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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突然打电话给我,心里虽有惊喜,但多年来我们之间的连络方式一直如此,轻轻淡淡的,不算意外也从不在预期里,不着痕迹般溶进时光中,像回忆里的光和影,鲜少是主角却总是会在偶然的瞬间想起来,感到安慰和甜蜜,也有些许哀伤,五味杂陈的滋味,却难掩最初感情里那份纯粹的喜悦,尽管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回忆经由时光筛洗难免模糊,淬练遗存下来的不是菁华,而是一次次遗忘过程后,无论我们是否欣然接受却依旧残留拥有的影象。彷若野火历尽风吹雨淋四季交替后,最终只剩馀烬,既是宿命也是唯一的结果,我们别无选择。
你总是先问我最近好不好?我的答案总不脱「还好、差不多」类似的选项。不让你担心、牵挂,是我表达体贴的最好方式,所有关系要能持续,坦诚与亲密总是排在前头,一定的淡漠和距离则在转身以后。
「你咧?最近好吗?」然后听你大约简述未连络的这段时间里,你想让我知道或与我分享的事,而这几年你最常提的,便是你的宝贝儿子,从他出生你乍见的那一刻,牙牙学语到会喊你爸爸,转眼间,他要上幼稚园了。虽然我一次也没在你身边,但经由电话里你的语气,我还是可以想象你喜悦感动的心情,从不陌生。
在那个我们对情爱应该还懵懂的年纪,你凑巧就在我对面床位;入学注册那天你直到晚上才姗姗来迟,我只是顺手帮你在微光中把床单钉好,大略说明了住校的管理要点,一切就绪后,只见你褪尽身上衣物只剩内裤,在我身旁做起伏地挺身直到汗流浃背,拿了脸盆和毛巾便往浴室去,月光很淡,不过还是清楚衬出你身体的线条,那是我对你的最初印象;临睡前,你向我说了谢谢,你有张跟身体相比略显稚气却格外诚恳的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习惯在教官查房后躺在我床上跟我聊天,起初在你睡意来临前,你还会回你床上,后来索性就跟我同睡。你笑说可以省去白天整理床铺和把棉被堆叠成宛若豆腐干的时间,但其实没有,我们花在弄我棉被的时间更多,尝试过用水捏抓线条;炎热无空调的夏夜,你睡在那折好成长条状却未摊开的棉被上,以便隔日压出完美的线条,你耐热的毅力惊人,可惜成果有限且始终未获教官青睐,我终于因为内务检查不合格被罚假日不准离校返家。
空荡的宿舍里,常常就只剩下你和我。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所以留校不外出,你不特别说,我也从来不问。你爱在白天跑步踢球,我偶而会坐在操场的角落远远陪着你。用餐时间,你喜欢从我身后追上,然后双手轻压在我肩上高高蹬起,然后与我并肩同行。那几个周六的夜晚,听着外头的虫鸣,望着洒进宿舍里的月光,你就躺在我身旁,我每每有天地间只剩下你我的愿望与错觉,只是夜永远太短,我极力抗拒但终究不敌睡意,还是会睡着,而梦也总是会醒。
后来,我爸送来了三块特别裁切的木板,折棉被变得轻松自如,木板一塞便有个大概样子。至于假日,我们再无机会共度,我总是回家,直到周一早上直接到学校上课,而你则大半到三重找你姐姐。
秋天,夜开始凉了。一开始,你睡回你自己的床,两张床之间的距离,我突然觉得像是分隔的两个世界,中间是一片孤单无形的大海。你聊天的语气态度一如往常,我心里则有预感,有些东西大概会随着夏天一并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我向来不爱也不参加团体活动。对人的反应,无非礼貌性的保持距离与视若无睹的漠然两种,喜恶明显没有中间地带。不熟的觉得我难以亲近,我也无所谓。只有你可以靠得很近,那时我所在乎的大概也只有你。而你则是平易近人那一种,知道也需要在团体中的归属感,流言不论是非真假,总是会漫延。你我或多或少都听到一些,我未曾辩解也无视于其它人的异样眼光,但心里却担心那或许是真的!只是我还不确定。你则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仍以形影不离的方式出现并存在着,也许是因为你那样的勇气,使得我更坚定也自私地恣意享受两人时的甜蜜氛围,无视旁人的存在。我所拥有的不多,却已经足够。至于你,我从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即使当成玩笑也不敢问。
总觉你像夏日的太阳,无私的一味儿散发着光和热,而我则像夜空中的月,需要云朵遮掩那偶而令人感到疑惑暧昧的光。
两个人太亲近,不是让人羡慕便是引人侧目,再无其它可能,所有的感情都一样。
那次是考国文默写吧!我反常的立即交了白卷,结果得到罚写五十遍的后果。下课时,你怔怔的看着我,你知道我从不作弊,而我也明白你惊讶的主因,我怎么会毫无准备?当着全班的面得到我求学生涯中第一次零分,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轻描淡写的以没时间背当借口,你相信了。而事实却是,当我从你口中得知,你已经开始和上次连谊的女生交往时,那一瞬间,我的世界顷刻便崩塌了。

你没有错,只不过我觉得你是彻底遗弃我了,慢慢地,一点一滴。你的甜蜜是我心底的苦楚,而我还得不露痕迹,给你祝福,耐心听你细诉。然后独自返回我残破的世界自生自灭,奇怪的是,我对你从无怨恨。
有些时候有些事,彻底无望或许是一种救赎。
当晚自习,我便开始罚写那可怕的五十遍,时间不多,我也担心两天之后无法交差,回宿舍的途中,你一副要我放心、胸有成竹的模样。熄灯之后,你兴奋的跃上我床铺,手里拿着手电筒,然后撑起棉被把彼此覆盖,那个黑暗狭小只有你我的世界顿时有了光亮。你耐心帮我拿着手电筒,身体靠着我好近好近,那一刻,我好想做点什么或说些什么,眼前却一片模糊,只好继续埋首疾书。
那天过后,你沉睡已久的习惯似在一夜之间被唤醒,你又在晚上与我同眠。你依旧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内裤睡觉,被窝里总是暖暖的。刚开始,我只是偶而把右手放在你胸上,方便听你说话,与用左手托着头的动作轮流替换着,也许是因为隔着棉被,又是深夜,你后来干脆拉起我的手放在你胸上,你则永远平躺着。我依稀可以感觉到你的心跳及体温,甚至你沐浴过后身上的味道,我心里有满满的幸福,可是却什么也不敢对你说,连丝毫的情绪也不敢泄露。
说完话,你总有本事在很短时间内入梦,我看着你沉睡的脸,**却蠢蠢欲动。最多不过是把靠在你胸膛上的手,小心翼翼摊平后让它更贴近你心口,计较那不到五公分的咫尺距离,却足足像是天堂与地狱之遥,内心的挣扎因为夜太深所以无人察觉,因为你已沉睡所以从不知晓,只有经常难以入睡的自己明了,那种渴望近在眼前却无法满足的折磨与挣扎有多深刻。
不想逾矩,是害怕导致日后无穷悔恨,未知经常具有毁灭又充满无限可能的各半机率。我宁可安于被**关在门外的小小缺憾,静静看着你、倚着你、触着你便宛如身处天堂。
时间面前,万物皆渺小而微不足道;一旦有开始,结束便在未知的一端等候上场。又是阳光灿烂的季节,一年转眼过去了,意味着住宿生活告终,我们所曾拥有的或是习惯的,从此便遁入记忆里再也难以转生,各自的回忆自己收藏,凭藉的是意志与眷恋,以及彼此未来际遇里是否仍有相干的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只是,即便将来仍有幸与你有一段共同的旅程,会不会人事全非而不堪回首?学期最末那天,我爸妈特地到学校载我,我也没机会与你共度那最后的几个钟头,每个人都忙着打包行李,宿舍里片刻未曾安宁,我们连彼此道别都没有。宿舍终将清空,静静等着迎接下一批人,我们在共同的回忆里各取所需然后迳自启程。
所有的离别都近似,哀愁难免,其它的都属未知。
暑假期间,你打过几次电话给我。但我知道,你的北上纯粹只为热恋中的她,我不是不快乐,只是心底总有一片遗憾无尽延伸,喜悦变得微不足道,人在感情里敏感而善妒嫉,我想我也一样,只是你不知道。
再开学时,你和其它同学在外租屋,我则通勤上课,渐行渐远看似再平常不过,我们连话都很少说,遇见了也只是微笑或点头。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抑或我们都变了。
大半上课时你总是处于昏睡状态,有些课程确实无趣。但我知道,那时你们热衷打麻将,而谈恋爱也得耗费时间与心力,你的气色明显变差,课业也是。跟你提过一次,你的反应淡然,于是我认定,我们各自的生活既不包含也不需要彼此。过往的只会越去越远,既成必然,也只能这样了,我们最终像极两个陌生人。你努力挥霍时光得到你要的快乐,我则耐心等着所有的爱恋消耗殆尽,一切无声无息,一如时间给予我们的回应。
毕业之后,所有人像是迎风扬帆的船,航向未知的人生之海。很多事我想都一样,开始时经常没有理由,结束自然也无须喧哗,我们连彼此祝福都没有。
你不过是我年少爱恋里一个秘密而鲜明的标记而已,是啊!我这样安慰自己。至于你知道与否,我想不重要,无知有时候比较自在也比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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