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书信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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镂月喜欢做梦。梦里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
她在梦里不是孤单一人,不但拥有所有自己想要的别人对她的关心,还可以见到本应永远见不到的娘亲;娘亲用春风般柔柔的声音呼唤她的乳名:月月……然而梦醒时分,眼前唯有晨曦隐隐约约,恍惚而落寞。
山中鸟啼常因林子的空旷而显得空灵婉转,伴随着光影摇曳在仿佛停止流动的静谧中。于是,每一抹清风都夹带着潮湿的绿叶气息,一旦穿林而过,整片林子便为之生动,低语般引人遐思。
自小将这里看成一个家,但曾几何时镂月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真正的家。
因为家里没有家人。没有家人的家只能算居所。
娘亲逝去后,爹离开境华派,不知去了何方。
唯独留她在境华派习武。一个人。那年她才四岁。
将所有泪水葬在这间小屋,从此笑得毫无阴霾。如今她早已懂得,幸福要靠自己捕捉,正如后山翩翩起舞的粉蝶,除非奋力去闯,否则绝没有属于自己的天空……
镂月推开破旧得仿佛碰一下都要碎掉的木门,脸上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坚毅在一刹那间崩塌,——某人竟然还在窗前一动不动,保持着木桩一样的姿势、木头一般的表情,修长身躯上还是夜里的那件夜行衣!
不是在等人么?难不成那人放他鸽子了?
谁这样大胆,居然敢放仙人的鸽子?!
镂月走上前去,只见羽宫指缝间漏出几缕青烟色的穗子,——莫不是仙物,等人来然后交给他(她)?
然而羽宫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等人。准确来说,不是正在等人。见她走近,视线发生些微偏转,有那么一瞬间的风华令人惊艳。
镂月在心里拍拍自己的脸颊,——真是,居然被惊艳到,十几年白活了……不过“他手上拿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似乎更加有探索意义。这穗子的颜色与儿时见过的倒是像极,虽只见过一眼,但它独一无二的质地却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爹所说过的,她长大后的第一件礼物。
越是近看越是相像。少女已顾不得礼节:
“这是什么?”
羽宫从衣襟内抽出一封书信,递给她。
疑惑地展开,龙飞凤舞几不可辨认的一团字迹跃入眼帘:
“……诚如汝之所见,余之弟子羽宫……而今汝……令尊与余遂……以遗汝……而羽宫者,交付于汝……望关照……孰记之……清回上。”
书信内容大段无法辨认外加大段语意不明,镂月怀疑书写者正处老年呆痴之际。不过从中整理一下的话,镂月便得知了一条信息,那就是——羽宫的师傅就这样将羽宫“托付给”她了啊!潜台词就是“这家伙我不要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神不知鬼不觉便将一个人转让给了另一个人了啊啊~!!
羽宫悠悠开口:“看来你确实就是我要等的人……”
这个……未免太扯了吧……万一她不是,那又该怎么办?!
——然,此信亦证实了羽宫确实不是仙人这一事实。镂月自认一世英明已然在此人手上毁得几乎见底,——她的“英明”本就积累不多。
镂月缓过神。
由于双重打击的相互作用,鹅黄丝衣的少女回神后即刻呆滞并石化,任风吹呀吹也吹不起一丝动静……
她是罪人吗?是恶徒吗?是反派吗?是……吗?
还是皇宫专用豪华冰窖?
怎么能在夏天即将到来之际就决定了被冻死的命运?——不,镂月狠狠摇头:
“这上面又没写给谁,怎么可能……”
“颜叔说过,若看见‘斜月烟沦穗’时有惊异之感的,必定是要寻之人。”
什么?——
“爹?!你说爹?他在哪里?!”镂月此刻所能想到的只有如此,其余的事她一律抛却,不去在意。
羽宫明白她心中对亲人的思念。但太过执着、太不冷静的感情却是可以成为束缚她的镣铐,最终伤的,会是她自己。她却不明白,独自一人过了这么久也不明白。
如此看来,镂月她其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抱歉,令尊自十年前离开梦鸾谷起……一直杳无音讯。”
又是一个杳无音讯。想到人家的小孩都有爹疼娘爱,自己却不但没有娘,还(可能)要踏上千里迢迢寻亲路。镂月有些丧气地低头小声埋怨起来。
视线再次触及手中那天书一般的书信。蓦地,一个念头浮现出来,连眼神都亮得令人倍感危机。她将狼看向羊羔的目光降临在羽宫身上,主意悄然打定。迟钝的冰山终究迟钝,只不过在她贼兮兮的笑脸光辉下打了一个寒噤而已。

“羽宫哪,你是不会辜负你师傅的殷殷期盼的吧?”镂月笑得纯然。
“自是如此——”冰山美人板着脸孔一本正经地钻入圈套。
“那么从今以后你就归我了!”
“……什么?”看来羽宫还被蒙在鼓里。难得一瞬间的惊异表情让镂月突然间有了无比的优越感。
“喏,自己看~!”书信递出,幸灾乐祸状眯眼,“你师傅他老人家眼光还真不错呢!知道我是这么一位纯良又好相处的大~好人,还如此放心地将你交给我……哎,真是……人家会受宠若惊的啦!呵呵,羽宫啊,你就乖乖从了我罢,啊?”
“哦,是么?”平静如冰地听完她的话,羽宫依旧板着平静如冰的一张脸。仿佛对方说着与己无关的话语,连细微的面部变化都没有。
镂月很郁闷地只想知道:人若不戴着面具的话到底要怎样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话说,我的礼物呢?”镂月心情很好地伸出手,脸上挂着小孩子讨糖的欣喜。
羽宫摇摇头:
“我还不知你究竟是否已够资格。”
……
镂月无力地安慰自己:只是被气一气而已,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最后经过两人漫长而多磨的探讨,本着“一切以主人为准”的基础,两人按镂月所说的方向——向梦鸾谷进发。
从今起,在习惯了十四年没有家人的生活之后,镂月需要慢慢适应有家人的生活了。但她的小屋与“成为家”还尚有段距离。因为她还要远行。
江湖四大门派之一的境华派自然要有四大门派之一的气派,不信你看这前山后山小溪大湖的,不要三四个时辰哪里走得完?更不提这所谓路还如此难行。
行在林中。后山趋缓但鲜有人至,故未开辟小径,一草一木皆为自然生长,自是别有一番野趣。偶尔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亮起几声脆如银铃的鸟啼,薄荷般的清风便浸得人身轻如云、神清气爽,微醺似的,想要融化于其中。
这样的静是可以察觉到任何气息的流动的。
草叶窸窣。
少女蓦然侧身,姿态如舞。霎时一道流光闪过,势如贯日,破空而来。只在眼瞳猛然收紧之间,一丈外某棵树粗糙的树干上多出了一枚一寸半的三寸“裂锦三寸镖”,仅有一寸半乃是因为另有一寸半已然没入树中,不可料想,若这“裂锦三寸镖”没入的地方换作人体,恐怕再远一丈也不仅仅刺入“一寸半”了。
“阁下下手可真重,”镂月摆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倘若小女子我没能避开这‘裂锦三寸镖’,那岂不是身上要给刺出一个洞来?!”
“哼,你竟知道这镖原本的名字,看来也并非泛泛之辈!”沉默片刻,有明晰而稍显青涩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来人乃是一位约摸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虽一身平凡装束,举手投足之间却分明是大户人家的教养。
加之武功底子不错,家世来头必定不小……这小子可不简单哪……
镂月暗忖着,试探道:“请问阁下是……?”
“本少……在下凛溪。”
“哦?”镂月暗笑:这小子太嫩了,这么快便露了尾巴,看来在江湖上混得很少呢。
“你呢?你不报上名号吗?”少年似乎在尽力维持冷峻成熟的神色。
“我么?”镂月恶作剧般微微一笑,“按照江湖规矩,先动手的一方需报上名号,没动手的一方不用报上名号~!”
“骗、骗人!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不光是他,就连羽宫也没听说过呢~!
“唉……没法子,阁下你这是孤陋寡闻,怪不得谁……”
“什么——?!”凛溪好像有些生气了,“本少爷怎么样难不成还要一个怪里怪气的女人来管?!!”
镂月柳眉一抬:“女人怎么啦?令堂不也是女人么?!”
“——娘?”凛溪眼里明亮的光彩黯淡下去,耷拉下脑袋,“……娘亲……娘亲……都怪孩儿没用……“
“喂喂~,你千万可别哭出来啊~~!”见凛溪泪眼欲泣的模样,镂月承认自己真的被深深打败。不料凛溪听她提到“哭”,好不容易忍在眼眶里打转转的泪水便哗啦啦的决堤了……
“这是……”镂月嘴角一抽一抽的看向羽宫,貌似是在求救。半晌,只见羽宫倾身在凛溪耳边低语了一句……凛溪听完,立刻瞪大了哭得红肿的双眼,看向镂月的眼神有些惊喜亦有些疑惑。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啊?什……”镂月不解地向羽宫盯去。羽宫没说什么,只点了一下头。
镂月学着他,无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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