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冤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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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子楚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掐死南宫凌再救活,救活了再掐死,如此摧残他一千遍来解心头之很。长达一天的赶路,已经叫他累到身体虚脱外加精神崩溃,就差捶胸顿足吐口血,吼着自己会不该当初。
头顶明明晃晃的太阳虽算不上毒辣,但对于一个汗流浃背喘气如牛的人来说就足够受了。“该死的!”西门子楚啐一口,一滴热汗刚好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望着还有半座山没爬完,扒着岩石的手一松,险些葬身山底。
享受惯西源城锦衣玉食的无忧生活,这种攀爬运动简直就是地狱式折磨,一身娇皮嫩肉经碎石阳光这么一碰伴起火辣辣的疼,若是平时,别说受伤了,就是见到一滴血也能让府上的丫鬟仆人怕得腿软,只是时过境迁,该尝的他一样没落,不该尝的他也品了,这其中的滋味如何,瞧瞧那张苦瓜脸就知道了。
“南宫黑炭,我早晚要拍死你,挠死你,咬死你,踹死你,砸死你,戳死你……”把心中的报复当成口号喊,西门子楚努力爬着。
时光匆匆,日由东向西渐渐没入山头,又一个夜晚来临。月光洒下,雾林的乖戾披上一层伪装。
颤着肩膀爬上最后一块岩石,西门子楚已累到七窍生烟,他瘫倒在巅峰,大字型躺倒,胸口剧烈起伏,晚风徐徐,带去汗水的不快,勾起鼓动的心脏下那么一点恬适。长长吐口气,他闭上眼睛。
休息皮片刻,待力气有所还转,也是该行动的时候了。西门子楚起身去寻天湖,向前踩了千余步,身下赫然断开山岩,他像猫一般的眸子瞪大,差点叫起来。
一潭清澈流荡的湖水嵌在群山间,明亮似玉镜,沁心如甘茶,在由满月薄纱般的橙色一熏染,令人不得不感叹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
西门子楚看的太过投入,摇摇欲坠的身子似是要一跃而下,在天湖里痛快畅游,当然前提是他会游泳。强压下这种不要命的想法,他倒退一步,环顾四周,地龙应该先他一步道此处,那么他大刺刺地立在这里,恐怕会引龙耳目,当务之急是找个好方位安置自己,也好到时杀他个错手不及。
巅头距离天湖有百丈高,四面山岩坑坑洼洼到也方便攀爬躲避。他小心翼翼地下去,在一处有凸出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后面藏起,耐心等待。
糊畔不见龙的影子,大概它也是隐匿某处在寻找时机。
等适何其一个苦字,不敢出声,不敢挪动,喘个气还得压低半拍,西门子楚不耐烦到直翻白眼,干脆死命啃咬大拇指来环节那如蚂蚁爬心的感觉。
群星闪烁,一轮满月高挂,月光流泻而下,湖面破碎地荡漾着银片粼波。清风柔曼,回旋山间一阵如萧的鸣奏,美在不言中。
忽然,水面无故涌动,翻起无数个气泡,有东西慢慢由下上升。
正跟指头奋斗的西门子楚一怔,睁大眼睛看即将出现的景象。
只见不安的湖中突有一团透明的莹绿色物体破湖而出,掀起数丈水帘,巨大的身躯在月光下散出不逊宝石的璀璨光芒。那晶莹如冰的形体呈鱼状,有漂亮的鳍和尾,长长的垂在波浪之上,小而轻巧的头颅上一双明目圆似玉盘,它像冰丝织就的梦幻,却有着艺术品及不上的真实感,空浮在山间月下,曼妙轻盈。
那个就是水魂?!本能断定那异物的身份,西门子楚咽咽口水,凝神闭息。
水魂微微仰头,发出低而长的轻吟。它鼓起的腹部蠕动,撑开一道口子,挤出一颗同样适莹绿色的卵,滚落到天湖悠悠沉下。水魂扭摆身子,似是要重回水里,而下一刻,在它落下的瞬间,一层淡金色结界支架在湖面,接住了水魂,阻止了它入水的举动。
西门子楚诧异,还没弄懂适怎么回事,地表的剧烈运动叫他不由抓紧岩石,没功夫探索为何。
大地狂猛得震荡,山岩纷纷滚落,安静的夜开始不安分的上演一场闹剧。巅峰的一头,一条褐色巨龙霍地腾起,以眨眼消失的速度俯冲直下,咆哮着,嘶吼着,一爪挥去,击向水魂头部。刚产完后代的水魂无力招架,扭尾甩身,残嚎几声,便虚弱得只能任龙宰割。
龙、龙出现了!西门子楚发着唇语,却不敢出声。
地龙长着锋利獠牙的嘴张开,扯掉水魂透彻的肉躯,它只是抽搐几下就没了动静。
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他那颗人类的普通心脏受不起如此强烈的重击,几欲蹦出喉咙。哆嗦着从怀里摸出银刀,偏偏失了跳下去的勇气。
地龙则享受着它的大餐,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会暗伤它的人。
开、开玩笑,我若下了刀不被咬掉头才怪!恐极而笑的西门子楚抖着手,几次要下去又退回来,看看开吃的地龙,他笑完了却想哭。他知道有结界在不怕掉进水里,可刺伤龙之后如何逃跑也是个问题,万一被追上,这条小命绝对玩完!举棋难定,他不愿继续耗下去,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做好了死的觉悟,他豁出去了,反正死了也不放过南宫凌!
西门子楚紧握刀柄,屈膝跃下悬崖,落地时的强大冲击力让具有弹性的结界沉陷,然后又将他弹飞开来。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人表情刹那间扭曲,还没余暇喊出“玩了”两字,就越过地龙的尾部,长身以及头顶,不偏不倚地掉在水魂的尸体上,果然不是一般的倒霉。
吃到一半的地阙抬头看看突然从天而降的人,怔了怔。
艰难地咽了唾液,对视它的西门子楚也是一样的神色。一龙一人保持这种僵持状态有一盏茶的功夫后,西门子楚**底下的尸体倏然变得柔滑湿润,一点点浸透他手脚,而他光顾着思考怎么准备后事,全然没有发现水魂正在融化。
“糟糕!”最先察觉到不妙的地阙刚脱口说出,那人就一个趔趄掉进了尸体里。
水魂是天地阴气聚集的妖物,身体受热便会化开,所以它们长居天湖冰冷的底部,即使出来也会挑在有凉风的夜晚。龙是冷血动物,没有温度自然融不了肉躯,但西门子楚是人,可以算得上是炙热的体温足以将水魂融化成水。
像陷进沼泽般沉溺,片刻没了头,西门子楚莫名其妙的同时也在叫苦连天,两手扑腾,手掌的温度却化开更多的地方。那粘稠的液体憋闷而压抑,另他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困在里面像一个被松脂包裹住的小虫子。
地阙认出他是何人,踌躇着适要帮他一把还是让他淹死其中。
西门子楚撑不住了,胸中最后一口气吐出,急需补充新鲜空气的肺一阵猛缩,人类的本能迫使他张嘴吸气,粘稠的液体顺势涌入腔内,艰难吞咽下那些东西。他依然没有脱离危险的迹象,后来还是地阙动手将他从里面拎出来。
第二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西门子楚跌坐在结界上,抹一把脸上的浓稠物,胃中忽有一阵排山倒海,反身干呕着。
“你这个毛头小子怎么会在这儿?”
听到龙的质问,他不吐了,回头傻怔着,眨眨眼。
来者手上有物体很不是时机的闪了一下,晃过地阙的视线。它嗅到了幻鲛的气味,龙眉上挑,望着利器再问“你拿着刀子做什么?”
身体不可抑制地抖起来,西门子楚“哇”地怪叫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扭头就跑,地阙仅是足一抬,长爪就勾起他的衣领,跟拎小鸡一样举到自己面前。
上下牙关的战役打得热火朝天,他欲哭无泪,发着颤偷瞟那足以够他小跑一圈的龙头。
地阙瞧他这样就清楚事情是冲着自己来的,甩动长尾,板起神色道“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要我拧断你的胳膊腿再告诉我?”
“小、小的适无辜的。”逃跑不成就得换个策略,不能再一颗树上吊死。聪明如他,此时不装可怜更待何时?挤眉弄眼半天,他半真半假流下两行泪水,又恭敬十足地颓萎着头,栗声道“我也适受制于人才……”
地阙不明白他的无辜和受制于人从何而来,沉吟道“你把话说清楚。”
突然特别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西门子楚吸吸鼻子,委屈的活像是受了夫家气的小媳妇,将一肚子怨气说出来。从他们如何落水又被救,再到受迫不得已来此,经过那张莲花灿烂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巧话一番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东拉西扯的渲染,末了不忘擦把泪,赢回更多的同情。
地阙听他南天北地一通胡扯,倒也了解了事情的内幕。放下那人,金眸梢闭,缓声道“幻鲛以你同伴性命为胁迫,要你到这里刺伤我好让我中了春药后与它们交配?”
“对!对!对!”点头如捣蒜,他一番苦口婆心好歹起了效用“若不是救人,小的哪有胆儿和龙王大人您过不去。”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放过你?”领略了此人天下无双的嘴巴,地阙不恼他的胆大妄为的举动,反而觉得有趣,说道。
“是!是!是!”西门子楚头点到几乎快掉下来的地步。
“可你有暗伤我的图谋,又扰了我吃饭的心情,更可恶的是,那条水魂的尸体被你一糟蹋,很多地方已经不能食用了。你说,我能轻易饶了你么?“故意朝他脸上喷气,以示意自己很生气。
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不免没头没脑吐露心声“啊?你这么记仇?”话毕,才意识到自己出言不逊,慌忙捂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嘴,却却看龙,二十多年来他就是改不掉有话直说的毛病。
“你说什么?”地阙不悦地眯眼。
“不!不!不!”这回头摇得像拨浪鼓,西门子楚就差跪下来嚎啕自己并不急着投胎“小的意思是龙王大人您气宇不凡,惊为天人,宰相……不,是龙肚子里能撑船,应该不会跟小的计较这种影响您光辉形象的事。”
“照你的说法,我若与你计较就是小肚鸡肠了?”
“怎、怎、怎么会?!”发现自己越说越穷词,舌头也打结了。西门子楚接不了下句,又怕它兽大发咬掉脑袋,便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臂道“您就放过小的一条命,若是一定要解恨,那就咬小的一口好了,尽、尽量不要弄出血……要不,您干脆也别咬破皮了,拿牙啃啃就好……”舍臂取命之举没有丝毫诚意,完全出于人落龙爪下不得不低头的境况。
地阙盯他看了许久,最后忍不住了,大笑起来。这人的有趣不止滑头,还有一丝根本不着轨迹的脱线。
听到笑声,他诧异地撑开一只眼,却见面前的龙慢慢脱下一身的鳞片,由头至尾在一片晶莹闪烁中消失,随风化开。再定睛,地龙没了踪影,立在结界上的是个一袭绣白云纹丝衫的英挺男子,龙眉犀目,一副王者派头。
“你是谁?”西门子楚不假思索,依旧我行我素的问出口。
那个男子踏步而来,举手投足都是傲人之气“哼,换个模样你这毛头小子就不认识了?”
眨巴眼,讶然道“龙王大人?”
化为人形的地阙眸色仍是金色,衬着月亮异常明亮“你叫什么名字?”
“西门子楚。”
他一笑“不与你计较也可以,不过……”顿一顿,事不关己地说道“你要自己承担吞食水魂的后果。”
什么意思?西门子楚搞不懂,微蹙眉“误食会……又什么后果?”刚才在危机之中他确实咽了几口,但是副作用他到没想过。
“水魂乃纯阴之物,人若是吸食了可以保容养颜,延年益寿,当然前提是你得用银器盛着,里面放入千年寒冰护着,然后用特制的铜炉以及三味真火去烧,每次烧的分量不易过一两半。不过看你的样子,吞食的用法和分量严重超多,我不敢保证你会没事。”
那、那就是说我会有事了?!西门子楚大惊之余突觉胃痛腹痛,胸闷气短,四肢瘫软,外带头晕眼花,泫然欲泣的想,落水伤龙没让他翘辫子,却要命丧这种死都不瞑目的事情,一个字,冤!
看他比翻书还快地变脸,地阙轻咳“你放心好了,水魂无毒,而且是很好的延年益寿之药”
“真的?”
对方一脸你别骗我的表情,他于心不忍“顶多你也就变得更年轻一点。”
“什么?!”闻言,西门子楚身子一僵,没有丝毫喜悦之色“更、更年轻?!”他二十五岁的人了,一张娃娃脸说出去别人都会笑话,现在因为水魂又要再年轻些,还让不让他活了?猛地揪着头发蹲下,他神经质地问道“你以为我几岁?”
地阙不明他这反应是为何,凭他模样估计着回答“十五岁左右吧”
倏地仰起头,嘴巴抖了又抖,一双比常人要大些的眼睛真的滚下泪来。耻辱啊,真是他西门子楚的一大耻辱,是的,他长得的确很嫩,以至于相亲时那些姑娘说跟他在一起好像是搞姐弟**。但、但再嫩也没嫩到十五岁左右吧?!“龙王大人,小的今年二十五了!”
地阙的吃惊毫不留情地浮现,同时又深深伤害了对方。他无语半晌才理解他流泪的原因,琢磨着怎么安慰他“水魂的药效不一定在每个人身上都有用,说不定你就是个特例。”那几率自然也是小之又小。
独自伤神一阵,西门子楚勉强收势好心情站起“算了,后果我会自己负责。”不失礼数地抱拳,他准备离开伤心之地“还有,多谢您的大恩大德。”
“你要怎么救你那个同伴?”地阙在他即将转身之际问道。
他一愣“我还没想该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若是救不了他,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金眸微转,地阙挑唇,配着冷傲的面孔,带起不伤人的锐利“我倒是可以帮你……”
“恩?”西门子楚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当然是有条件的,你得给我一百两作为报酬。”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来看得换一下,有钱能使龙办事。
这回轮到西门二公子不懂了“你要钱做什么?”
“因为要跟你做交易啊。”受不了他白目的问法,化为人形的龙抛下个白眼“帮你忙你总得意思一下吧?至于要钱干嘛,你们人类不是更清楚钱有什么好处么?”
一直以为贪钱的只有人,却不想这龙也不知何时沾染了不良风气,变得如此趁火打劫。果然,人对其他动物的影响深远之非常啊。西门子楚心下碎碎念道。
“你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地阙见他半天没回应,以为自己讹诈多了,便道“少一分钱我可不干,你最好赶快定主意。”
那倒不是,西门家虽不是贪官世族,但治理一城有方,万贯钱财也少不了,区区一百两不过九牛一毛,小意思。“好,一百两就一百两,这桩买卖我做了!”丢下“小的”两字,摇身一变成了生意人。
地阙喜欢痛快人,也不多废话,随手扬袖,湖面的结界忽然卷曲向上,将两人裹在其中,成为一个圆团。下一刻,从天湖消失不见。

仅用一个打喷嚏的速度,二人便由天湖到了竹林。
西门子楚看着那消散的淡淡金光,低声惊叹“原来结界还能瞬间转移?!”
“并不是如此。”地阙纠正他的理解,环顾四周道“整座玄天国都是我的地盘,支撑北方天野的结界也是我打开的,在自己的空间里自然不用长途跋涉,但其他人的结界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所圈划的范围都是我的领地。”
“可天下不是皇帝的么?”他不是有心挑战对方权威,而是很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地阙朝竹林深处走去,扬起唇边的弧度“龙族虽有兽性却不喜欢与人相争,只要不侵犯我们的权利,谁来称皇称帝都无所谓,当然,若有人心怀叵测,也绝不会放任自由。”
西门子楚跟上,忽然想起兮风所讲的那件二十三年前西北-幽天国的灾难,迟疑道“如果国与国之间发生战争,你们会去援助么?”
“会”
“为何?”
“不同的龙会有不同的原因,我的话,完全是出于心疼钱”地阙道“一场战争所消耗的金钱最少需要用十年才赚得回,万一打不赢,岂不钱权两失?”
“那么……风龙拼命护国的原因又是什么?”
地阙脸色一变,金眸夹着锐光扫向一侧,拧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虽然不像一开始那么怕他,但西门子楚还是被这么一记狠瞪吓得退缩半步“我、我不久前听到一个据说是幽天国被灭真相的版本,才想要……”
他收回视线,冷哼道“事实的真相你能了解多少?不要随意听信他人的谗言,不过……”话题一转,顿了半拍道“你既然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西门子楚愣一下,等他继续说下去。
“九野,九国,九龙,三者间的关系是牢不可破的,其中一方遭到伤害,另一方也必定会受损,所以守护各国的龙都有看家护院的自觉,但是风龙的自觉过盛了,它对幽天国的感情执着到几乎疯狂。当年我曾劝它回头,可它为留守幽天国死的觉悟都做好了,对于一条连命也不要的同类,我只能仁至义尽的随它去。”
“它做的并没有错吧?”西门子楚急着像搞清是非,再次问道。谁料话语未落,有几个跟自己音色相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它做的并没有错吧”“它做得并没有错吧”“它做的并没有错吧”……
一群闪着银色光亮的小虫子飞到地阙面前,模仿西门子楚的音调多嘴多舌地嚷着。他挥手驱赶,拍死几只。
“别打,别打!它们可是我的宝贝”侧身护住其余十几只应声虫,西门子楚掏出羊皮袋子将它们重新抓回来。昨夜为了激怒南宫凌他才放出去虫子,没想到过了一天它们竟然还在这里“我为了饲养应声虫可是下了很大的精力。”
“养它们做什么?”
他挑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两颗虎牙外露,神神秘秘道“这是我们西门一族三件传家宝的头牌。”
地阙以龙的思维还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半懂不懂的看着羊皮袋,不再多言。
二人经虫子的出现一打扰,忘了之前讨论的话题,或许出于天生说了就忘的本性,或许是不愿提及曾经。
很快便要出了竹林,西门子楚远远就看的躺在原地未动的南宫凌,河中幻鲛不在,缓缓流淌的河水看不出异样,他不知地阙会用什么法子要幻鲛交出解药,低声道“你要怎么帮我啊?”
走到河谷,地龙不明所以地挑起弧度,眸中透出杀气“有胆打我注意的一个不留!”冷傲的气流涌出,雾林霎时地动山摇,地阙张张嘴,口中发出长而低闷的单音。
西门子楚捂住耳朵,脑子震得嗡嗡直响。片刻后,一切又重归平静。
“全都出来!”龙面色凝冰,寒气袭人。
水波微微荡动,十几个娇媚的幻鲛浮出水面,个个花容失色,抖得一发不可收拾。地龙是来了没错,但那一声低喝明显告知它们现在心情极度不佳,而且并未中了春药。
“你们不是想同我交配么?好啊,把那个人的解药交出来我就随了你们的意愿。”不怒而笑倒更显得地阙凶神恶煞,他敛满金光的眸子稍眯,散发的气势绝不逊化为龙形的半分。
“啊拉?”闻言,西门子楚整个人一僵,他以为地龙会说出什么豪迈发言,却不想竟是长敌人之气灭自己威风的妥协。心不甘,加紧追问一句“你真的要和它们那个?”
地阙翻个白眼懒得理他,依旧保持自己的气势等着它们的回复。
十几个幻鲛慢慢游开,腾出一片水面,倏地,一团球状的结界从水中浮起,如一颗巨大的气泡,隔绝开河流,护住那里面披散着乌发的少女。少女未穿衣衫,**的身子紧紧蜷缩。
西门子楚再次很没形象地喷出鼻血,赶忙捂住直下如瀑布的要害,接着看下去。
只见少女缓缓睁眼,绝色的面孔望向地阙,嫣然一笑“龙王您动气了吗?”
“不,我只是很欣赏幻鲛族的胆大妄为。”龙知道,那少女是幻鲛族的王后。
鲛后纤纤细足点过水面,灵动的眸子一垂,又道“我们没想为难那位小弟弟,更不敢对您不敬。”
地阙冷冷一笑,收敛杀气“那你们想做什么?”
“请您壮大我们的族群。”
“可以”他答应的干脆“把解药拿出来,我可以满足你们。”
鲛后笑得灿烂,显然对地龙爽快的回答没有丝毫顾念。她低头,对下面的幻鲛点头,让它们拿出地龙要的东西。
唇角有痣的幻鲛丢出一个瓷瓶,西门子楚稳稳接住,转身去给南宫凌解毒。
地阙掩下金眸的寒气,缓声道“开始吧”
刚给人喂下药的西源城二城主脑袋麻木一瞬,又马上明白过来。开、开什么玩笑?它们难道要在纯纯小处男我面前大演活春宫?拜托,少儿不宜啊!而、而且也太……刺激了!血液逆流,他一脸贼相地嘿嘿笑两声朝那边扭头。
下一刻,药效发挥的南宫凌在一阵酸痛中睁开眼,视线触及一侧人时,突然挑起嘴角,又闭目继续装死。
鲛后的脚尖探进河里,微一仰身高跃,就看那光洁的人类双腿沾到水后竟布上了鱼鳞,合二为一,变成一条像蛇般的长尾。地阙同样也是跃起,人形瞬间化成晶莹,龙身在银光中破出。那层单薄的结界碎开,鲛后张臂抱住龙头,下半身的尾部迅速伸长,一圈一圈缠上地龙,将它的四爪束缚。
一龙一鲛在天幕上翻涌,搅动层层气流,冲刷过雾林,低低地长吟激荡,分不清究竟是谁发出的。夜下,月光朦胧了这一切。
鲛后翻身骑在地阙背上,抓着它的犄角。龙一个急府,随它掠过雾林,压倒大片竹子,几个盘绕,地龙突然猛地上仰,鲛后脱手,身体滑了几尺。它则趁此一弯龙尾,咬向幻鲛下半身。少女尖细凄鸣荡了满空。地龙撑开巨爪,硬生生刺穿它的肌肤,将其撕成数段。
骇然的一幕吓坏了河中剩余的幻鲛,它们发出细长的警告声,欲想钻入水中。地龙仰颈大吼,盛气凌人地俯视林间,十足的霸者姿态。
想像和现实的差距大到惊人,没有偷上腥的西门子楚还来不及失望,大地的震动让他心惊肉跳。
河谷两岸的岩石滚落河中,在颤抖间慢慢合并,挤压下,水位渐渐上涨。龙又咆哮一声,地面在它的愤怒下改变,移动了自然的形态。终于,水流淹过岸边,完全合拢的岩石迸出百丈高的浪头,直扑四面八方。
怕水的西门子楚瞧那**,本能地惊声大喊。就在水即将没过它时,地阙及时撑开结界,护住两人。
震耳欲聋间,水流冲断了几百排竹子,推开无数沙土,又凝成一潭新的浅湖。地阙下身,长爪一伸将湖底二人拎了出来,飞离了这片地域。
出了竹林,一龙两人降落在林中某处。
捂着狂跳的胸口,西门子楚这次回神快了些。龙果然不是平常人能招惹的,回忆起之前暗刀伤龙的行为,他简直觉得自己活着是个奇迹。
“你给他吃解药了吗?”重新变回人形,地阙走到南宫凌身畔,问道。
他一怔,注意力转向提醒处,以手代脚爬上前,再次去探他鼻息“怎么还没气?”心口凉了大半,西门子楚掐他人中**,咬牙道“该死的,难道解药是假的?”
地阙否认道“不可能,它们还没有胆子耍我。”
西门子楚心急起来,为救南宫凌他差点连命也豁出去,现在徒劳无功,怎不让他气疯。酝酿片刻火气,他吼起来“南宫黑炭,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性!马上给我起来!不然我把你所有的糗事写成小报张贴在九国的大街小巷!”见他还不睁眼,牙齿磨得咯咯直响”你、你再不醒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抬起对方手臂,照着掌心一口咬上去。
地阙挑挑眉毛,才了解原来人类的牙也能跟狗一样使。
“你小子咬的很爽是吧?”‘死人’霍地张眼,黑着脸看那啃人掌心的家伙“你这个混蛋!”
他顿时呆若木鸡。
南宫凌眯起危险的眸子,清醒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原来含弄送我的那副《泪江秋夜图》是你小子涂鸦的,龟背上的字也是你刻的啊,还有那片牡丹,呵,猪毁的,这么损的招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西门子楚动动嘴,不咬了不恼了,瞪着圆溜溜的眸子暗暗咽口水。
“我娘因为家里闹鬼心脏病犯了七次,我爹因为相亲的事通知了翼州所有的城主都主,我则因为账本丢失差点将房顶掀翻开来找,西门子楚……”南宫凌直起身,拍拍他肩膀“我才知道你背着我竟干了这么多缺德事。”
握肩头的手力道加重,西门子楚结结巴巴问“我说的你都听到了?”
“是啊,我现在心情很好。”
不怒反笑让他胆寒,尖着嗓子叫道“我可是救了你的,你、你乱来就是恩将仇报,会遭天谴的!”
南宫凌扬起唇角,回复“你都不怕了,我还担心什么?你不是跟那些女人说要推我下河做饲料么?”
呃,无言以对,无话可说。西门子楚悄悄把**挪了两下,随时准备逃走。
南宫凌起身,竟难得没抓狂,笑意里多了几分不确切的爽朗“这笔帐我日后在算,你最好收敛一点。”
地阙不太清楚他们搞什么,反正热闹看够了,也是时候收钱走人了“我完成了交易,你也该给钱了吧?”它摊开手,像西门子楚索要。
他抬头,对上南宫凌的表情,眉头一点点蹙动。为什么我救了他还一副理亏的样子?为什么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为什么他装死我就得卖命?为什么到头来他还得教训我?为什么……越想越不对,越不对就越不满,而此时地阙要钱他凭什么给啊!
抛个白眼,变脸赶上翻书了,西门子楚恢复本色,指着个高的人道“你跟他要!”
“我不搞三角债,谁同我做生意我跟谁要钱。”地阙两手叠在胸前,扮起逼债人的角色。
“不公平!”他手指头戳着南宫凌的鼻尖,大声抗议“你给他一百两!”
“为什么?”
“要龙办事得给钱,总之你掏。”
“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我可是因为你才欠钱的!”
“又是谁先中了那几个女人的套儿?”
“我、我不管,你掏钱!”
“我不负责。”
“你——”气到七窍生烟,西门子楚跺脚,闹起别扭“你不拿钱我就抢!”话毕,他人便扑上前。
眨眼间,揪着南宫凌的人“嗖”地没了,再低头,地上散着他的衣服,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气氛安静下来,两双眸子不约而同地对望,又不约而同地盯着某处,瞪眼的瞪眼,轻叹的轻叹,只为一件事。
衣服堆里有一双小手探出,之后是头、两肩、腰部,一直到光光的小**。然后是一张娃娃脸抬起,写满迷惘“黑炭啊,你怎么变得这么高?”细嫩的童音不及苍蝇哼哼。
南宫凌瞧他只有巴掌大的脑袋,眉毛微抖“是你变小了才对”
“小?”西门子楚裸着身子站起来,看看自己的手脚和那两人,怔了怔“怎、怎么回事?”
“应该是水魂的药效发作了。”地阙道。
“什么?”吃惊地捧住脸,他几乎要昏过去了“我现在看起来像几岁?”
“五岁。”异口同声。
一道霹雳心中炸响,西门子楚踉跄坐到,彻底傻掉了。二十五岁的人十五岁的长相已经够刺激他的了,而今直接跨越年龄段蹦到五岁,他、他……“哇啊啊啊啊——我不干!我不干!”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南宫凌从西门子楚的衣服里解下一个袋子交给地阙,里面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
掂掂分量,他心满意足道“他是无意间吸食了水魂,所以身体才退化了。”
“心智也会退化么?”
“应该不会。”
西门子楚闹个不停,又是摇头又是跺脚,揉着眼睛嚎道“你们欺负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只有五岁了,哇啊,我不依!你们必须想办法,不然我咬人!”
“把衣服穿起来在叫唤!”南宫凌受不了他这副德行,切齿道。
“不!我偏不!先把我变回来,我要变回来!”
地阙掏掏耳朵,说道“我看他的心智确实退化了。”
南宫凌勉强压下火,询问道“有恢复的办法么?”
“恐怕没有。”
“坏家伙,唔……你们这些坏蛋……”西门子楚抽抽泣泣地去摸衣裳,拿了个外套穿上,因为太长又叠了几层。忽地,他手一顿,想到了什么,扭头问“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下第一的笑绝楼楼主能把我弄回原样么?”
地阙愣怔,犹豫一下“若是他的话或许可以,不过你们未必找得到他。”
看到了希望之光,西门子楚遽然来了力气,瞟一眼南宫凌,把话说开“其实我们——”
……
将事情仔仔细细听清楚后,地阙龙眉一耸,略加沉吟“这么说,你们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楼主了?”
“还不确定。”南宫凌道。
“除了你们还有人在雾林啊……”龙一叹”几日前到这里来了几个不怀好意之辈,你们的同伴很危险。”
心弦一断,西门子楚顾不上考虑自己,不禁忧虑起来“不怀好意指谁?”
避过问题,喟然“不能让你们在这里过多的停留。”金眸深邃,他明白在这里的每一个人的重要性,化为龙形,足踏大地,低声道“上来,我带你俩去找他们。”
两人对看彼此,也不再耽误时间,上前去。
含弄,修冉,千夜还有兮风,你们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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