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梦鸾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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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居处不胜寒,如此仙家,不若人间。然而人间凡世挣扎成俗世,终究只算俗世,不称人世。
镂月见过的地方,唯有梦鸾谷称得上真正人世。此处融汇自然,平和安详。来到梦鸾谷的第一感受便是不知如何形容的舒适自得,恍惚能将一切烦忧抛却脑后,真颇有“一阙清歌,恣意林薮,长啸山中引鹤归,夜探浅泉皓华浮”的意味。镂月不禁暗忖自己今后干脆就隐居于此罢了,省得再寻合意居处,镂月心中的人世,或许唯有此地才能够格。
竹屋翠青,竹帘引风,小案画卷,点挥宛转,焦浓重淡清。
“不染纤尘,空灵悠然,竹叶香约风,荡若碧流泉。唯梦鸾谷可谓如此。”镂月闭上双目,半晌又缓缓睁开,清音流荡,“想必这位便是清回先生。在下镂月,此番冒昧打搅,还请见谅。”
屋中人抬起脸来,笑道:“镂月姑娘不必客气,如此反觉生疏……”
此时,镂月心想自己何时与这人不生疏过了?
“清回先生说的是……”天哪这羽宫的师傅再怎么也不会是如此吧,看起来也才二十多岁吔!镂月盯着清回看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却更加坚定了“羽宫的师傅是怪物”这一观点。
“余诚无奇异之处。”清回“好心”提醒道,“镂月姑娘不必惊讶……”
镂月嘴角抽搐——还说不奇异?!都让人怀疑你会读心了吔!
“镂月姑娘定是来此打听令尊之下落罢?——实在抱歉,恕余不得相告,若无他事,各位还是请回罢……”字字清晰,仿佛容不得一丝异议。
见清回丝毫不留情面地下达逐客令,镂月一怔,随即狡黠一笑,道:“清回先生真神人也,镂月自认道行不够,自当佩服佩服……只不过,在下今日并非仅为此事而来。”
清回轻笑,眼里却静得异常:“哦?镂月姑娘言下之意是……”
“清回先生想必知晓,谷口河流因汛阻断来路,在下为前来梦鸾谷,冒险取道北山,途经飞瀑时淋了一身湿,奈何……”说着,颇为为难地看了身边三人一眼,意思很是明白:这三跟班都是男的,怎么可能换衣服?!
清回平如冬水的眼眸里蓦然浮现出一丝笑意:“既然路途难行,那就请各位暂住几日罢,待到汛期过了,再作打算。——筱韵,出来待客……”
“啊?”这反应远在镂月意料之外。
……不愧是“老姜”,老谋深算,肯定有阴谋!镂月瞪着眼这样想着,鼻子一痒,再次打了个喷嚏。
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位十岁上下的秀丽孩童,对着四人甜甜笑道:“客人里边请,待筱韵备餐~”
跟着筱韵走入内室,镂月无意间看向羽宫没有任何别样反应的脸。他似乎一点不觉梦鸾谷多出一个人很奇怪。也只在此时,镂月才蓦然觉得羽宫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已经有些不同了。原本面无表情可以理解为不善交流,但自踏入梦鸾谷起,羽宫的眼眸便不再冰冷如昔,反而有种十分清雅的波动随风流淌,竟在这样的环境里无端艳绝……镂月不禁呆住了视线。仿佛感知到镂月的视线,羽宫眼波微转,四目相接。一瞬的迷茫,下一瞬镂月骇得弹开了视线,却未见对方眼中一抹短暂而又意味深长的笑意……
凛溪早已要求龙析将他放下,疑惑的视线却一直没有从龙析遮蔽的面上移开。
“各位客人,我叫筱韵,是清回先生的小厮~也是现在负责伺候各位的小厮~——此处为中屋,竹廊后面是各位的客房,待客人饭后筱韵就带各位去客房,……”待到四人入座,筱韵鞠躬道,“各位客人请稍候,筱韵去准备饭菜~”说完转身掀开竹帘跑向后院,背影小小的,煞是可爱。
——可是!要这么一点小、这么可爱的孩子伺候,清回这老家伙(虽然只有年龄算老)也太不像话了吧!镂月愤愤地想。
竹屋里里外外,全用青竹制成,竹席、竹屏、竹案、竹柜、竹帘——竹席铺地,竹屏作屋中视野之间隔,竹案、竹柜置用具,竹帘作屋内屋外之间隔……竹屋十分简洁,清爽且耐看,令镂月极为欣赏(竹屋主人要小心啦~!)。

饭菜平凡而清淡,但无论色泽、口感或味道都极其令人喜爱。镂月暗暗佩服筱韵的手艺精湛,不禁想起了自己……不提也罢……吃饭吃饭~
突然……“嗯?不对——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换衣服呀?”手上竹筷险些掉到桌上。几道“你反应还真迟钝啊”的视线同时扫过这张难得显出丝丝娇憨的脸庞。
“镂月姑娘莫急,饭后筱韵带各位去后院泉池……”
“泉池啊……这里倒什么都有呢。”镂月轻笑。回首垂着竹帘的窗,青竹外可见青山及山与山之间,半轮软月浮游于轻柔如丝的薄云里,夜色柔柔的,淡淡的,梦境一般迷离而飘渺。半月穿行流云,静谧似水微皱,浩远的空,像是要融化一切般流淌得无声。
其实……若能在这样美的地方住上一辈子,怎么样都很是值得。
然而爹下落未明。隐居么,眼下似乎还得放一放了……
后院——
视野更加开阔,甚至可以望尽梦鸾谷全部的夜色。每一缕风都如清歌逍遥,仿若世间万物也不过心间一瞥。朦胧半月映在水面,轻漾波光。
镂月泡在天然形成的小泉池里不知泡了多久,换好衣物后也不忙进屋,却是独自一人坐在池边浑圆的石头上赏起了夜景。坐了许久,蓦然发觉身边多出了一道白色修长的身影。
“羽宫啊,这么晚了还出来乘凉,你在提前过夏天么~!”调侃一般的语气,但是毫不引人愠色。她很想知道为何羽宫会出现在这里,或者更直接的说,他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印象中,羽宫会保持与他人的距离,会尽量走出他人的视野,做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他的内力、体质都比她要强上许多,只是他隐藏得很好,就连她也差一点未能觉察。他正像她一开始的感觉。他就像仙人,出尘、脱俗,安静得与四周景色融为一体,眼里没有俗世的浮躁,唯有一片雪般清明。
也许一开始便知道他并非仙人,只是被这样干净的气息感动着,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他……
“……再过不久便要入夏,池里会长满芙蕖……”羽宫双眼直视着水面,从镂月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完美的侧脸,那双琉璃水晶般的眸子上流动着水面反射的皓白月影,煞是生动。
镂月侧首一笑:“嗯,那是很漂亮的吧?”说着漫不经心的话语,心中却疑惑——羽宫呀,你告诉我这些我又看不见,你存心吊我胃口吗~?!
“是很……漂亮……”羽宫有些迟疑地道。
“唔,然后呢?会有很多蜻蜓在飞,对不对?”说着,少女将右手伸长,像是要抓住浩渺夜空中那荧荧的半月,眼半眯着自指缝间探寻华光。
学着镂月仰起脸,羽宫轻声问道:“你喜欢这里?”
“是呀,我决定找到爹之后就来隐居。不管你师傅答不答应。”镂月转过脸狡黠一笑,“我会抢房子赖在这里,羽宫你不会介意的吧?”
“不介意。师傅已经把我交给你了,你怎么样随你高兴。”
还是在说别人的语气说自己。镂月暗自叹息。
“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羽宫搁下这么一句话,从石上站起,扭头走向房间,——将镂月吓了一跳。
“喂~!羽宫!我不是怪物,逃那么急做什么……?!”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回声与竹帘被人放下发出的模糊声响。
在梦鸾谷过上几日的话,大概会极其不想离开的吧……镂月笑着再次看向深邃如瞳的夜空。她忽然间发现,自从和羽宫他们在一起之后,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夜晚了。夜色的纯粹撩拨着思绪,陷入空灵的境地无法自拔。
像这样的夜,究竟可以有多少呢?
大概……还要看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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