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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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翔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房翔开口问老妇人:“老妈妈,那你家主人跟成家主人是什么样的亲戚关系啊?”
“表亲。”老妈妈觉得口渴的拿起碗喝了一口汤后继续说,“是远房表亲。”
“远房表亲?”这个词让风满楼眉头一皱,他问,“那你家主人的姓氏是?”
“姓苏。”
风满楼放在桌沿的手蓦地收紧,他目光深沉地望着老妇人:“你家主人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名叫迎雨?”
老妇人一听,呆了一下:“咦,你怎么知道的?”
风满楼没有回答她,脸色更沉,他接着问:“你刚刚说,你的主人一家全都死于强盗之手,包括苏迎雨在内吗?”
老妇人悲怆地叹息道:“我家小姐死得最惨了,我亲眼看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接连往小姐娇弱的身上砍了十几刀,惨叫都还没发出,她就被砍得失了人形——”
韩笙来到焱影伫立的身影背后,恭敬地唤道:“主上。”
“你来了。”站在城楼前望着远方的焱影头也不回地说道,“事情现在已经怎么样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反应都与我们预期的一样。”
“是吗?”焱影收回了视线,转身面向韩笙。
他看了他许久后,突然问道:“韩笙,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韩笙更为弯下了腰:“请主上明示。”
“我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人有些不安。”
“……”韩笙无言。
“我希望是我自己多心了。”叹息着,焱影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韩笙一直尾随,沉默许久,他突然道:“主上,你是不是要到宫里去接景儿小公子?”
“是的。”焱影回答,似是想起什么,他停下了脚步回头,“韩笙,近来你变得关心起景儿了。是什么原因呢?”
“……”韩笙想了想,才回答,“接触久了,我发觉,小公子跟您小时候很像。”
“像?”焱影挑眉,“我怎么不觉得。哪里像啊?”
“眼睛。”
“眼睛?”
“是的,眼睛。清澈纯净的眼睛。”不染杂质、天真烂漫的眼睛。
这次,沉默的是焱影,片刻,他说道:“韩笙,我六岁那年,就忘了什么是快乐。而现在,景儿是六岁——跟当年的我一样,六岁。”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疼爱他吧?除了因为他是烨的孩子,也因为,我想让他得到我当年得不到的快乐。”
“我疼他,我希望他永远快乐;我爱他,我要给他一生都难忘的童年。”
“弥补也罢,疼爱也罢,总之,我决定一生奉守这个想法。”
话尽,焱影举步继续往前行。
韩笙依旧跟在后头。
“主上,那么成公子呢?您打算就这样软禁他一生吗?”
焱影倏地停步,却没有回头。
“我已经有了他决不离开的承诺,但我惊惧他会离开的可能。禁锢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在找到更好的办法前,我只能这样让他留在我身边。”
“主上……”焱影苍凉的声音令韩笙怜惜地望着他。
苦叹上苍居然如此安排,最爱之人却是最恨自己之人。
“知道吗,韩笙?”没有回头的人目光迷惘地望着远方,“一想到烨,我的心就好痛;一想到他恨我,我就感到天崩地裂——可是,这些都不及当我知道他不见时,灵魂与身体分离的撕裂痛苦。”
“如果,让我爱上烨是上天给予我的,我为复仇而荼毒生灵的惩罚,那么,不管多痛,我都愿意承受。”
“不想有救赎的一天。”
成烨感到眼睛酸涩地放下书籍,揉揉太阳**后,才发觉焱影已经累到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近段日子都是早出晚归的。
他习惯晚睡,他便说什么也不肯先上床去睡,一直伴在他身边,直至他愿意睡了为止。
其实,他不想早睡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有些害怕被焱影紧紧搂入怀中时的那份温暖。好多次,这种柔情的温暖让他忘却了仇恨,只想就这样,被他抱住。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每每这么告诫自己,却又每每沉浸于焱影所给的温情中。
于是,就演变成过后他的良心与渴望的挣扎,苦苦交战,永远没有尽头。
这段日子,他就是带着这种心情这么过来的。
有时,强烈的渴望甚至击溃了良知,让他有了焱影也是受害者,当年他也并不是主谋者的想法,然后,暗地里为他脱罪。
但,在同时,家人死时那悲惨的样子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就像在告诉他,不要忘却仇恨,一定要为他们报复,一定要让他们安心于九泉下。
这两个极端的想法折磨着他,让几乎他不能承受,导致筋疲力尽。
所以,就不断地看书,让自己不再有时间去想,让两种念头不再缠绕折磨自己。
就是得过且过是一种逃避,他也宁可选择这种懦弱的作法。
视线再次落到伏案而睡的人身上,片刻之后,成烨无声息地起身,拿起身边的毛毯为他披上。
不要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此时他的行为,不是他思虑后的结果,类似本能。
把毯子为他披好后,成烨松开手,却被握住了,被突然张开眼睛的人握住了。
成烨盯着他无语,他不知道是他惊醒了他,还是他原本就没有睡着。
下一刻,他被他用力一扯,扯入了他的怀抱。
他把头埋进他的颈间,嗅着他身上独特的香味,满足地发出喟叹。
感受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颈上,感受他紧拥住自己时,那份醉人的温暖,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他。
“烨……烨……”他沉吟,有些温的手由他的衣襟滑入了他的胸膛,最后停驻在他跳动的胸口上。
他环在他腰身上的手收紧了些,让他更为贴近他,也让他感受到了,他不知何时变得亢奋的**,他不禁微微轻颤,却不抵抗。
但,他却只是紧紧抱住他,没有再移动半分。
他正在怀疑,他已说出:“放心,烨,今晚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
他轻笑,捧起他的脸在他的唇印下一吻:“怕你受不了,昨夜,已经累坏了你——累了你,心疼了自己啊。所以,今夜,就好好休息。”
他的温柔让他胸口一窒,让自己更深入他的怀里。
片刻,他静静地对他说道:“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吗?”
“可以,只要我能做到的。”他很快便允诺道。
“——我想见一个人。”静谧的气氛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一个,改变了我的人生的人。”
“风兄——风兄——!”
房翔连连呼叫,疾步走在前方的风满楼都置若罔闻。
于是他干脆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施展轻功,跃到风满楼的面前拦下他。
“让开!”风满楼愤怒地瞪着房翔。
“除非你答应我不去找成烨。”房翔不甘示弱地反瞪着他。
“不可能!”风满楼微微眯起了眼,为了能避开房翔朝目的地走去,他也不在隐藏武功,当街就与房翔对招起来。
房翔的武功虽然不及他,但他的轻功比风满楼好,这么一来二去,对上数十招后,他们仍旧是平手,不分上下。
现在是晚上时间,虽然街道已经的人已经廖廖无几,但他们的对打还是让偶尔路过的人吓得绕道走。
知道两人的武功平分秋色,无论怎么过招都不会有结果,风满楼率先收起了架势,他气得冲房翔叫嚷道:“房翔,我让你们跟着不是让你们来拦我的!”
“只要你是去干危险的事情,我们就是要拦你,不折手段的拦你!”挺直腰板站在他面前,一向散漫的房翔在这此,变得凛冽。
“我要去找烨,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他!我要告诉他,他曾经深爱的人是个奸细,是个害了他们全家的人。”至从由老妇人口里知晓一切后,风满楼就变得焦躁不宁,因为房翔的阻拦,他气急败坏地拂袖跺脚。
“成烨、成烨——只要是关于成烨的事情,就可以让你失去原本的冷静。”望着风满楼的目光稍暗,房翔的口气变得有些沉。
“既然是成烨让你如此,那么,也只有成烨能够让你冷静下来。”莫名一笑,房翔接着说道,“如果你这样卤莽的就闯去承适王府,你就不怕非但见不到他,还会害了他吗?”

“什么意思?”风满楼一听,忍不住问道。
“什么意思?!”房翔忍不住冷笑,“你难道忘了那个人的武功有多高强吗?你认为你能过得了他那一关见到成烨吗?你难道愿意看到成烨为了救你又不得不与他作交易,妥协于他吗?”
他并不知道成烨与焱影的真正关系。
所以,一直以来,房翔所认为的交易,是成烨为救出他们甘愿用自己精湛的医术为焱影做事。
所以,房翔不知道风满楼听到“交易”二字时,心中的痛苦。
他沉默了,不再执意独闯承适王府找成烨了。
见他软化,房翔来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袖,带领他往回走。
应巧巧因为还要照顾老妇人,所以没有跟来,与老妇人一起留在饭馆里。
现在,他们要去找她会合,再想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气氛因他们的沉默而静谧,在黑夜里,路旁微弱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一步一步走着的他们,心中所想虽不一样,心情却一样,痛苦。
成烨要见的人离京城并不远,不用半天就可以来回了。
当焱影派人把他接来时,在去见成烨前,焱影先让他来与自己会面。
焱影满腹心思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一直无言。
他事先想过成烨要见的人的样子,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成烨要见的是一名年届七旬的僧侣。
而且还是京城郊外,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寺院的主持。
这位僧人慈眉善目,即使焱影一直冷眼注视他,他也文风不动站在他面前数着念珠,默念佛经。
焱影听派去接他来的下人说,本来他是说什么也不肯来的,不过他一听到是成烨要见他,他二话不说就下山了。
“大师你……”沉默许久,焱影正要开口,却被一直颂念佛经的老僧人打断。
“施主你的戾气很重,怕是心有恨念吧?”
焱影颇感吃惊,无言,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的周身又隐隐布有慈和之气,想必,是有了缘定之人了。”
这下,焱影不惊讶都不成了。
“施主,听说,是沉夜沉公子让老衲来的,请您为老衲引见。”老僧人冲焱影施了一个礼后,淡淡地道。
沉夜?焱影为这个许久不曾听过的名字微微皱起了眉。
想了想,焱影试探性地问他:“大师,你要见的是‘沉夜’还是‘成烨’。”
这时,老僧人白色的长眉毛颤动了一下,他抬起视线望住焱影,道:“是沉夜也是成烨。”
这句话让焱影知晓了他的确是清楚成烨的身份的,不过,这反而更让他好奇了,他亟欲想知道老僧人与成烨的关系——或者该说,凡是与成烨有关的事,他都想知道。
于是,他问:“大师,你与烨是什么关系?”
老僧人沉默,似是在想怎么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答:“是老衲让成烨变成沉夜的。”
焱影惊讶得登时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大师,你的意思是……”
老僧人看了焱影片刻,才又垂下头,数着念珠不紧不缓地道:“施主看来是知道成烨的家世与遭遇的,并且与他关系非浅,那么老衲也不必瞒着施主。”
“七年前,成烨被已经于半年前自尽死于狱中的颖尚书用偷龙转凤之计救出,得以逃出一劫。当时局势混乱,颖尚书就算是有心想救人,也无力去救,于是,他便想到了老衲这位隐居于郊野的故人……”
颖远益心痛地用手轻抚着成烨没有血色的脸,悲伤地注视着他静静睁着的,没有一丝光芒的瞳眸,最后,他沉声对他说道:“孩子,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如果恨是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那你就恨。”
没有回答,躺在床上的人如同一个人偶,没有心,没有灵魂,没有情感——
颖远益见状,喉咙一阵苦涩,不忍再看,掉头就走。
出了门,他见了站在门外的他,望着他,颖远益一阵哀怆:“成将军精忠报国,一家皆是忠良,现在被奸佞小人毒害,被满门抄斩——我为了保住这位忠良的唯一血脉,找了一个身形与他相似的死囚,代他被斩,虽救出了他,可京城现在……”
他话未尽,他已经明了的接道:“老衲知道,老衲一定好好照顾他,你就放心地把他放在我这里吧。”
颖远益老泪纵横,他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老朋友,成烨就拜托你照顾了。”
他把手叠在颖远益放在他肩上的手上,用目光坚定地回答他。
颖远益稍稍安下了心,随后他道:“好了,我还得在天亮前赶回京城,不然会有人怀疑的。”
“老衲就不远送。”
临走,颖远益还看了一眼成烨,最后,便匆促连夜赶回京城。
而他,望着成烨死般沉寂的模样,一声痛惜地低叹。
“你四肢的筋脉虽然已经被挑断,但还是可以接好的,虽然已经不能让你的武功恢复,也不能让你再练功,却足够使你与正常人一样自如行走。”
他是在跟成烨说话,他也清楚他不会给予他一丝一缕的回答,但他还是要告诉他,他接下来要在他身上做什么。
“我要帮你接上被挑断的筋脉——会很痛,希望你能忍住。”
说罢,他便让身后的小沙弥把接上筋脉时用到的工具递来,他从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放在火焰上灼烤,消毒。
随后,他看了一眼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他后,便举刀在他手腕上,手筋被挑断的地方,利索地割去表层已经结疤的伤口——
这其中还会割下已经坏死的烂肉,其痛苦程度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就算是最有胆识的人,也会因此而痛呼不止,但他不,他就如同死了般,安安静静,没有丝毫感受的躺在床上。
他的行为令他叹息,这么一个连心都不在的人,活着根本就一种折磨。
就在这种连呼吸声都大到震荡人心的沉静气氛中,他为他接上了四肢的筋脉,包扎好了伤口。
望着死寂的他许久,他最后对他说道:“现在,成烨这个名字已经不能用,就取其谐音,沉夜,从今开始,你就是沉夜——”
“师父,那位公子不肯吃东西……”
“不吃就灌。”
“师父,那位公子发狂了,到处打人丢东西……”
“多找几个人去把他给制服了。”
“师父,那位公子想要自尽……”
“把他给我绑了。”
“师父,那位公子跑出去了……”
“派人找回来。”
“师父,小师弟在门外拣了个被人遗弃的婴儿……”
“……”
他由徒弟手里接过这个啼哭不止的婴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后,解开包裹住婴儿的抱褛。
一张字条便由抱褛中掉了出来,他拣起一看,上头只有几个字:孩子的乳名为,景儿。
“景儿……”他喃喃念着,再看了一眼还在大声啼哭的孩子,由被他解开的抱褛中看见了孩子的身子,知道了他是一名男婴。
“师父,这个婴儿好可爱哦,我们收养他吧。”小徒弟来到他的面前,从他怀中抱起了男婴,正想哄他停止啼哭,一个人突地冲出来,倏地把小徒弟手中的婴儿抱走了。
“啊——”小徒弟一惊,赶紧跑去追。
“且慢!”他大声一喝,制止了几位徒弟的行动。
“师父?”几位徒弟不解地看着他。
他沉声回答:“我们慢慢去,不要惊动了他。”
那个身影虽然跑得飞快,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个人便是这几个月来,情绪一直混乱癫狂的他。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把男婴跑走,但想要不吓走他,必须小心行事。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们找到他时,他的样子。
那一刻,圣洁的慈爱光芒把他全身包在其中,一直死寂般没有神采的脸充满了幸福的光辉。
他柔柔地抱着男婴,轻声安抚啼哭的孩子。
奇迹出现了,一直啼哭不止的婴孩很快便安静下来,还伸出小手扯住他披散的一缕长发,咯咯笑着。
他看到,眼中的温暖可以融解腊月的霜雪。
他慈爱地把孩子抱起,温柔地亲亲孩子的小脸,不断念道:“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是我的沐宇,是我跟小雨的沐宇——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沐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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