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求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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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雾霭初开,一丝曙光从东方透出。此时的兮风刚刚走下凰阳山,不由回头仰望那片仅存葱郁。风勾起飘飘荡荡的银发,也牵起人深沉的思绪,半晌后,他敛下不舍,继续一趟新的旅途。
必须承认,他在山里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移动,只有现在顺着河道朝南走时才觉察出凰阳山正以相当快的速度行进。兮风之前听鸾镜说起地灵龟背着笑绝楼时走还半信半疑,其一目标太大,很容易被人发现玄机,其二地灵龟移行时难免会与周边的一些山体发生碰撞,定然会给这一带造成险情。但他在渡河之后才慢慢明白,群山怀抱中的两座峰头很巧妙的避过人的眼目,如一艘巨大的船般随江流一起游动,因为有水做阻隔,大大减小了山与山之间的摩擦,而且他有注意到,山上面安置着许多水轮,源源不断把溪水运往山下,增补了水流断缺的地方。此番精心的设计令他不得不承认,这里的主人有着寻常人没有的头脑。
兮风拉拉斗篷的帽檐,心情多少受到了环境的影响而开朗几分,嘴角在暗中扬起。他抬眸看看天幕,估计在今日日落前便能赶到关云都——一座有着运河之最的码头都城。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忽然有隐约的啜泣声传来。兮风愣了一下,迟疑这深山老林里为何会有人在,不免加强了戒备。往前走了一段路,视线触及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他暗想片刻,决定先过去看看这是何人。
“完了,完了,我又迷路了,如果再不回去,头儿一定会杀了我!啊啊啊——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打转转?为什么?!明明记得从这里走就可以出山了啊?”一个黑衣男子抱头蹲在地上哀叫,十指痛苦地揪着头发,似乎快要发疯了。“天呐,我该不会是撞鬼了吧?但光天话日朗朗乾坤,那里来的孤魂野鬼?”
越靠越近,兮风才看清黑影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似是在为某事而悲痛万分。
“呜呜呜呜,完了,我完蛋了……”呜咽地抖着身子,此人陷入了绝望的境地,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摸着。
兮风不想管闲事,可眼见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自己要熟视无睹就困难了。无奈的叹一声,他打消了绕路的念头,只希望对方不是个难缠的大麻烦。
“神啊,救救我吧,请指引迷途的小羊回家吧……”黑衣男子依旧忘我地喃喃自语,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走来,所以,当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头顶时,他几乎是本能的放声大叫“鬼啊——!!!”
兮风让他一惊一乍的举动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
男子一**坐倒,原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神经,受惊后便什么面子也顾不上了。却诺仰望对方,然后像个傻瓜一样眨着眼,待看清面前的是个从头到脚都包裹在斗篷下的神秘人后,又白痴地问一句“你是……神?莫非我真诚的祈祷显灵了?”
“都不是”兮风轻叹,缓声道“我是人。”
“人?”男子的反应似乎很慢,半天才确定了他和自己是一类。”人?你真的是人?!太好了!”他急忙爬起,感动到再次潸然泪下“感谢众神!”
兮风叫他弄得哭笑不得,一头雾水。
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很丢人,低声道“对、对不起。”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下巴上已有细碎的胡渣,看样子在这里困了许多天了。“很抱歉,请原谅我失礼的行为,我每次以迷路就会神经紧张,一紧张就会情绪失控。”
他这才了解到对方是因为迷路而不知所措,倒也没有怎么介意,笑道“这位仁兄不是已经下山了吗?沿河道一直走就能出去了啊。”
“我是沿河道走的没有错啊,但这山像幽灵一样,不论我到哪里它都在我身后,好像我一直是原地未动。”望望这座耸立在群山中的并不起眼的山峰,黑衣男子眼底有一丝恐惧。
兮风恍然了原因,凰阳山的行走造成他对方向感的误判,所以不管怎么绕路也无法摆脱它。可他不能把这些告诉对方,心下暗暗无奈。
“那、那个,虽然跟刚见面的人提出请求有点唐突,但是……但是能否请仁兄带我去关云都呢?我有要事去办,真的非常非常重要,如果再不回去的话,我会死的很惨。”谈到这里,他大大咽了口口水,又怕他不同意,补上一句“你、你放心,我会给你报偿的。”
“报偿就不必了,正巧我也要去关云都,顺路带上你吧。”兮风不在乎几钱银子,只是出于好心和同路,答应领他离开。
黑衣男子喜出望外,深深菊了一躬。“你真是个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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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河道又向西行,踩着扬长小道穿梭于山谷之下。
“我叫彤伊,仁兄你呢?”
“兮风。”
“我今年二十三岁,仁兄你呢?”
“二十三,同岁。”
“我是圣贤门钧天坛副坛主,仁兄你呢?”
“兮风一怔,下意识拉了拉帽子,回道“驱灵师”
“喔?”彤伊惊讶“怪不得对山路这么熟悉。”
他不言,低头略思什么。
“你做驱灵师有几年了,在那个坛报考的?”没觉察到他的突然冷淡,彤伊不厌其烦的又道。
圣贤门的分坛除了将圣贤主的预知与神喻传达给皇帝外,也负责保护各国支撑起的结界。因为近几年常有妖物(主要以罹灵为主)骚扰百姓,试图破坏屏障涌进国内,所以分坛的坛主们决定召集一群以悬赏为生的猎人。大概是十六年前吧,这一决策得到八国皇帝的许可,于是出现了第一批专门负责驱除隐患的人,他们被称为驱灵师。说实话,驱灵师的待遇还是非常不错的,他们一方面可以赚取诛妖的赏金,另一方面每年圣贤门分坛都会发放五十两补贴,但这项工作的死亡率却也是最多的。
兮风说道“八年了吧,是在变天国考核的。”
“八年?”彤伊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竟有日此多年的阅历,不免来了几分好感“真不简单,一般的驱灵师做不到三年就会出意外,就算没有意外,也都是些年纪较大,资历较深的人。像你这种年少却任职时间长的人很少有啊。”
“过讲了,我也没有想到副坛主竟会如此年轻。”
他这么一说,彤伊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哪里啊,我是子承父业罢了,跟兮风你不同,副坛主什么的我听着心里有愧。”
兮风暗笑,这个看起来没头没脑的人竟出奇的谦和,不由放下心里的警戒“瞧你如此匆忙,关云都有人在等你吗?”
“是、是啊。”彤伊闻言,双肩一跨“钧天坛坛主佐丘,也就是我的头儿,他此刻在关云都呢。哎……兮风你有所不知啊,圣贤门里出了大事.”
“大事?”
他一叹“新任的圣贤主失踪了,我们正在四处搜索他的下落。”
兮风不懂了,问道“新任的?圣贤主不是潮汐么?什么时候换人了?”
对方脸色暗下来,灰头丧气地垂眸道“这件事大部分人还不知道呢,我慢慢讲给你听吧。”
……
明白了全部事实的兮风沉思,没想到九国之内除了鬼王的叛神一族外,还有这等大事发生了。“这么说那个叫江瑞的新任圣贤主至今没找到?”
“恩。”彤伊颔首“因为人是在我们这里跑丢的,所以头儿实在是坐不住了,几乎命令钧天坛全部人马出动,说是挖地皮七尺也要把那小子揪出来。大概是几天前吧,我们得到头儿的一位好友的消息,江瑞好像在西北-幽天国。”
幽天国?兮风一怔,这是巧合么?新任的圣贤主去了那里,又究竟是为何?他心留困惑与不安,总觉得一切暗藏着隐情。“那为何你会在这里呢?”
“我?”他苦闷地喟然“近几天事情很多啊,我们本打算去幽天,可市井里又谣传出金龙撑起的结界有了空洞,头儿不放心便派我出来看看。但是……但是我的路痴症很严重啊,只要出门不做标记就百分之百找不到出路。虽然我有往树上刻道子,可林子里的数那么多,我忘了我刻在哪了树上了,结果就在这里不停的转圈圈。”谈及这些,彤伊吸吸鼻子“头儿一定会杀了我的,原本我们定的是三日后在关云都会和,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天,哎……他脾气好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放我一马,但为了江瑞的事,他半个月来每天都在暴走中,我死定了!”
兮风不知该不该给她写安慰,毕竟上司过分严格,当下属的还很难做人。可同时也怀疑,这个典型记忆力缺失的人是怎么做副坛主的?
“九国似乎有大事要发生了啊。”彤伊感慨,又担忧地拢了拢眉“头儿大概就因为有了这个预感才整天神经兮兮的,可怜我们这些吃铁饭碗的人,也快被他搞得是神经失常了,真不知道将来会面对的是什么?”

闻言的驱灵师没再开口,但他隐藏起的一双眸子闪了几下,沉淀了幽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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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打九国多年,在兮风看来,出山路跟回家没啥两样,可彤伊不这么认为,当他们脱离了最后一片林子,遥望到远处的街巷的一刻,他差点激动地痛哭流涕。
兮风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方式,干笑着问这附近有没有铸剑的铁匠铺。他这趟西北之行,若是没有一把像样的剑,是难以确保自己的安全,可他偏偏问错了人啊。彤伊那堪称吃了吐的方向感和记忆力,根本说不清铁匠铺的位置,支支吾吾半天按此道乐句“或许头儿知道,因为这片归他管。”
就为了这句兮风自己都怀疑的话,他又被迫陪这位性子胆小又糊涂的路盲,去寻找对方口中跟自己上司约好的地方——喜来茶馆。
他们下午进入关云都,到了临近黄昏才找到喜来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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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风必须佩服此人的迷路本事,分明是上一回刚走过的路,他竟然能绕十几遍,而且这几个市集再大也不过几里,就算是初到这里的人,转几次就熟悉了,更何况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就在兮风被折磨的快吐血三升时,终于在对方的一声惊呼下看到了希望。
“是头儿!”望着一座茶楼下削着光头,额角上刺着青龙的男人,彤伊瞪大了眼,立在原地不动了。
兮风好奇地投出目光,瞧着门口那个周身散发出森森杀气,让周围百姓绕道而行的人,不由吃了一惊,料想不到钧天坛坛主竟会是这样一号人物!光头男人身边还立着七八个人,个个都是袒肩露背,面目狰狞,十足的流氓样,知道的是在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杀人呢!
“你不去见他吗?”兮风见他浑身哆嗦,提醒一句。
对方摇摇头“你没看见头儿的怒火已经烤干了百里内的空气了吗?”
“好像……是啊”本要相劝的话,如今以变为认同。
彤伊暗自抹泪,今天看来是在劫难逃了……横也是死竖也是死,算了,大不了豁出去挂条小命!念及这点,他用壮士上战场,一去不复回的悲痛眼神盯着兮风说道“一会儿事情闹大了,麻烦你请个大夫了来,说不定我还留得了半条命……兄弟,我去啦!”
还没回神,人已经提步离去,之后兮风看到了相当震撼的一幕。
正跳着青筋的光头男人敏感的觉察到来者,一侧目就见到了他在心里早已蹂躏了无数遍的人,怒火瞬间燃了百丈高。待在他身旁的属下原本还镇定自若的面孔一慌,赶忙爬起来躲得远远的。
“头、头儿,我回来了……”如果彤伊脸上的是笑容的话,世上就无“哭”这一字,可这不能怪他,任谁看到长得像土匪头子的人也会腿软。
男人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龙上下跳跃,指骨捏的咯咯作响“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恶霸般的三角眼向上一吊,扫射出几千道足以杀人的光芒。
彤伊顿感万箭穿心,口齿不清地解释着“怎、怎么会?我看到信号就拼命往过赶,但、但路上我……我……”头儿的神情似足一只磨牙的老虎,“我”字后面的话他是怎么也挤不出。
“你想告诉我,你又迷路了对吧?”嘴角一挑,男人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顺便按动两手的指头,“咔咔”直响。
大大咽口唾沫,彤伊点头。下一刻,光头男人已如野兽般扑来,疯狂大吼着,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面目极度凶残。他一时喘不过气,子句跟蹦豆子般往外吐“头、头儿,我、我错了,我、我、我……”
“我什么我?!你以为一句错了就能完事?妈的,圣贤门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废物!”
见到此景的手下们也乱作一团,大声惊呼“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快、快找大夫啊!”
“把梨黛大人叫来!快点!不然彤伊大人就没命了!”
但令人奇怪的是,那些人只是忙着准备后事,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救。
“彤伊啊彤伊,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正杀人的男人双目喷火“你死了无所谓,要是江瑞那小子挂了,你叫我上哪儿再找一个圣贤主回来?!你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着也是祸害,干脆掐死你算了!”
被掐者脸憋得铁青,已是半个字吐不出了来了,只能无济于事的挥手求救。
“真搞不懂为什么你每次出门都会迷路,你是白痴吗?不是跟你说了沿路留记号,你把我的话当放屁啊?!”手上又用了力气,对方立刻翻起白眼。
就在兮风觉得他小命快升天时,喜来茶馆的二楼传出一声“够了”,然后有一抹倩丽的人影跃下楼,幽香满天飘荡,定睛一看,那是个高挺美艳,着装暴露而感性的女人。
“消消气就行啦,你还真要掐死他啊?”女人踏着漂亮的高筒鹿皮靴上前,纤手放在光头男人的肩膀,仅是大力一使,竟硬是把一个八尺汉子推开了。
重获新生的彤伊踉跄倒地,张口猛灌空气,剧烈咳嗽起来。
“梨黛大人!”属下们见到她如遇天神般悦然,急忙躲到她光辉的庇佑下。
“我说你也是,明知彤伊是个路痴,干嘛还放他出去!嘁,竟给我添乱,耽误了昨天的船班,也不知道有不有船夫让我们渡江。”叫梨黛的女人两手环胸,杏核眼上挑。
“你以为我想吗?要不是江瑞的事让坛里极度缺人,我会派他去吗?!”磨磨牙根,男人真相一巴掌拍死他。
彤伊缓过劲儿,慢慢爬起身“对、对不起,我也不想啊……但、但那座凰阳山真的很诡异,总觉得山是跟人一起走的……”
听到此番驴唇不对马嘴的白目答话,光头男人刚按下的杀意又涌了上来,正欲扑上去再把他活生生掐死时,梨黛走来拦住了他的举动,看向一旁目睹一切的男子“你是谁?有事吗?”
“他、他叫兮风,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他带我出山的。”彤伊拉过对方,脖子上仍有些红肿。
兮风微微欠身,却不吱声。
梨黛上下打量他,此人虽包裹在斗篷下不见真容,但气质清淡如风,应该不是等闲之辈“我叫梨黛,是钧天坛坛主的未婚妻,这就是我的未来相公佐丘。”指指怒气未消的男人,她道。
“见过坛主大人。”不忘礼数,兮风向佐丘躬身。
对方愣一下,完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你是驱灵师?”
轻轻颔首,他话不愿多说。
知道兮风不想在这里多留,彤伊也不绕弯子,对那个美貌如花的女人道“他到关云都是想找个卖兵器的店铺,可我不太记得路了,所以麻烦嫂子为他指条路。”
“卖兵器的地方啊……”伸出涂着蔻丹的指尖点点唇,梨黛略思,回复“我记得柳林那地方有间不错的铁器店,虽然里面卖武器的规矩怪了点,但我保证你所买到的绝对是上等货。”顿一顿“你从这条路走到底,然后右转,沿一条叫‘子月’的湖走就能看到店铺,如果找不到的话也可以打听一下,那地方远近闻名,只要不是外地人都会认得。”
“多谢了。”兮风淡然道。
听到他的声音磁性柔和,梨黛确定了他的大概年龄“少侠不进去喝杯茶吗?”
“不了。”他不做过多停留,抱了抱拳“在下有事先行告辞了。”说完这句他便转身走开。
彤伊想到什么,冲着他的背影大叫“兮风,今天谢谢你了,下次你到钧天坛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兮风闻言一笑,抬手挥了挥。
“看他的样子,怕是很有来头。彤伊,你结交了一位厉害人物哦。”直至人影消失于日落之下时,梨黛发出这样的感叹。
佐丘有些不悦“我怎么不觉得?”
女子娇媚一笑“相公,吃醋啦?真是的,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伸手搬过男人的脸,她抬头印下一吻“外面的嫩草再新鲜,也比不上家里的狗尾巴草耐看喔。”
佐丘哼一声,之前所有的恼怒一扫而光。
彤伊暗暗感谢大嫂的舍色相救,同时也有些期待能再见兮风一面。是的,他有预感,他们很快就会再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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