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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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啦啦啦……
阳光灿烂的日子!莘天赐瘫软地趴在桌上,哼着断断续续不成调的歌儿,看着窗外一派春意。静静的阳光充斥整个花园,莺飞草长,彩蝶蹁扬……多美好的人生不是?
余光瞥到假山后人影一闪,莘天赐干脆合上了原就半张半闭的眼睛。
人生是美好的,莘天赐顽强地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几年,全靠这个念头作为精神食量。不过,眼下他得承认,人生再美好,也总有一些事某些人会让她的心情美好不起来。譬如,此刻站在她身后,不请自来的恶客。
春寒依旧料峭,但阮诺却如莘天赐初次见到他那次一样,丝毫不受天气的影响,仅穿着青色长衫。他站在她身后,盯着趴在桌上有碍瞻观的身形,漠然地开口:“殷小姐,王大人有请。”
啧啧!要想请人就带点诚意再上门嘛!殷小姐……无声地嗤了一声,动了动身子,在他犀利的瞪视中将披风向头上扯了扯,留住头部散热,有助睡眠。即使莫岸宵一直漠视殷珏的存在,也改变不了殷珏已同他拜堂成亲,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成了莫夫人了啊!唤一声“殷小姐”,岂不是摆明了漠视她和莫岸宵的关系……唉,头开始疼了,她是最最不擅长人际关系、心理分析的了。
“殷小姐,王大人有请。”
每隔片刻,阮诺即会重复一遍。莘天赐很配合地给予表示,以示收到。动作不外乎将侧睡由左改为右,再由右至左。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阮诺握紧了拳头,忍住发飙的冲动。不要生气,不要失去理智,中其下怀……再难审的,嘴再硬的,不是都见识过了嘛,不生气……
几番交手,深知她充耳不闻置身事外的功力登峰造极,可以任由王大人(号称雄辩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天下第一说的王大人哪)声情并茂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达三个时辰而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更无丝毫言语。甚至连旁观的他都忍不住想要全盘托出,只求王大人不要再用那种为他遗憾、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目光注视着他,让他愧疚不已,无地自容。
既然自己能力同王大人不可同日而语,那就不生气,不生气……阮诺再次将拳头握得啪啪响,冷冷开口:“殷小姐,王大人有请。”
“不用请了,我自己来了。”严肃的声音伴着稳健的脚步出现,王政踱了进来,挥手让阮诺退下,没有责怪属下的执行不力。已经习惯了这个特例的习性,若非她主动开口,就算被阮诺半拖半拉到议事房或是——哪怕是爷亲自垂询,她也是无动于衷啊!偏偏,爷又不许硬碰硬……既要以礼相待,又要逼人就范,此等矛盾的差使,能担当此任者,真是放眼天下、舍我其谁!
自发落座,笑笑地向背影打了个招呼:“殷小姐,今儿个天气不错,让人心情大好啊!不如就由下官作陪,到府里四处走走如何?整日局促在这咫尺见方,想必殷小姐也十分气闷吧?下官招待不周,心里真是愧疚万分,日后一定改进,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莘天赐扭了扭发酸的脖子,没理会他的油嘴滑舌。
王政本也没指望她会有什么反应,不以为意地摸摸鼻子,自顾自斟了杯茶,道:“说实话,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如果他仅剩不多的谦虚心里还能找不到一丝丝敬佩的话,他也会毫不吝啬地给予眼前这根木头的。“被阮诺绑到北平都一个多月了,你总共只说了两句话……”
正因如此,他才记忆深刻。一句是她到了王府,第一次看到爷的时候,沉思皱眉,良久微微翕动嘴唇。如果不是懂唇语的话,还根本听不到她说的是:“朱……棣……永……乐……”另一次则是几日之前下雨,她不知怎的跑到院里淋了个透,直到他强行将她拖回房间。那次真是难得的看到她失神哩,昏倒之前说了一个“秋……”也不知是“求……”还是“邱”什么的,还是他耳朵够尖才勉强听到。想要趁人之危,再套一些消息出来,她却半点声息也不给他。
唉!好怀念殷珏脸上有表情的时候啊,那种人才好下手。以他的巧舌如簧,竟屡屡在她面前吃闭门羹,真是……真是……让人好想动用私刑啊!
王政摸摸鼻子,就杯喝了口茶,旋即“噗”地全吐了出来,大惊小怪地道:“你的茶居然是凉的!这是什么茶,这能喝?!下人们居然给你喝这种东西,把我的话都当什么?放……一阵风吗?”想想不能自己不尊重自己,王政噎了一下,勉强咽下那个字。
在经历了穿越时空不止一次、成为万人的圣主、冒出来一群半路寻亲的人、做个飞机也会坠机……等等事件之后,莘天赐自认,面对任何突发事件,她也能够做到处变不惊,坦然以对了。所以,即使发觉被软禁——唔,是的,她现在的身份是“囚犯”,被软禁在偌大的王府中——她也没有大惊小怪。
虽说在卧床期间见到阮诺进而联想到幕后人物时也确实心中不舒服了一下,但鉴于被软禁的日子也就是吃吃喝喝,她也就不介意了,毕竟,记恨不是她的习惯。可是这个什么“王大人”实在是很聒噪,难为殷珏已经忍受了一个月之久。
从善如流,将他的话视为一阵风。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王大人,天天出现在她的房间,聊上半天——不,不如说是他自言自语更贴切,莘天赐压根没睁眼瞧过他。话多,若是意义深远、旁征博引也就罢了,偏偏他全在嘀咕一些诸如“茶难喝”“屋里很冷”之类鸡毛蒜皮的事,简直就像祥林嫂在反反复复地说“我真傻,真的……”。阮诺崇敬万分的、下人口中“学识堪比子建,辩才直追孔明”的王政王大人,真的就是背后这家伙?不会是孪生兄弟冒名顶替的吧?
漫不经心地望外瞥了一眼,不意外地在对面屋檐上看到一个孤寂的黑色身影,卫熙无疑。这几天来天天都能看到他,而燕王府的侍卫没有一个发觉,一群饭桶。
自从身份被发现之后,莘天赐出门往往邀上莫岸宵,卫熙暂时歇业,转去负责菲儿的安全。现在看来,卫熙是重操旧业了啊!
“唉!殷小姐,殷大小姐,你好歹有点反应成不成啊?”王政盯着她的背影,悻悻地摸摸鼻子,“都这么久了,你那个丈夫叫‘夜宵’还是‘元宵’的,总共也才来了三次……”不过来的次数再多也徒劳,想跟爷交涉,嘿……爷纵使看重他的才华,他的辅助能力,但爷更想得到一个预言者啊——虽然他实在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让人敬仰的预知能力。
“他甚至都没有要求见你一面!”天地良心,他可没说假话。那个男人只会说“内子并无预知能力,王爷与她相识日久,应当清楚。她不过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连书也没有读多少,请王爷让在下携拙荆回杭州!”
“像他那种无情无义,不关心妻子生死的男人,不配为夫,要他何用?干脆把他休了,然后就留在北京,唔,和下官双宿双栖,共同为爷效力,开创一番宏图大业吧!”王政饶有兴味地期待着她的反应。呵呵,平时太一本正经了,简直就成了一种习惯,偶尔嬉皮笑脸,耍耍流氓原来也这么有趣。
背向他的身形依旧不为所动,王政还待再接再厉,只听脚步声传来,阮诺在门外垂首禀道:“莫少来访,爷请王大人前去。”
“哎呀,真是!你那个夜宵老公真是冥顽不灵、贼心不死哪……困兽犹斗,可歌可泣……也不想想,有我这么风流倜傥、俊逸潇洒、温柔体贴的男人可以依靠,谁还会想要像他那样没有情趣的人?”王政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整整衣冠,向外踱去,一边回过头来又道:“不如你这就跟我出去,当面休了他,如何?”
如果不是曾亲自听到她说话,他真的会以为殷珏是个聋哑女子。连他口出轻薄之言都没有反应,她还是不是女人啊?女人不是都应该最最关心名节的吗?真的……是吗?垂首看着自己一身潇洒儒袍,王政暗地嗤笑了下,再度摇摇头。
等等,等等……她在干吗?在王政诧异的注视下,莘天赐缓缓回过头,迎向他有些呆愣的目光。
莫岸宵,他又来了?来做什么?自投罗网吗?笨蛋!猪啊猪……难道他不知道,为了黄袍加身,为了江山美人,人这种动物,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吗?
朱棣确实是在“礼遇”她,相当地尊重,给她一切,除了自由。只是不知道,朱棣究竟是在实施“怀柔”政策,还是他不愿撕破脸皮?揉揉脑袋,最近老在胡思乱想,揣度猜测,用脑过度了。
伴君如伴虎,朱棣现在就是一只披着猫皮的虎,一样地不好惹啊!那个死莫岸宵,白痴!为了区区一个他并不放在心上的殷珏,屡屡涉险,值得吗?他是那种不会坐视别人生死的绅士君子吗?即使只是为了道义,他也得相救他名义上的妻子——如同他遵循父母之命娶了殷珏,然后尽责地安排好妻子的饮食起居。这种人哪,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一次正眼打量王政,才发现他刚刚的话倒也并非自吹自擂。莫岸宵相貌已是极为出众,他却比莫岸宵还要俊俏些。他身形端正,身材适中,穿了一袭青色儒袍,未着官服,但眉宇间隐隐自有一股气势,不容小觑,想来是为官日久,官气已浸入其骨髓。但看他面孔吧,却又相当年轻,和莫岸宵不相上下。他的气质,和莫岸宵完全两样啊……同样的板着脸,莫岸宵是极端的冷漠,他却是严肃的,一本正经,标准的“父母官”表情——绝对是当官太久了!原来他不是冒名顶替,确实会有这种让人们敬仰的端正的表情啊……
“啊、啊、啊——你、你你——”王政痛心疾首,受伤地做出捧心动作,嚷道:“你竟然不感激上苍对你的眷顾,把这么出类拔萃的我送到你面前,你竟然还弃如敝履——天啊,世道不公,天理何在啊!”
莘天赐冷眼看着他唱作俱佳的表演。这家伙果然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阮诺他们一定没见过他这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一面——刚刚阮诺在门外禀报的时候,他可是安静地有些肃穆呢!
“天啊天啊天啊,那个夜宵一来你就要去看他,枉费我一片苦心,为你张罗吃穿住行还负责人身安全,你连一点表示都没有……”沉浸在自伤自怜中的王政眼角即使瞥到人质已自顾自向外走去,只得收起兴致,跟了上去。
尽管这是难得的侦察逃跑路线的大好时机,莘天赐却没有丝毫兴致观察观察地形——相信这一工作卫熙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因为他“俯瞰全局”嘛!慢吞吞地跟在王政后面走向议事厅,莘天赐只想骂那个笨蛋男人一顿。唉!他非得惹毛那个朱棣才甘心吗?
“莫少啊莫少,你的魅力真是连冰山也能融化成一江春水哪!”王政大老远就笑嘻嘻地嚷道:“这位殷小姐,可是对在下不屑一顾——”多伤害他脆弱的心灵!“不过,一听说你来了,居然屈尊就驾,跟我过来了呢——爷!”看到朱棣自厅外进来,他端正面容,拱拱手——在莘天赐看来,并没有多少恭敬的意味。再看看依旧带着他文雅笑容的莫岸宵,顿生无力之感。他只在她进来的时候,瞥了她一眼,其后一直盯着王政看,似乎看久了,王政就会答应他的要求一样。枉费她在王政身后一直对他眨眼睛做口型,他竟视而不见!现在倒好,朱棣来了,她连面部表情都不敢有了,还是装作殷珏保险一点。朱棣啊朱棣,虽然她认识的朱棣看上去很随和,但是历史书上那个诛人十族的“永乐大帝”脾气可不怎样啊!

“王爷。”莫岸宵微笑请安。倒像他的妻子不是被人劫持,而是就在此人家中做客一般。原来,必要时刻,莫岸宵原来也可以是只笑面虎的。
“都坐吧,岸宵,还有王政。呵,天赐也过来了,难得你出房门,今天心情不错吧?”朱棣热络地招呼着,善尽主人之职。
“几日不见,王爷越发清健了!在下此次前来拜府,一是禀告粮草储备兵马情况,二则,是内子之事。”在莘天赐注目下,莫岸宵还真取出一本册子认真汇报起来。
努力地瞪啊瞪,莫岸宵就是没有反应。再瞪下去,只怕连在仔细听他汇报的朱棣都会注意到了。
“情况就是这样,都在稳步发展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达成王爷的意愿并非难事。”莫岸宵微笑地看着朱棣,接着道:“至于内子的事……”
朱棣随他的目光看向倚坐窗前、望着窗外不言不语无动于衷的莘天赐,笑道:“怎么,可是你回心转意了?”
“王爷如有此可能,在下亦然。”言下之意,就是你既然坚持,我也是一样的固执,彼此彼此。
“哈哈哈,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地方!”朱棣笑道,吃了一口茶,沉吟着:“你们也许久没有见面了,就单独聊聊吧……将你们夫妻分开这许久,倒是我有点不讲情面了……唉,你说,你若是答应,我也不用这般为难了啊!”他笑笑,向外走去,一挥手,明岗暗哨全部悄悄退下。
王政挑起眉,笑道:“夫妻相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我这个第三者还是识趣一点的好!莫少,改日咱们哥俩儿再好好聊聊啊——”他慢慢向外踱去,丢下一句话:“殷小姐,如果你这个丈夫还是没什么情趣,不关心你的话,你可以来找我。王某的心意绝对没有任何改变,天地为证,日月可表啊!”
莘天赐目送他们离去,懒懒地闭上眼睛。好吧,倒看看那个不懂察言观色的男人有什么话说。许久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唉!难道他和殷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相对无言吗?
“天赐?”他一向温文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几许的喑哑。
咦?他哪只眼睛发现她是莘天赐了?不理他,莘天赐斜倚着窗台,生着闷气。唉唉,她本来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哪,可偏偏就是……就是气他气得牙痒痒啊……
“天赐,天赐……”下一刻,她被人揽入怀中,抱得好紧好紧,紧到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战栗。
“我是殷珏。”
“不,你是天赐,我的天赐。”他肯定地道,轻轻吻着她脖颈。
“可我就是殷珏。”真想瞪他一眼,可惜他在背后,瞪不到,只有瞪着他不安分的手。
“就算你的身体是,但你不是。不管你愿意叫殷珏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你是我想要的那一个就行……”他低喃着,将她转了个方向,开始侵犯朝思暮想的芳唇。
“嗯~~莫少,从你的表现来看,不像身经百战的样子啊……”抚着唇,莘天赐若有所思。第一次与人气息与共,很高兴对象是他,她也确实享受到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啊,哪里有电视里还有小说上的那么陶醉,还意乱情迷的……
“……”这个女人,果然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不愧是……他的天赐啊!
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俊脸上有着一抹可疑的淡淡红晕。旋即他又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反倒有些邪气地勾起唇角,盯着她道:“唔,如果你愿意提供练习对象的话,我保证很快就会如你所愿,身经百战的。”
“呵、呵、呵……”她干笑,警戒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那张侵略性十足且毫无掩饰的脸庞,尽管是梦中人成真,而且看起来实在是秀色可餐……可是,可是,她现在是人质哩!
“等等,等等!”她急忙道:“莫岸宵,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他漫不经心。
“你来这里做什么?自投罗网吗?”
练习成功。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恢复一径的从容淡然,莫岸宵终于回到问题上来:“什么?”
“你干吗老往朱棣这里来?就算你对他助益颇多,但是为了目的,所有的绊脚石都会被除掉的,你明明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轻重利害啊?
“他能有什么目的?”莫岸宵轻笑。
将身子稍稍撤离他的怀抱,莘天赐定定地望着他深不可测的双眸,一字一字地道:“黄、袍、加、身,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他问,语气却没有丝毫的诧异。
她怎么会不知道!历史常识而已,可是,该怎么向眼前的这个古人解释未来的事情?
“我……反正我知道。”
他轻哼一声,不豫地道:“你知道,你知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知道我当时娶的妻子是殷珏,可那灵魂明明是你,我却被蒙在鼓里;你知道朱棣是王爷,知道他想君临天下……他居然没杀了你——你运气还不是一般好;你知道武林中神秘的‘无毒教’的踪迹,你还是……他们的圣主!”
他并没有声色俱厉,但他指责的话语却引起莘天赐小小的愧疚,好像,确实她什么都不曾告诉他过……但是,她为什么要告诉他?
“天赐……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如果不是赵河找上门来,相商如何救你,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如此复杂!天赐……我发现,我对你的了解真是少得可怜,你完全把我拒在你的世界之外啊!”他低声叹息。让他更呕的是,赵河只是看在他是圣主的丈夫的面子上,才来意思意思,告知一下,说是相商,其实无毒教根本不打算让“外人”插手。外人!哼!
“我……”愧疚之情剧增,莘天赐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想知道……反正平时都是你忙你的,我玩我的……现在问题是,你以后少来这里,当心朱棣翻脸啊!”她揉揉脑袋。这个男人哪,就不能换个合适的时间地点再翻旧帐?
“我是来救你的。”他瞪她。
啊呀呀,没有了温和的笑容做掩饰,原来他这么凶啊,简直要吃人呢,难怪小红小绿都不怎么敢和他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完全不用涉险啊,我自己能应付。”
“你能应付?用什么?利用无毒教吗?哼!可以应付?想对付朱棣,你下得了手吗?还有,就算我相信你足以自保,可我当时所想的,只是救出殷珏而已——她根本不通世事,该怎么自救?”
“你真是个大好人呢!”莘天赐揶揄,“那你想怎样?直接把我劫回去?”她相信他的水平,但不相信朱棣会就此罢手。
果然。他怏怏地道:“除非我希望一直被人追杀。”
他不介意四处流浪,虽然他喜欢的、追求的,是安定的生活,没有别人的强行干涉。但现在重要的是,他想给天赐一个安定的家。
“那你尽管跟他去谈判好了,我静候佳音。”耸耸肩,转过身,随他了。
“天赐……”他从背后环住她,叹道:“天赐……我只是想保护你安全无虞……就算当初我能保护的,只是你的身体,我也不会让殷珏受到任何伤害。我害怕……那样或许你永远不再回来……”
“我回来了。”她拍拍他环着她的手。他声音中的无奈惆怅竟让她有一丝不忍。
“是啊……”他舒了一口气,将头埋在她肩上。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地庆幸,庆幸她终于听到他的心声,回来了。终于不用再日日对着那张让他心痛的面孔,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思念疯狂滋长,将他鲸吞蚕食……
唉唉,遇见你又不是我的错!同理可证,离开你也不是我的错——我完全是身不由己的啊!抿抿嘴,迟疑地将小手覆上他的大掌,转回目前的重点:“你现在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必须说服朱棣,让他自愿放了你,并且不会再找你麻烦——你,真的能预知未来吗?”
“我哪会!”莘天赐苦笑。真的是很无辜啊,天知道朱棣在想什么,殷珏又是怎么引起他的注意的。
“但你怎么知道朱棣想要的是君临天下?”
“他都已经是王爷了,如果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除了……”她降低了声音,“除了篡位,还有什么?”
一介布衣平民,又是一个女子,怎会知晓皇室中人姓名?甚至,她都不知年号为何,却会知道四王爷名为朱棣?“天赐,你——我是说,真正的你,是出生官宦世家吗?”
她摇摇头。
“我倒真希望你有预知能力,那样还好办一些……”莫岸宵咕哝道。预知未来,多么荒诞不经!
“朱棣到底想预测什么?千秋大业?姻缘?”只要不是占卜如何求得长生不死药,她倒可以胡乱吹吹牛皮。兴许可以向教里的长老们请教一下如何扶乩,那就更加像一个神婆啦!
莫岸宵轻笑出声:“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还算什么姻缘?”有她在怀中,心底终于不再空荡荡地无所依靠。便是有十个朱棣跳出来争夺,他也不会放手的啊……
“那他还想做什么?不会让我去做军师,指挥打仗吧?”
他摇摇头:“你的想象力,真是……天马行空!”打仗!她怎么想得出来的?!“他应该是想知道,最终能否如愿以偿,以及……何时问鼎吧。”
“如果只是想知道这个的话,或许我真的可以占卜一下……”莘天赐笑笑。
“但是,以后若能囚你在身边,时时预测危险,避凶趋吉,岂非更加吸引人?”要想打消朱棣的念头,还真是难上加难。
“那我可就无能为力了。”莘天赐耸耸肩,这些东西历史书上可没有。
莫岸宵没有回答,只轻轻搂着她,思索解决之道。
他已尽了人事,如果朱棣坚持如此,他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天赐下不了手,他可以。毕竟,自己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哪……
天赐和殷珏的性格截然不同,或许,可以先借此做点文章……
“莫岸宵,你说,是不是江湖术士都会有些怪癖,比方说,不轻易给人算命、一日不过三之类的?”
“不知道。”他从不算命,只相信一切都要靠拼搏来争取。唯一的失败,是在她的突然离去,他完全无能为力,无从争取。
朱棣既然相信她有预测能力,那么他应该在心底是相信怪力乱神的吧?魂魄一说,既然是缥缈的,那么……怎么吹都行喽?“莫岸宵,我有办法了。”
“嗯?”有些痴迷地看着她平凡的小脸,还有她眼中闪动的兴奋的光芒,莫岸宵听得并不如何认真。
“我要借尸还魂!”
什么?!莫岸宵蓦地清醒。
他的天赐……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建文元年,燕王觅得奇人异士,择良辰吉时,沐浴焚香,俯乞天机。而此奇人因泄漏天机,遭得天谴,占得“岁在壬午,万民仰服”八个字之后便吐血当场,从此踪迹不为人知也。因永乐一国之君,求教于怪力乱神,实非明君所为,故泯于正史矣。此系宫中流传,异史士录之以传后世,以正史实。
数年后,莘天赐手捧一本时下最最流行的**《永乐秘史》,在杭州西子湖畔的莫府书房狂笑不已。坐她旁边的温文尔雅的英俊男子则抬眼看了她一下,继续垂首于帐簿之中,嘴角却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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