说:“我是怕你车技太差,要是撞了车出了事,我岂不是倒了大霉!”
“乌鸦嘴。”钟晨煊砰一声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坐进来,边发动汽车边说,“从现在起,到明天这个时候,你都要完全听命于我。还有,不要老向我提问题,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
“我知道!”古灵夕瘪着嘴,“不用你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们到底去哪儿?”
“真是好记性啊!我刚说的话你就忘了。”钟晨煊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将车子调了个头,加速朝城北方向驶去。
钟晨煊的车技其实非常好,古灵夕坐在里头,几乎没有受什么颠簸之苦,只是车子每前进一些,她的紧张就加多一分。看着窗外渐渐浓重的夜色,喧嚣街道上穿插而过的行人,古灵夕根本无心欣赏在别的地方欣赏不到的繁华夜景,她只关心,身边这个专注握着方向盘的男人,究竟要把自己带向何处。
讲实话,她并不害怕,她笃定他不会做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跟他相处的这些时日,点点滴滴,虽然他是个言行异常的怪人,但是一个人对自己好还是不好,她纵是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出来。对他,真的是好奇多于惧怕,对于这趟未知之旅,虽然她常常露出多么多么不情愿的样子,可实际上,她是期待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希望能时时看到他,时时听到他跟自己说话,哪怕是骂自己傻瓜。
可是,冷静下来的她又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感觉。
呵呵,口是心非,真是女人的通病。
穿过好几条繁华大街,又绕过几条僻静小路,他们的车子,在一处朱门大宅前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钟晨煊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夜色下,这样的高门大户式建筑,总让人感到一抹挥之不去的深沉与神秘。
跳下车,古灵夕打量着眼前紧闭的朱红大门,月华流淌下,青石雕成的两座造型罕见的怪兽分立两侧,均是龙头狮身,一只头有犄角,另一只背生双翼,神态活络,无不昂首奋爪虎虎生威。大门正上方,斗大的“钟府”二字遒劲有力,一笔一划都透着震慑人心的威势。
“这儿……你家?”古灵夕低下仰望的头,惊讶地问,“你把我带你家来了?”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来我家很正常啊。”钟晨煊走到门前,回头对古灵夕露齿一笑,而后将手指轻点在大门的正中央,划了一个简单的符号,轻喝一声,“开!”
吱纽一声响,沉重的大门自行向后徐徐打开。
这时,古灵夕才发现这扇大门上没有装任何锁具。
“你家大门都不上锁的?”古灵夕不可思议地再次检查了一次他家的大门,确实没有锁的影子。
“除了钟家人,谁都休想进来。”钟晨煊迈步走了进去,招呼还在傻看着大门的古灵夕,“赶紧进来!”
古灵夕后脚刚一进门,只感觉后脑一阵气流,然后就是咣当一声,大门自动关上了。
“你家的大门……很有个性啊!”古灵夕嘿嘿一笑,然后做贼一般打量着呈现在面前的钟家大宅。
这宅子的规模,大得超乎她想象,如果说之前她从钟晨煊身上看不出半点“省城大户”的风范,那现在,她确信,钟家的确非普通百姓。
跟着他走过一片方砖垫底的开阔地,古灵夕不时看向整齐矗立在两旁的雕花石柱,每根石柱上方都稳稳摆着一盏月白色的灯笼,烛光在里头轻轻跳动,透过灯罩,洒了一地轻柔洁白的光。
“这些灯笼那么高,你们是不是每次都要搭梯子上去点灯啊?”古灵夕实在太奇怪了,这样的灯笼,而且不是一个两个,每次点燃得多费事啊。
“你觉得,以我的资质,点灯笼需要搭梯子么?”钟晨煊很无奈地反问。
古灵夕这才想起当初在学校水池前的那一幕,他只是手指一动,便点亮了高挂枝头的灯笼。
“呃……对啊,哈哈,我忘了你本领高强了。”古灵夕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又说,“你们家真的好大!”
“你见到的只是一部分。”钟晨煊意味深长地斜睨她一眼,“我家还有许多东西,是你从不曾见识过的。”
被这座独特大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古灵夕,当然没有留意到钟晨煊眼底的“不怀好意”。
走完这块地,再穿过一方红木搭成的牌楼,一条簇拥在茂密绿树中的回廊蜿蜒向前,一时间看不到尽头。隐没在回廊顶端的照明物,不知道是电灯还是灯笼,将回廊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鹅黄色中。
行走在大理石铺就的路面上,眼中不时闪过刻于廊柱上的精美纹饰,沁人心脾的暗香从绿如碧玉的树丛中浮来,古灵夕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巧通透了,脑子里更是突然冒出了“皇宫”两字。
钟晨煊走在前头,也不向古灵夕介绍这回廊通向哪里,更不解释为何诺大的宅院里头,从进来到现在,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他人的身影。
几声叽咕叽咕的鸟叫响起在树丛深处,天空圆月被厚云遮去了半边,跟在这个好像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一样的男人身后,在陌生又有些诡异的环境里穿梭,古灵夕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像小兵一样立了起来。
“那个……老钟!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古灵夕见钟晨煊越走越快,也不得不加快步伐,大声问道。
钟晨煊不回头,不回答,她越是问,他走得越快,转眼就把她远远扔在后头。
“喂!你等等我行不?”古灵夕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一溜小跑,想追上那个一步抵她三步的怪人。
再往前便是回廊上的一个弯道,钟晨煊闪身走了过去。
“你聋了吗?”古灵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论她跑得多快,始终无法追上钟晨煊。
正当她喘息着绕过弯道时,突然,从四面八方冷不丁窜出了几股浓重的红雾,瞬间便将她淹没在令人窒息的殷红之中。
钟晨煊走在前头,也不向古灵夕介绍这回廊通向哪里,更不解释为何诺大的宅院里头,从进来到现在,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他人的身影。
几声叽咕叽咕的鸟叫响起在树丛深处,天空圆月被厚云遮去了半边,跟在这个好像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一样的男人身后,在陌生又有些诡异的环境里穿梭,古灵夕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像小兵一样立了起来。
“那个……老钟!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古灵夕见钟晨煊越走越快,也不得不加快步伐,大声问道。
钟晨煊不回头,不回答,她越是问,他走得越快,转眼就把她远远扔在后头。
“喂!你等等我行不?”古灵夕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一溜小跑,想追上那个一步抵她三步的怪人。
再往前便是回廊上的一个弯道,钟晨煊闪身走了过去。
“你聋了吗?”古灵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论她跑得多快,始终无法追上钟晨煊。
正当她喘息着绕过弯道时,突然,从四面八方冷不丁窜出了几股浓重的红雾,瞬间便将她淹没在令人窒息的殷红之中。
古灵夕下意识地挥手驱散这片挡住视线的障碍物,紧张地大呵:
“谁?!谁在搞鬼?!”
当然是没有任何人应她的。
“钟晨煊!你这个混蛋跑到哪里去了!”古灵夕被红雾里独特的味道呛得直流眼泪,忍不住大骂起来,边骂边拿戴着镯子的手胡乱挥舞。
也不知是她的骂声起了作用,还是她的护身手镯又露了本事,这么一折腾,那红雾竟向被风吹散了一般,乖乖地退散开去。
揩去眼泪,古灵夕用力眨了眨眼,看清楚了自己依然站在回廊上,四周也没有任何异常,转过了弯道,这走廊不再回旋,而是安静地朝前笔直延伸,末端,好像是一道厚厚的拱门。
古灵夕不敢擅动,因为她发现,钟晨煊不见了。
诺大的地方,只留下她孤单一个。
“我就知道,就知道那个家伙不安好心!”古灵夕把包袱紧紧抱在胸前,紧张又忿忿地四下观望。
他居然把自己一个人丢下,着实过分!
古灵夕在继续向前,还是沿原路退回之间犹豫。
叽咕叽咕的鸟叫又响了几声,回荡在夜色下,却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算了,回去!
古灵夕刚刚转身,却听得身后啪一声响。
她一个激灵,本能地回了头,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廊顶上,熄了一盏灯,地上落了不少亮闪闪的玻璃渣子。而就在那坏灯下的围栏上,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个人,背对着她,悠闲地靠在廊柱上,垂下的双腿还自得地轻轻晃悠着。
那个背影,那个发型,那个衣服,古灵夕定睛细看,轻易便确定那是刚才突然失踪的钟晨煊。
当下便松了一口气。古灵夕拍拍心口,摆出气哼哼地样子朝他走了过去。
“你搞什么啊?刚才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古灵夕停在他身旁,看着依然侧头看着廊外景色,只留个后脑勺给她的钟晨煊,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钟晨煊,你哑巴啦?!”
呵……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在叫我吗?”
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怪异的腔调,跟平常的他完全不似。
古灵夕疑惑地把头凑近了些,拽了拽他的衣袖:“你没事吧?”
他缓缓转过了脸。
“我的娘哎……”
古灵夕朝后猛退一步,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指着正从围栏上站起身的他,再说不出半个字。
“是你在叫我,对吧。”
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打扮,甚至连发型都没有半点差异,只有那张脸……
眼前的钟晨煊,被风吹得凌乱翻飞的发丝下,只剩下半张脸,半张眼眸和嘴唇一样鲜红的苍白脸孔,另一半,是个凹陷的空洞,只蒙着一层全透明的膜,竟能清晰地看到底下一层白森森的头骨。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古灵夕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压下心头的骇异,心急火燎地问,“你真的是钟晨煊?”
钟晨煊怔怔地看着她,半张嘴唇网上翘起:“呵呵,你是灵夕……我未过门的妻子……”
古灵夕大惊,再也顾不得害怕,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急得声音都走了调:“怎么回事?老天,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谁干的?!”
“成了这样,你不怕我么?”他空洞的眼神毫无目标地投向远处,旋即又像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紧紧握住古灵夕的手,小声说,“走,我们一起走!这里有鬼,害人的厉鬼!”
说罢,不容古灵夕质疑,他拉起她便朝拱门方向快步跑去。
“喂……你慢点!”他跑得实在太快,古灵夕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强行前进。
他对古灵夕的喊声充耳不闻,只不停地说:“快点,跑,跑!”
然而,不管他们跑得多快,那扇拱门离他们的距离始终没有变近。
他们像在原地踏步。
“啊呀!”
古灵夕脚下一绊,重重跌倒在地,膝盖上一阵剧痛。
“起来!快起来!”他停下脚步,粗鲁地拽着她的手,逼她再站起来,仅剩的半张脸,因为不知名的暴怒,在灯光下越发狰狞。
“你……”古灵夕只觉头上被人重重击了一记,霎时变得清醒无比。
她拼命挣脱他的手,忍痛爬起来,边后退边摇头,冷冷地说:“你不是钟晨煊!不是!说!你是何方妖孽?!”
“我是他啊,他也是我啊。灵夕,过来,我们一起走!”他语无伦次,一步步朝她逼近,眸子越发涨红,像要沁出血,“来啊,灵夕,别怕!我好寂寞,很久都没有人陪我了,只有你,能陪我逃出这个鬼地方!”
“滚开!”古灵夕朝旁边一闪,顺势一脚狠踢在他的心口上。
不可能,他绝对不是钟晨煊!那个家伙,不辞辛劳背着自己去看大夫,甚至连开个墙都怕瓦砾砸到自己,现下怎么可能如此对待她?!一定是个邪灵,变成他的样子来骗她!钟家大宅,打从她一进来,无处不透着神秘与诡异,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有邪灵敢在钟家的地盘变成他的样子来惑人!
咻!
她的飞腿明明是踢中了他的胸口,可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撞击,跟划过一片空气没有区别。
定神一看,那个“钟晨煊”所站的地方,只留下了一缕淡淡白烟。
“妖孽!躲到哪里去了!给我滚出来!”古灵夕原地转了几个圈,上下左右全部看尽,却再觅不到他半点踪影。
正急躁中,上空突然飘来隐隐的声音,仿若深谷里的回音。
“灵夕,你留下来,陪我……我很寂寞……”
“放屁!姑奶奶才没闲工夫陪你这个邪灵!滚出来,有本事露个真容跟我打!”
古灵夕跳着脚。
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
“我走不出去……你也休想离开……嘿嘿……”
那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
头顶上,蓦地压下一阵阴冷透骨的风。
心知不妙的古灵夕猛一抬头,果见头顶上,一个呈气流形态的硕大人脸,只有半边五官,夸张地张着嘴,凶悍地朝她扑来。
古灵夕倒地迅捷一滚,只见白光窜过,刚刚所在的位置,塌陷下一个大坑,被镪水腐蚀过般冒着骇人的气泡。
一缕青气从翻滚的气泡中冉冉而出,重新汇集成那半张脸,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里,全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凶光。
古灵夕拔腿就朝拱门处跑,至于她背后,只不断听到轰轰的巨响。
她不敢回头,强迫自己赶紧想个应对之计。
说来也怪,刚才怎么跑也跑不近的拱门,这会儿却离自己越来越近。
如果能跑进那扇门,兴许自己就能得救,古灵夕突然冒了这么一个念头。
就在她离那拱门不过十来尺距离时,她跑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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