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离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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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的那片火红的枫树林似乎快烧着了般随风一波又一波扑涌,却难以温暖这凄冷的气流,任它冻结了一切。也不知在这间小亭子里呆了多久,直至月亮升至高空,兮风才无奈地一叹,心下迷漫上不安。
鸾镜说得没错,我只有三条路可以走,抵抗、放弃或是……逃避。前者是两个极端,也许挣脱的开这条枷锁,再也许是一败涂地,而后者却是最终的失败,无需斗争反抗,自愿放弃……
如果真这么做的话,自己大概会不甘心吧?二十三年的人生,拼尽所有的努力,为的就是自由自在的活着,如今多了一道来自身后的威胁,我怎么能视而不见呢?兮风也好,叶少成也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迈出的每一步会带给身边的人怎样的处境。
爹的悲剧我不想在看到了,不想再有人为我而失去生命。我承受不起那些保护,也害怕见到某人的血飞溅在我眼前,我……
“这里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啊……”仰望当空的皓月,他喃喃自语“继续与他们纠缠只会陷得更深,必须放手了。”
今早已经得知了事实的真相,也见到了那些自从缘月客栈一别的人,然这些统统只能令他坐立难安。千夜的失意,南宫凌的重伤,被安置在另一出静养的西门子楚,以及肩头受到很重内伤的修冉,每一个人的遭遇都叫他无法忽视。此刻,自己是谁已无所谓了,但若仍是停留在他们身边,怕是下一次,就会看到死亡——
“我还是比较适合独行啊……”兮风一声长喟,任流动的风抚弄起飘飘银发,顺便也落寞了自己的背影。
或许八年前的那人说得对——“你死了,才会有更多的人活得幸福。”
那就离开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反正我是风,不可能常驻一个地方。
但是,含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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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酒,迷醉般流泻在山间,渲染出一片静谧之世。深秋的夜晚凄寒萧瑟,流动的风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冰冷,惊醒了梦中的人。
“啊——”一声大喊,西门子楚大汗淋漓地坐起身,揪着被单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刚才做了个噩梦,梦境里的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血,而那些刺目的液体来自一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他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清楚的听到一句
“西门子楚,你小子……真是个混蛋!”
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像南宫凌,幽怨的跟厉鬼一样。他伸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沉沉叹了一口气“见鬼!”抬头再看看四周,竹窗、竹床、竹桌子,陌生的一点也找不到客栈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不由垂眸回忆昨夜。然而刚一思索,脑袋就疼得厉害,像是有人要从中间撕裂一般。他闷哼一声,干脆放弃了记忆,反正自己活得好好的,那就没什么问题。
西门子楚下地穿鞋,打量这间精巧的竹屋。月光从窗口洒进来,柔和了黑暗,有轻细的琴音顺着气流悄悄溜到耳畔。因为太好听了,他没办法忽略这优美的旋律,轻手轻脚来到窗前,望到了一幅出人意料的美景。
竹楼下是个不大的庭院,假山流水,枫树石台,看起来精致典雅,宛如仙境。白玉石桌边有一袭月蓝色长袖绸衫的男人垂颈抚琴。他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颤然于空中,缠绵着月色,敛于无痕。他俊逸似天神的脸上带着平和,狭长的眼角微挑,含着若有若无的淡笑,轻易间就将这迷人的一夜比了下去。红色的枫叶悠悠落到他艳丽的衣服上,映衬出如火如荼的鲜明,夺目耀眼。此时,人美、音美、景美,交织在一起更是美得如梦似幻。
西门子楚借着稀薄的光亮望见下面的风景,正差异这一切时,一阵??的脚步声从假山后传出。
并不因来者失去了兴致,华衣男人忘我地弹奏,直至一曲完毕才幽然放下手,流转过比夜更黑暗的眼睛。“我就猜到你会来,兮风。”
银发驱灵师慢步上前,面色很冷“你还猜到了什么,鸾镜?”
楼主低头莞尔,手指在古琴上轻弹几个单音,淡然道“你要跟他们不辞而别么?”
兮风一叹,算是佩服他的无所不知,坐了下来“没错。”尔后展开笑容,可看起来十分勉强“西北-幽天国这一趟我不像与他们同行了。”
“是吗?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我完成了之前同他们的约定,现在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他不认可地摇摇头“兮风啊,若不是我了解你,还真会信以为真呢,不过……你一点也没有说谎的天赋哦。”鸾镜打开扇子,继续道“说说吧,你在顾虑些什么?”
被一语击破了隐藏的东西,兮风不由感慨“你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是敏感的可怕。”如今的他已毫无戒备,不光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上找不到曾有的危险感,也因为自己身心俱疲了。“我怕我会拖累他们,玉面女的目标是我,所以我离开了,他们就会相对安全许多。”
瞟一眼这个弃自己与不顾的傻瓜,鸾镜低语“那你呢,你又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真相,关于我是谁的真相。”
“怎么,你是不指望我来为你解疑释惑了吗?”鸾镜笑道。
他摇头“不,我只是想亲自摆脱这副枷锁,定一个活下去的方向。”顿了顿语句,他决定将所有的感想说给这个不是朋友的朋友听“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感觉到我身上藏着一个秘密,尤其是在经历了雾林那场梦境之后,我的迷惘从已开始的一无所知转为一知半解,也隐隐觉察到自己跟风龙,叶少成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却没想到……”
瞧着他嘴角边自嘲的苦笑,鸾镜帮他说完下半句“没想到现实竟然证实了猜想,对吧?”
仰起脸闭上眸子,他不予否认“我仍然记忆犹新叶少成在我清醒时说的那句话,‘请你带着朕的仇恨复国’。不知那话是不是他死亡之际最希望的事情,但我的身体里确实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它在迫使我仇恨,迫使我疯狂,迫使我遵循那个皇帝的话去做。直至昨天,我才从你嘴里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但那股感受不是我的啊,是叶少成拼死也要护国的灵魂在作祟,他支配着我,操控着我。于是我忍不住要问,‘这具风龙心脏所塑的肉躯到底是谁的?我?还是叶少成?’,结果,思路到最后都会走向一点,我想我知道,兮风这个人,本来就不曾存在过啊,他只是个替代品……”
兮风露出的表情忽然让鸾镜觉得熟悉,想起今早某人受伤的神态,“替代品”三个字,他们多少都有些同病相怜。晃动扇子,他试图挥去空气中漫上来的忧郁“那为何你不屈服于它呢?”
“我想啊……”兮风挑起了唇线“可它却不愿苏醒,来彻底占有我的思想。就像八年前一样,爹死在那些人手上,我分明是悲怒至极,渴求着力量来杀死每一个伤害我的人,但却仍旧无力逼迫自己拿起那把……那把‘流觞剑’。”
多年前,他与他爹司徒昭空回到神宗氏去查看那四个谣言被破坏的封印,却意外的落入陷阱之中。司徒昭空为了救儿子出险境,不惜以命挡下弟弟的凶器。而眼睁睁看着这所有发生的兮风却因惊吓而动弹不得,直到他爹跌下封印神塔,才哭喊出声。他破空长吼的瞬间,镇压着四妖兽的封印物——四把上古神剑得到了共鸣,其中押解着玄狐的,一直由神宗氏里司徒家族看护的流觞剑破壳而出,放射开无数亮彻九霄的光芒。巨大的紫色锋芒雄霸了天下,仿佛昭示着拥有它的主人会拥有世界一般,然而,流觞剑选择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兮风。
为什么会是兮风?估计当时在场的人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他明明是个异类,是个天煞的无命之人,为何流觞剑会臣服于他呢?但那时的兮风并没有去握住它,似乎是因为他爹曾经说过,“剑与人是一样的,人心若不善,剑心也会是混沌一片。真正的绝世好剑就如同真正的侠者,在你濒临崩溃之时,所赐与你的不是更强大的愤恨,而是为何而战的决心!”所以,他没有去碰那把剑,也避免了一场灾难。假如兮风执起那把剑,玄狐的封印就会瓦解,到时候悲剧就会再次重新上演。
“那你后悔吗?”鸾镜问。
“不,不后悔,因为那是我的选择,只属于我的选择。”轻轻舒缓气息,他道“我选择了兮风,一个无忧无虑的驱灵师的生活。”
“为什么会选他呢?”鸾镜好奇。
“司徒兮风身上有仇恨的影子,而我无能为力承担那份责任。与其被恨压得喘不过气来,倒不如彻底放开,如风一样的活着。”微微一笑,兮风的神态转而缓和了“很多年前我就明白,逃避是得不到自由的,所以,我的离开不是为了回避即将到来的危机,而是……我已经有了放不下的人。”
楼主笑出了声,满意他的回答“兮风,我非常非常欣赏你,你身上所有的光亮不同于以往我所看到的那些人,而是十分特别的明亮。”
兮风垂下头看他,似乎不是很理解。
“任何人面对自己不是自己时都会疑惑地问一句为什么,可试想一下,有谁能够真正定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呢?恐怕没有人吧?那些历经沧桑之人的感悟,不过是受伤之后的自我安慰,而看破红尘之人的隐居山林,也不过是透明了自己的存在好不让自己再受伤。人啊总是太过脆弱,没有一些信念就会活不下去,像脱不开水的鱼般,看似自由却又本身就是个无奈。只有你,兮风,只有你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你不是在挣脱,不是在放弃,亦不是在逃避。这很奇特,你一路走一路慢慢挑选所走的方向,不急着策划将来,也很少回顾过去总结经验。或许真是人如其名吧,像风一般随遇而安……”他道“你爹给你起了个好名字,兮风,只要你不往自己身上套枷锁,我想你应该可以活得更加自由吧。”
“或许吧。”他耸耸肩。
合上扇子,鸾镜又转移的话题“你去了幽天国会很危险啊,玉面女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有什么打算吗?”
闻言,兮风不免一惊,原来这个人已经知道自己要去西北了,还真是让人头疼他的先知!“没关系,我既然是叶少成的转世,量她也不敢对我怎样,而且我若有个好歹,她追随的鬼王会失去很好的挑起战火的借口。另外,有我在那面拖延,含弄他们进入阴司会方便许多,再加上有你带路,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是那样没错,但你就要面临不少麻烦了。”
兮风当然清楚,却全然没往心里去“无所谓,大不了到时走一步看一步。”
了解他的脾气,鸾镜也不多言“现在走太匆忙了吧,你不打声招呼吗?”
“算了,我怕再见面会舍不得走呢,早离开一天早放心,相信不久之后我们还能见面。”站起身,他看看天色,知道已过三更,也是时候动身了。
不过楼主还有一句话没说,于是在对方提出离开之言的一刻,动了动嘴角“含弄她啊……已经清楚了你的过去了,关于你爹的事,你为何被逐出神宗氏的事,她都一清二楚。”
兮风一怔“是你……告诉她的吗?”
“不是,是别人说的。”
他略微思忖一会儿,觉得这种事即使她现在不了解,将来也一定会了解的,所以不愿再追究什么了“由她去吧,知道了或许对彼此更好。”
鸾镜暗笑一下“那么,你要走了吗?”
“恩,是的。”拉拉衣角,不知不觉间,夜晚已变得寒冷刺骨,秋天似乎马上就要过去来。兮风正打算说“告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
“你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竹楼的二层上,从头听到尾的西门子楚按耐不下去了,直接从窗户口跳了下来,稳稳落地。“过分!你要一声不吭地溜掉吗?!”
见到他,兮风很是吃惊,侧脸看看鸾镜,发现对方笑得很是玩味,才恍然自己是被计算了。
虽然没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兮风又为何要走,可他不想让这个同伴离开“你如果消失了,含弄肯定会生气的!”
二十五岁的人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兮风忍不住一笑“没关系,她会原谅我的。”
见搬出王牌他也没有动容自己的决定,西门子楚撇撇嘴,**表情“你真的要走?”
微微颔首,兮风心知自己的做法会让他困扰,所以上前拍拍他肩膀“含弄他们就交给你照顾了,还有,别告诉他们我要去哪儿。”
西门子楚怔了怔,刚想开口说话,他却已迈着步子而去,不带丝毫迟疑,只留下一个修长的背影。
鸾镜没有注视着他的离开,仅是淡淡吐出一句“幽天国除了玉面女,还有其他叛神一族的使徒在,你务必要小心!”
闻言,兮风顿了一下,后又恢复了原态“我知道了,谢谢。”银发一晃,如粼粼水波散开,转眼间隐没与黑夜里。
“哎……”搔搔头,西门子楚苦恼自己没有挽留住他,不免一叹“真是任性啊,一点也不考虑别人的想法。”
摇动扇子,鸾镜盯着这个有感而发的小鬼,“扑哧”一笑“西门二城主说的对。”
西门子楚回头看他,再次认真打量。出色的外貌,华丽的衣着,不凡的气质,唔……他应该大有来头啊!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晌,等到鸾镜笑着开了个小玩笑才宣告结束“你这么一直看着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呦。”
话音刚落,西门子楚就觉得一身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鬼才会爱上你这个男人!还有,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笑绝楼所在的凰阳山,我是楼主鸾镜。”
“骗人!”几乎是立刻就否认了他的身份,西门子楚叫道“你才不是什么楼主呢,跟我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不怒不恼地微笑“那你认为我该长什么样?”
“笑绝楼楼主既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下第一,就必须具有超人的阅历、能力和魄力,而要拥有这些才能,绝非一朝一夕能做得到,必定是饱受风雨蹂躏与岁月摧残,总之跟‘年轻’两字扯不上关系,而你——看起来完全不像!”
说的还真是一本正经啊,鸾镜感慨自己的身份在眨眼间就被毁于一旦,说道“你这么认为的确有逻辑可言,我无法反驳,但有些事情可以帮助我证明自己是楼主哦。”
“什么事情?”
扇子一摇,他道“我啊,认识一个一岁就能活蹦乱跳,三岁就能唾沫飞溅,五岁就能无恶不作,十岁就能称霸一方,被人誉为‘鬼见愁’的人哦。”
西门子楚面色一晃,嘘声问“你、你说的是谁?”
“他啊,有一个非常讨厌的人,而讨厌那人的原因却是因为那个人是唯一一个敢忽视自己存在的家伙。所以呢,他就想尽方法欺负对方,经常为此搅得四邻不安,怨声载道。另外啊,他也有一个烦恼,那就是他最鄙视的人竟然比自己长得高,因为这个,他甚至私底下做了个稻草人,写上对方的名字,每天睡前都会用针扎小人……”
西门子楚脸一绿,似乎猜出那人是谁了。
“而且他还长着一张娃娃脸,长长被人唤错了称呼,也正是因为长得太嫩了,所以至今都没有取娘子。”鸾镜故意伤口上撒盐“我记得他今年应该二十五了吧?不过,他好像暗恋自己的女上司啊,可不幸的是他没有勇气表白,导致了名花有主……”
西门子楚只觉得自己七窍生烟了,恨不得马上找个洞钻进去。
“听说他不久前离开了都成,城内的百姓有放三天烟火以示庆祝,大街小巷比过年还要热闹呢~”鸾镜道“他呀——”
“够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西门子楚拍了才意识到那是石头做的,疼得呲牙咧嘴“我有那么讨人厌吗?”
他以暴制暴“是知道呢?”
一句话叫他西门二城主干瞪眼没话说,气鼓了腮帮子。
“哈哈哈,玩笑了,玩笑了,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楼主罢了,你无需往心里去。”鸾镜心觉有趣,可也知道尺度,于是忙不迭改口。
“哼!”重重从鼻子里发出个音,西门子楚一**坐下,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忍下这一次了!“你若真是楼主,那笑绝楼呢?跑哪里去了?还有,跟我一起来的那些同伴们呢?”
一串问题脱口而出,鸾镜暗笑他性子急,悠然道“夜还长,我们慢慢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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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捂热凳子的**抬起,西门子楚激动地指着他,大叫道。
信手拿起一片落在古筝上的红叶,鸾镜对于这种反应已是见怪不怪了“你已经不是人了。”
通常情况下他肯定会冒出一句“你才不是人!”反唇相击,但现在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对方并不是在骂他“你把话说清楚,到底为什么?”
“摸摸你的牙齿,再看看你的手,你自然就会觉察到问题。”
牙……伸手摸过嘴巴,西门子楚诧异的发现,原有的四颗虎牙竟然冒出了唇外,露出两点白尖。手……低头看手,修长的五指长出了半寸长的尖锐指甲,不似那种多天未剪的样子,而是如野兽硬化的利指。怎么回事?头顶浮出大大地问号,不用他开口,明眼人一见就知道他已经满脑子浆糊了。
“你吞食的水魂跟你合为一体了,所以你不能在算是人了。”
听不懂他的话,西门子楚眨巴眼“什么意思?”
鸾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一句“你知道为什么龙只吃水魂为生吗?”
他乖乖摇头。
“水魂是妖类里妖力最强的生物,却也最不具有攻击性。据说水魂是天地日月的精气凝聚而成,它们非常脆弱敏感,只能常年呆在冰冷的河底。龙之所以只吃水魂,一是因为身份高贵,十分挑剔,二是因为它们需要补充大量的妖力才能更好的支撑国家的结界。在九国,能享用水魂的唯有皇帝,但不是用来食用,而是吸收它们燃烧时散出的香气,以延年益寿,美颜常驻。可你呢,吃了相当多的水魂,后果可想而知。”鸾镜道“身体变小了还好说,只要挥发它的药性你就能复原,但水魂体内蕴含的强大妖力却很难逼出来。当然咯,这难不倒无所不能的我,只不过……”
“不过什么?”见他停下来,西门子楚本能地追问。
“你在重伤之际接受了原本应该排斥的妖力,已经算是个半人半妖了。”顿一顿,又道“通常人吃下水魂会立刻丧命,就好像咸海鱼不能呆在淡水湖一样,可是你的身体容纳性似乎很强啊,不但没有因此丢掉性命,反而还给了妖力一席之地,更可怕的是,你面对死亡之时爆发出的求生意识激起了,或者说是兴奋了妖力的滋生,你的身子也追寻本能收容接纳了它。于是妖力自然而然融进了你的血液里,改变了你的一切。”
“什么?!”有关重伤之事,西门子楚在鸾镜的提醒下才慢慢有一丝映像。自己似乎和南宫凌从缘月客栈逃亡,然后遇到了两只异变罹灵和叫什么犬的狗,在打斗中,自己好像被弄得半死不活的,手臂也在那时断了,还有胸口……可是,他捏捏两肩,揉揉胸膛,竟然是完好无损。他一时间傻了眼,不知道是自己弄错了,还是另有隐情。“怎么回事啊?为什么……”
“你记不起来了吗?”他一叹“这也难怪。你在与妖力结合的时导致意识模糊,整个人彻底陷入疯狂,叫萧竹的异变罹灵和炎犬都是被之后妖化的你所杀。”
“我?”他不可思议。
“不但如此,你吞食了异变罹灵身上的龙血。因为龙血有强大的再生力,所以你受的伤全部愈合了。”
西门子楚张大了嘴。
后面剩下的一些内容,鸾镜没有再告诉他,仅是长叹一声“你遗忘了不该以往的东西啊。”
西门子楚不清楚哪些事不该遗忘,可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经历,他已经快要崩溃了。颓然坐倒,痛苦的抓着头发,他爆发出一连串哀叫“啊啊啊啊啊——我就疯了!怎么倒霉的事都叫我碰上了?!先是变小又是变妖,天呐……”五岁摸样的人一阵呜呼哀哉,悲痛不已。
鸾镜笑笑“也不尽然都是坏事哦。“挥出手上把玩的枫树叶,那薄薄的叶片如刀片般飞出,疾疾想前方而去。
原本还在痛苦的人心下一凛,迅速抬头一侧,避过了“你做什么?!”
招摇地晃着扇子,鸾镜道“我刚才使出的那一击,兮风是绝对躲不过的。”
他一怔。
“你的听觉、嗅觉、视觉甚至是感觉都有了异于常人的灵敏,而且,一般的剑已不能为你所用了,因为你在攻击时散发的妖力会轻易震碎普通的铁器,所以……”
他的话让西门子楚瞪起眼睛”所以什么?”
“所以说,你若好好利用它,会变得很强大。”
强大……一个是男人就会喜欢的字眼,实在是诱人万分。西门子楚“嗖”地站起,两只手支在桌子上,努力仰起脑袋问“我会变得天下无敌吗?”
这回轮到鸾镜愣了一下,瞧着对方那一脸期待,他笑得不太自然“是……应该是这样吧。”
西门子楚摩拳擦掌,满脸小人得志的奸笑“这就是所谓的因祸得福吧?嘿嘿嘿嘿。”
“可是。”尽管不忍心打扰他的白日做梦,有些话不说不行“你若控制不了体内的妖力,很可能再次发生暴走的情况。”
“暴走?”西门子楚冷静下来,眨巴眼“为什么?”
“有一点你必须认清,你尽管血液里已流淌了妖力所带来的兽性,但你的本质上仍拥有人的本性。就如同一山不容二虎一样,这股强大的妖力你若不强行控制它,终有一日它会反噬你,就是所谓的喧兵夺主。一但你失去对身体的主导权,你现在的人性面将完全被兽性面取代,到那时,你的强大会威胁到天下。”
“那、那要怎么办?”西门子楚有点后怕,吞吞口水问。
“要看你自己的意志了,你如果有足够强大的意志来镇住它,它便会为你所用。”
西门子楚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一知半解地皱起眉头,尔后喃喃一句“为我……所用啊。”月光悄悄斜照在他脸上,那双懵懂的眸子泛上兽类的幽绿光芒。
交代了自己要交代的事,鸾镜做最后一点补充“你出了庭院后延小路往南走,不远处有一座竹屋,你的朋友在今晚暂住那里。另外,那座屋子的主人是我的手下,一位有着相当高明医术的大夫,叫步青平,他会帮你把身体复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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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子楚长这么大,很少把琐碎小事放在心上,原因无他,只因为懒得耗时间思索这些会让人长白头发的问题。他一贯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没酒喝开水”但是,人生似乎总有例外啊,例如同这次,他西门子楚二十五年精彩岁月里头一回遭遇失忆,并且由人转妖,还吞吃了可以不死的龙血等一系列突发情况,他不动脑子也难啊!
深吸一口气,他加快脚下的步伐,如流水般点着枫树尖而过。果然如鸾镜所言,千步之外建有一座竹屋,现在能得到答案的人只有南宫凌那家伙,虽然后面的一些事情不太记得了,但黑炭帮他解除傀儡线时被自己捅进的那一刀却记忆犹新,尽管那家伙顽强的如蟑螂,可要是留下后遗症的话,他下半辈子就等着受罪吧!
从树上跃下,直接跨过篱笆进入院子,落地的一瞬却发现下面种着草药。西门子楚惊叫一声,伸出两指压着松软的泥土弹起身子,险险地立到了一旁的碎石小道上。揩把虚汗,他还好没踩坏主人的园子。
“干嘛跑得这么匆忙?”楼门口,一个束着长发的白衫男子两手环胸,正挑着眉毛打量他。
抬头,见说话的人是修冉,西门子楚答道“我来找你们啊。”他又看看那个那个总表现出不悦的人,皱了皱眉“你受伤啦?”
修冉一怔,下意识摸向肩头。这里的伤是今天早上才有的,为了不让别人觉察,他有很小心处理过,但对方又是怎么知道的?
西门子楚像狗一样耸动鼻子,寻找着空气中的气味分子,解释了他的疑惑“你肩膀上有血的味道,好好敷点药吧。”
他不解此言,更想不到对方的嗅觉竟会这般灵敏。
“呐,含弄他们呢?”趁他愣神之际,西门子楚已经一溜烟地窜到他跟前。
没想到经历了昨晚的那场恶斗,他还能如此有精神,修冉心下幽叹,懒散的眸子垂下,抬手指了指一旁轻掩的门扉“在里面。”
“谢了。”他笑笑,下一秒便推门而入。
修冉的目光转瞬漫上深邃,抬头看看微透一丝曙光的天空,轻轻翁动唇角“他……走了吗?那我也该行动了啊……”
见到屋里正低头轻喟的女子,西门子楚没有察觉出异样地偷偷溜进来,然后突然扑了过去,拉起她的手嬉笑着“含弄,你没有事吧?有没有受伤?”
受了一惊,春含弄待看清来者是谁时,才无奈地一笑“是你啊,真是的,进屋也不说敲一下门。”
“哈哈,给你一个惊喜啊!”西门子楚咧开嘴角,小心地松开她的手,藏起了自己尖锐的指甲。视线一转,他看到坐在女子身旁竹椅上的少年,又道“千夜也在啊,你的伤好点了吗?”
千夜身子颤了一下,半晌才缓慢地回过神,脸上有浓重的惘然,眼底死寂如冰潭“恩……”淡淡回应,他又埋下头,不知在郁闷什么。
“怎么了?”这时西门子楚后知后觉地感到气氛不对,望向春含弄。
女子一叹“千夜失忆了,有关离开缘月客栈之后的事他都忘了。”
“哎?”西门子楚吃惊,完后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摸着不存在胡子的下巴,怜悯道“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啊。”
千夜狐疑地对看他。
“我也忘了呢,好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完全没有对方那一副颓废的模样,西门子楚对于自己记忆力减退地事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对了,黑炭呢?我正在找他,那家伙应该知道我们后来的事情。”转头看看春含弄,她却闭上了眼睛,用从没有过的疲惫声音回答他。
“南宫凌在楼上。”
“哦,那我去找他了。”五岁的小鬼来去匆匆,转眼出了屋子。
春含弄没有跟他说该说的话,难过了许久才把秋波般的眸子转向身侧的少年“千夜,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他抿抿嘴,拧起了眉“可是……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告诉你们,但为什么……我忘了该从何说起呢?”
再出门,修冉已经没了去向,西门子楚也没在乎那么多,从空竹筒大城的台阶上了二楼。
扑面的浓浊药味让西门子楚挑了挑眉头,按下胃中翻涌的反感,原本想敲门的手却径直推开了。屋里光线很暗,一盏烛灯也没有,而且夹带的味道更是大到惊人。他暗地里臆测,不知那块黑炭搞什么鬼。“喂——”鬼头鬼脑地探进去,他犹豫一下,还是吞着口水走到里面。
霍然一道疾风掠去,“碰”一声关上了门。来者大惊,扯着嗓子尖叫。然惊魂未定,里屋飘来抹白影,在一盏刚点亮的光芒下映出一张披头散发,苍白至极的脸“啊啊啊啊——!鬼啊!救命啊!!!”
“很抱歉吓到你了。”鬼开口说了话,柔和的嗓音略带沙哑,瞬间扫开了黑暗的诡谲。待台灯安置到桌子上时,那张骇人的面庞脱离了光线的扭曲,变得清晰起来。
抱头哆嗦的西门子楚抬动脑袋,面前是个一袭单薄白衣的男子,有着一头水瀑般的长发流泻于肩头,盖在斜刘海下的五官很是俊逸,哪有半分鬼态。他很没形象地扶着桌子站起,呐呐问“你、你是谁?”
“笑绝楼楼主鸾镜大人的手下,步青平。”略一欠身,男子十分懂礼数。
“步……青平?”名字很熟悉,他略加思索便想起来了“啊,你是这里的大夫吧?”
步青平点头。
“可是……”五岁的娃娃脸上带起成年人的疑惑“含弄说黑炭在这里啊。”
“黑炭?”
“就是南宫凌啦,长得又黑又壮,脾气臭臭的那个。”
大夫会意他所指何人,身形一转,撩起玉珠做成的精美挂帘进了里屋“请跟我来吧。”
西门子楚随之入内,但黑乎乎的一片让他什么也看不清楚。正想问那人怎么没点灯,只听布子拉开的轻响,一颗摆放在柜台上的夜明珠散发出了阴冷的青光,照亮四周。他很是诧异,借着这颗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号玉珠,将其间的所有落入视线中。
屋子的大半都让药柜占据,蜗居角落里的一张方形桌子上东倒西歪地堆着些瓶瓶罐罐,让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更加狭小,仅在靠着窗户的地方放有张竹床,被绷带缠满全身的男人横躺在上面,呼吸微弱迟缓,仿佛一缕游丝,不堪碰触。
与想像中完全不一样的场景另西门子楚胸口如被什么撞了一下,连同脑袋也闷了。他走到床边,望着南宫凌已毫无血色的面孔,半天提不上笑意,仅是干着嗓子打哈哈“步大夫,你这是要做干尸吗?缠了这么多白布……”映像中,对方似乎没有受过这么多伤,他不解,目光游移时发现,在他的额头中央还插着枚金针,好奇之余不由伸出手“这是什么?”
“最好被动它。”步青平及时开口,阻止了那人的动作“只是吊命用的金针,你若不小心让它移了**位,我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救不了他了。”
西门子楚身子一颤,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这个人的伤势是我有生之年见过的最严重的一个,受伤的部位以及失血量给一般人早就死了,如果不是有绿萼带来大人的命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冒险救他。”
“胡说!”西门子楚马上反驳,喝道“我记得只是腹部和……肩头有伤,那是不会致命的!绝对不会!黑炭一向是百打不死的!!!”
步青平不否定他的话“没错,他的体质的确很好,不然也不会撑到今天,但是……”俯身慢慢解开南宫凌的纱布,露出他所不知的伤口“其他地方还好说,这里和这里,都几乎被贯穿了。”
如他所言,南宫凌胸前的剑伤极其靠近心脏,而下面一点的地方,有一排月牙形类似爪伤的痕迹。西门子楚突然觉得熟悉,眼睛一闭,晚上想起时还会很头痛的记忆,此刻却如泉涌般浮现眼前。
鲜血、剑影,迷漫着鬼蝶的天空,有人在跟自己说话。
“西门……子楚,你小子真是个混蛋!”
混蛋……
残破的画面与梦境中的种种交织,他猛地睁眼后退几步,撞上了药柜。但遗忘的东西并没有停止,反而越加清晰,他分明看到自己几近凶残的杀了萧竹,吞下了龙血,又以疯狂的力量撞碎了炎犬的头颅,之后……
“小子,适可而止吧!”
之后……
“骗人!”恍然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西门子楚抬手,神经质地抓住了头发“骗人!我怎么会杀了他?!不会的,不会的!”
“他还没死。”淡淡回应一句,步青平端过药箱,给他重新上药。
“没死……”心下的某角晃动不停,西门子楚放下手,木然一瞬。回忆停下了,他记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却宁可自己什么也没想起。手指紧握成拳,不可抑制地抖动,他死咬着牙根,飞快冲上前,一巴掌扇在南宫凌脸上“你才是混蛋!”
步青平愣了一下,恢复常态后继续包扎伤口。
瞧着那人无力的甩了甩头,没有一丝反应,西门子楚最终按耐下要掐死他的冲动,一时间散去了曾经的清澈又带些狡猾味道的目光,以一种二十五岁成年人的深邃盯着他,俄顷闭了一下眸子。
这个人死了,自己大概会自责一辈子吧?为什么呢?明明就是个横看竖看都相当讨厌的家伙,我又何必觉得惊慌,又何必怨恨呢?
沉默良久。久到自己也无话可说时,西门子楚退了半步,屈膝跪在步青平的脚边,重重磕了个头“步大神医,请你务必救他一命,此人罪大恶极,不活着的话实在是难解我心头之恨!”
他斜眼扫扫对方,缓声道“只要是鸾镜大人的命令,即使是个死人,我也会想办法救活。”
“那我就替黑炭的祖宗十八代谢过你的大恩大德了!”又磕了个响头,西门子楚利落地站起身,扭头就逃了。
步青平还有话未说,那人却已跑得无影无踪。心下一叹,他喃喃自语“忘了找我的目的了吗?唉……”
西门子楚怎么会忘了呢,但黑炭都那样了,他哪里还有心情让自己身体恢复原态。喘口气靠着竹墙,他拧着眉宇,拳头泄愤般砸到墙面,震得整座竹楼也跟着轻颤,却仍是难以平复心下的杂乱,只得咬牙切齿道一句“你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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