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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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晶阁是四宫子此次举办诗社的场所。据竹若所说四宫子举办的笔会诗社每次地点都会应时应景而有所不同。
来接我们的是名木衲的少年,在面对竹若的问话时整张小脸憋的通红,讪讪的答不上几句话来。
华晶阁是四宫子的地盘。
堕月宫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一名得到宫主或祭师大人赏识的宫子,在满十六岁成年后都能分得一大片的领地作为成年礼物。堕月宫这一代共有十七位宫子,连我在内还有七位宫子未成年,其余的除了大宫子遭驱逐之外剩下九名宫子都有他们相应的领地,其中数二宫子的领地最广。可想而知堕月宫之广,怕是连比之皇宫是有过之而不及。
华晶阁建在湖上。通过一道拱形的月亮门进入,眼前是一片宽广的水域湖泊。那名少年微微屈身衲衲道,“小奴身份低不被允许进入,小宫子您顺着那条路就可以到了。”
湖上搭有一条白石板铺成小桥,弯弯折折漫漫长长。小桥的一半,湖的中心设有一座红瓦青砖的小亭子,亭上提着字---‘风水冤枉路。’我撇撇嘴,看不懂。亭子在往前,约摸百步,石板桥的尽头一栋精致喜人的小阁楼背光而立。
竹若跟着我,一路唧唧喳喳的没完没了。一会指东一下指西,连头顶偶然飞过的灰色鸟儿她都能扯出连篇长话。偶尔会有身著粉色长裙的侍女端着盘托着杯从旁路过,满脸喜气笑容明媚。
我小声地问竹若,“为什么她们都那么高兴啊?诗社好像没有她们参加的份耶?”
“当然高兴咯。”竹若园园的脸蛋兴奋得酡红,一双眼里晶亮亮的满是笑意,“小宫子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可是对于我们来说,能帮忙四宫子的诗社准备可是莫大的荣幸。堕月宫很少有什么典礼盛会的,就像是拜月礼这样小型的仪式也只有四年才有一次。小宫子,你醒的可真是时候,在过一个月就是堕月宫的祭月大典了,这可是十年才一次的盛宴呢。”
“祭月大典很隆重吗?”
“是堕月宫最神圣的祭典呢,”竹若拍着手掌欣喜道,“我也是听她们讲的,我还没有参加过呢。听说是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祭师大人主持的呢。”
堕月宫祭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也必须去吗?”
“小宫子在说笑吗?”竹若奇怪的看我,“祭月大典是堕月宫每一个人都必须参加的。只有大典之后的祭月盛宴才只有宫子才能去的。”理理我身后的黑发,竹若的声音低了下来,“小宫子,前面亭子里的那位是五宫子,您最好……”
“五宫子是怎么样的人?”我打断竹若的话,悄声打听。
早在刚进来时,我就注意到这亭子里站着的人了,背影看去威威武武的壮硕,头发高高竖起露出偏褐色的脖劲。这样的人定是那种四肢相当发达的……只是不知会不会又是一个无大脑的家伙。
“五宫子为人豪放,不拘小节,是众宫子间最好相处的一个……”竹若将她所清楚地五宫子一一道来,“而且听说,五宫子犹为宠爱你。”
“哈?”宠爱?我有些恶寒,这肯定是谣传。而且宠爱一个傻子,这五宫子不会……大脑也有问题吧?
“五宫子常常会去看您,有时候清辉公子不在,也是五宫子在陪你照顾你。”竹若的表情不像是在说一个听说的事情,“五宫子很喜欢小宫子呢,以前经常会抱着你到处玩。只是不知这次小宫子病好,为什么五宫子不来看看。”
“他不来最好。”我小声的嘟囔。虽然满心的不想,但是面对名义上的五宫子,我的五哥哥,我还是加紧脚步来到亭子之下,低头行礼道,“五哥哥好。”
“我还以为你不认你的五哥哥了呢。”爽朗的笑声背对着我哈哈响起。未暇做出该有的表情,那人转过身来,一双壮实满是经脉的大掌猝然间将我腾空抱起。
一呆之下,好歹被玉袭抱惯的我忍不住挣扎着失声哇的叫出声。
“果然是个伶俐的孩子。”与我的无措相比,五宫子显得异常的开心,本就略嫌粗旷的脸笑得皱成一团,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不懂掩饰自己情绪的汉子……即便如此,在看见那双莫名潮湿起来的眼角时,我放弃了挣扎在心里肯定了竹若的话-----五宫子是关心我,不,真正关心小宫子的人。因为关心,才会在看到我时激动不已的不顾一切的将我抱起;因为关心,这个豪放的汉子才会湿润了眼角,这就像是父母在看到自己一直病着的孩子突然间好起来一样,会欣慰,会喜极而泣。那种从心底泛起的柔暖的感情,不是惺惺作态可以表现的。
我是笨拙透顶的人,不会用太多的语言去描绘那些柔软温暖的感情,而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需要描绘,它存在在所有人的心里,流淌在那汩汩的血脉之中,在适当的时候侵蚀而出,将我们覆盖。奇妙的联想到了月涟,玉袭,御风……我比这堕月宫的任何人都要来的幸福,因为我有最纯粹的爱,纯粹而洁白,不用只言片语去描述,不用任何利益去挽留,只是单纯的爱,单纯的希望,希望你能好希望你能幸福,希望自己能够把一切你想要的,你所期待的全部给你。爱你,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一个无心的动作,一句没来由的关切。不,不仅仅是我,我想世界上的很多人都是幸福的,物质只是生存的需要,而这种爱却是活下去的动力。像是生命里的雪莲,存在于每一个人生命里的,无暇的美妙的。也许当它浮现时,我们还体会不到,但是总有一天,当这些情感融化进我们的血液之中时,我想,即使身处在冰雪之中绝迹之际,温暖依旧长存。这不是大爱,而是一种小爱。
“小家伙?小家伙?”稚嫩的小脸被重重的扯了一下,我齿牙咧嘴回过身来。不知何时被放在了地上,而那粗旷的汉子此刻不安的望着我,“怎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宫子?你还好吧?”静立在一旁的竹若也有些紧张。
“啊?我没事,只是有些…害怕…”我甫意识到自己神游了时间有些过长。尴尬的笑笑,为了表示我确实有些害怕,我特意抓住了五宫子的手,睁着一双灵透间透着单纯无邪的大眼,笑眯眯的道“五哥哥来了好几次了吧?带行远进去好吗?”
“行远吗?”五宫子不为所动,轻轻的咀嚼般喃喃的名字,神思复杂的看着我,“清辉公子他,果然用心良苦。”
我暗自翻翻白眼,为什么每个人在听闻我的名字时都这副表情啊?我也知道清辉哥哥他的用心良苦。
我懒得废话,拉着他的手就往石桥尽头的阁楼里冲,嚷嚷道,“五哥哥,你快点呀。”
五宫子轻轻笑出声来,由着我拉着跑,只是道,“慢点,别摔着。”
摔着不还有你陪吗?我暗道,不过……按跑得姿势来看,要摔也是向前倾,如果我摔倒,压在我身上的会是……山一样的五宫子……我无语了,慢慢的御下向前冲的劲头来。
见我停下来,五宫子紧紧地拽着我的手拉到身后,笑道,“别怕,有我呢。”
这句话……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驱魔的时候…月涟也有说过呢。很温暖……被包容的温暖----别怕,有我。我抬起头,在极尽璀璨的阳光下回应了一个无比纯粹的笑容。纯真如花。
五宫子是一个奇特的人,他让我想到了很多。我默默地在心里为这个人下了定义。
石桥的尽头。静致的阁楼。建在水上。上有挂匾,黑底金字,苍劲狂傲的书写----‘华晶阁’是也。虽然我不会书法,但是我还是觉得,很潇洒,那个字。
华晶阁内,一片闹哄。四宫子的诗社请了除大宫子之外所有的宫子,还有五名当代的文豪墨客,总共二十一人。
在进入阁内时,我逐渐的落于五宫子之后,而竹若也意有所领的顺着我的目光低声附耳逐一的替我介绍列为宫子,剩下五名她也不认识的,就是那五位宫外来宾了。
五宫子回头担心的看了我一眼,我亦回了一个我没事的眼神,他才安心的上前与熟识的宫子客套。华晶阁内,四宫子正和列为宫外来宾天南地北古今中外言谈甚欢;而二宫子正一脸惬意的接受着其他宫子的阿谀奉承,脸上还有青紫的痕迹,想来是那日和六宫子打架的产物。说到六宫子他的脸肿得那个凄凉----活生生的一坨发酵失败的黑馒头,我捂着嘴,忍笑。即便如此,他还是谄媚的立在一旁不时端茶送水,弥补当日错把某人当猪的‘眼误’。五宫子虽然也随之在那群拍马屁的宫子堆里,但显然心不在焉,眼睛几乎跟着我寸步不离-----五宫子身为二宫子的胞弟,要想在堕月宫有一个还好的地位,二宫子得罪不得。毕竟这种地方,兄弟有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哪怕是血肉相连的亲生兄弟。

我不觉在心底悲悯。幸而我不是真正属于这里的人……我的亲人不在这里。
左一堆人,右一摊人,惟有角落的几案旁单独一人落座----暗色的锦衣穿在他身上却不觉晦暗,飘然而纤尘不染,眉眼平淡豪无惊艳之色,然,孑然席坐却不带任何孤单的色彩,所有情绪尽化在那双无所牵挂的眸间,浅浅的,不无情不冷漠不为任何外物所动,颇含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意味。此乃真君子是也。
竹若在我耳边不无艳慕道,“那就是七宫子。”
再看那所谓孤高如许目下无尘的四宫子,却是凡夫俗子一个,眉眼口鼻俱是世俗之色,虽看似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这只是掩盖他无知的一种有效手段罢了。
我讥讽的翘起嘴角,摇摇头,重新向七宫子那里看去。
见我看去,七宫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奇光异彩,微微一笑间,他向我招手。
我状似羞怯的迈着碎步,小手不安的绞着衣角。嘴边隐去讥笑,换上一个天真无瑕的笑容。行至七宫子身边,我怯怯的行礼,甜甜唤道,“七哥哥好。”
拍拍我的头,七宫子含笑拉着我坐到他的身边。我亦不推辞,大大方方的坐下。只听七宫子笑吟吟的低声道,“行远何必如此作态?”
我一愣,这七宫子果然是明眼人,只是不知他从何得知我的名字?不过明人不说暗话,我又何必故作姿态徒添人笑话?接过七宫子递来的茶,我揭开盖子牛饮一大口,笑道,“所谓君子,行远今日有幸得见。”
“贫嘴的坏孩子。”刮了刮我的鼻子,七宫子接过空杯起手重沏。
我闲来无事,四处溜眼,溜到四宫子时,我不禁探出头去,附在七宫子的耳边悄声道,“七哥哥是真君子为何摊上一个伪小人呢?”
“伪小人?”七宫子停手笑道,“何以见得?”
我眨眨眼,信口胡诌,“汝岂不闻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今见四宫子既不敏于事又不慎于言,夸夸其谈,明明眼耳口鼻具见世俗,却偏偏装出一副清高自傲,目下无尘。此等惺惺作态之色,莫不是伪小人邪?”
轻轻弹了我一下头,七宫子目光流转似笑非笑,道,“黄口小儿,才疏学浅,强解古语,有口无心。”
我一吐舌,反正我本来就是不上进不好学之人,要我读书,你那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更来得实际。神思骤转蓦然觉得周围安静下来,无意望去,只见满当当的一室目光全集中在我的身上。我大骇,却听七宫子低笑道,“说人嘴短,声音太大了。”
四宫子不怒反笑,却不理我,反看向竹若道,“小宫子几年不见,听闻痴傻病好,不知这又是怎么?”
竹若站在我身后,无比清楚地听到我的言论,此刻吓得面色苍白,忙跪道,“小宫子年少……”
不待竹若说完,只听又一人道,“既然小宫子如此博学,想必诗词歌赋应不落于人后对吗?”看去,那人是二宫子。果然是聪明的人,今天不是诗社吗?那么让我作诗出丑是不是也是一大乐趣?
我看是恶趣!想让我出丑,你们还早生一百年呢。
我虚与伪蛇,甜笑道,“二哥哥言重,行远不才,怎敢跟哥哥们相比?”
“无妨,无妨,玩笑而已。”二宫子浅呷一口茶,笑道,“就以这茶为题,如何?”
茶为题?写诗?这很难唉。求救的看向七宫子,却见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倒是五宫子有些焦急,看看我又看看二宫子,硬着头皮道,“二哥,小十七不懂事,言语间多少有些许冲撞,还请……”
冷冷的挑起眼帘,二宫子冷声讥讽道,“有你说话的份吗?”
五宫子面色一惨,只得看向四宫子。
“无妨,五弟不必担心,想十七弟也是胸有成竹是吧?”四宫子眼色阴冷的看着我,“来人拿字墨来。”
“不必。”我立刻出声阻止。开玩笑,让我写毛笔字,还真不如去看青蛙画画。摸摸鼻子,我心念急转,顺然想到,来之前好像老师有叫我们背过几首诗……其中有一首元稹的……这个时代应该没有这个人…好像是这样的----咳嗽几声,我笑道,“倒是真想出一首,行远就献丑了。”看着除七宫子五宫子外,一个个一脸蔑视的表情,我嘲笑的掀掀嘴角,缓声念来,“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一首下来,众人表情可谓是多种多样五彩缤纷,霎是好看,眼神惊诧之意也有不甘。惟五宫子舒了口气,七宫子眼里笑意更深而竹若则是满目崇拜。
我嘿嘿一笑,搔搔脑门,正待坐下,眼角忽转瞥见墙角的案几上摆着一架七弦古琴,我看看古琴又看看七宫子,捉弄人的心思占据上风,未等众人开口,我再道,“不才行远所作之诗,乃宝塔诗。如今行远心动,又想出一首,不知可否请七哥哥赋韵?”小样儿,还想看戏是吧?我偏要你一起演。
二宫子神色复杂的看着我,阴沉沉的笑道,“有劳七弟了。”有侍女已去去琴。
“无妨。”七宫子笑笑接过琴,信手挑出几声清响,看向我道,“不知行远要何韵好?”
“随哥哥定夺。”我笑得狡诈,你不知我要赋何诗,我倒看你怎么赋韵。
不以为忤,七宫子笑道,“开始吧。”
曲音乍起,如云如缕,飘渺空灵,却是骤转归为轻盈。
我笑笑,轻声念道,“稽天地之不平兮。兰何为兮早秀。菊何为兮迟荣。皇天既孕此灵物兮。厚地复糅之而萌。惜下国之偏多。嗟上林之不至。如罗玳筵。展瑶席。凝藻思。间灵液。赐名臣。留上客。谷转。宫女。泛浓华。漱芳津。出恒品。先众珍。君门九重。圣寿万春。此茶上达于天子也。滋饭蔬之精素。攻肉食之膻腻。发当暑之清吟。涤通宵之昏寐。杏树桃花之深洞。竹林草堂之古寺。乘槎海上来。飞锡云中至。此茶下被于幽人也。雅曰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可怜翠涧阴。中有泉流。舒铁如金之鼎。越泥似玉之瓯。轻烟细珠。霭然浮爽气。淡烟风雨。秋梦里还钱。怀中赠橘。虽神秘而焉求。”
童稚之音虽不乏娇怯,缓缓念来却不觉抑扬顿挫清晰无比。随着我文章念罢,曲音也淡淡归于无有,清廖淡然旷意悠远。
在座众人的眼睛瞠大,皆有不信之意。
我暗自冷笑,既然你们不信,那我再来一首又有何妨,只是不知接受的了不。看见桌角放着一把轻质的木笛,我径自取来,撞向四宫子不解不甘惊异的眼神里,含笑道,“不才行远今日见列为哥哥,神思开朗,不觉献丑,如今还有一首,妨请哥哥评评。”
浅笑而已,不理会在场众人,我兀自以木笛敲击着木桌放声歌来,“雨断云收,茶园春色鬼见愁,化肥遍地有,尿素随水流,
青叶肥又厚,绿色缘天凑,满山遍野野花无踪留,
因此上把茶园美景一笔勾。
满脸愁忧,茶农故乡作盲流,一身黑黝黝,老茧磨满手,
只为糊张口,造假也风流,干脆新茶旧茶一把揉,
因此上把茶者良心一笔勾。
卖茶铺头,巷子深了客不瞅,只好随大流,黄金十字口,
房租抵买楼,开支需节流,购点次茶冲好不过头,
因此上把茶商诚信一笔勾。
只为金谋,产地也敢来胡诌,原是机器揉,偏说红酥手,
本只杭州有,绍兴也封侯,西湖龙井如今难入喉,
因此上把茶叶原产一笔勾。
月上吴钩,有女献茶夜尽头,长袖掩粗手,稀眉粉呆眸,
才抿倾盆口,汗湿衣背透,一不留神开水烫了手,
因此上把茶艺表演一笔勾。
酒肆茶楼,风花雪月似郊游,小姐似花柳,靡音绕梁头,
声色犬马有,包房酒肉臭,挂着羊头暗自卖狗肉,
因此上把茶楼清净一笔勾。
欲说还休,茶界今日多纰漏,洋货实在牛,陆羽地摊走,
策划过了头,文化也忽悠,你方唱罢我也不嫌丑,
因此上把祖宗流传一笔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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