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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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地喘息与冷气结合化为团团白烟,,捂着伤口的手指紧了又紧,仍是止不住涌出细缝的血,少年咬咬牙,扶着树干顿下脚步,身后的暗影如浪潮般扑来,没过了大片林子,此时的逃亡若有一颗停歇,都会被这汹涌的鬼魅生物所吞噬。
“你还好吧?”见他体力不支地大口大口灌空气,修冉也被迫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
千夜摇了摇头,心知再这样下去只能拖他后腿“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跟上。”
罹灵已经从林子的四周包抄而来,隐匿于黑暗中却没有行动。忽略那些晃动的红色眸子,修冉反手撩起额前的发丝,转身走到树旁坐下“既然走不动了,那就休息一会儿。”反正逃不出去了,倒不如先静观其变,等待结束或者来临。
“这样……会拖累你吧?”少年怔了怔,后又不安地看看他,问道。
“唔,你很有自知之明。”懒散地瞟去一个目光,修冉道“不过这是含弄交给我的麻烦,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保护你。”
鬼魅生物的低低喘息蔓延开来,如同呜咽地风声,千夜眼底泛出复杂,按着裂开的伤口,埋下头,笑声地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她吗?我是说……含弄姐。”
挑起一个弧度,修冉不做隐瞒“是,我喜欢她,从三年前她来翼州时就喜欢。”瞧着他古怪的表情,又道“怎么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没什么……"
“可你的样子不像是没什么。”环境的紧张反倒让他们放下警觉,淡淡地闲聊起来。
沉默片刻,干脆缓声道“我只是不明白,含弄姐为何选择一个无命之人……身边有这么多关注她的人,她却——”咬咬下唇,他欲言又止。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顾虑这么多的,无命之人也好,有命之人也罢,那都是生来就注定的事情,由不得我们选择。”修冉道。
“但是。”少年脱口的一瞬,话又顿了顿“他就……真只得我们如此信任吗?”
听出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修冉冷笑“这么说,你怀疑他?”
“兮风是唯一一个活着出乡凌山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当晚的经历是真是假,而且那个玉面女为什么一顶要让他归顺呢?难道不值得人怀疑吗?刚才在缘月客栈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他拥有风之血界,很可能是神宗氏司徒家的人,但若兮风真的有若此显赫的身份,又为什么要四处流浪?更何况他还是个无命之人,允许他带领我们去找笑绝楼楼主,这样会改变我们的命运……”
“命运?”听到最后两个字,修冉笑出声“千夜,你相信命运吗?”
少年一怔。
“你太单纯了,你以为命运可以决定世间的一切么?那么九国长久以来不断涌起的暴动又该如何解释?呵,与其对一个陌生人打问号,倒不如去质疑一下那些明明熟识却从未见过的人!”他站起身,视线掠过林间,那些原本藏匿在暗中的罹灵竟突然消失了。“千夜,我问你,你既然相信命运,又为何苦苦寻找自己的父亲呢?”
千夜拧眉“这与命运无关!”
冷然一笑,修冉转身,留给对方一个背影“无关?呵,人总是这样,面对自己的事情,即使是错误也一定要千方百计找借口。”叹一声,他莫名问了一句“千夜……如果雾林里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杀了你的话,你会怨恨吗?”
“我——”不解他的意思,少年还是照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是不会死的!在没有找到父亲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笑容淡下来,他又道“那……如果是命中注定你会死呢?”
千夜缄默,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回答。
“你没有自信说出逆天的话来吗?”幽幽轻喟,修冉低头“果然,人被禁锢的太久,就会忘了解开绳子的方法,真可悲……”
风飒飒而起,舞弄着男子的白衫,这个一向漫不经心的人突然间变得深沉。千夜隐隐约约从他的叹息里感觉到一丝陌生,再抬头,他的背影却又有些似曾相识。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和那人出奇的相像呢?确定不了自己的猜测,少年缓声道“修冉……在雾林,你真的没有出什么事吗?”
修冉扬起唇线,掩下了自己应该露出的表情“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含弄姐和兮风遭到异变罹灵的围攻,西门子楚和南宫凌则跟地龙纠缠上了而我被一群罹灵逼到了绝境,唯有你……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犹豫一下,千夜继续道“你真的呆在原地没有离开么?”
“呵,事实上,我并,没有呆在那里。”他不回头,轻笑一声。
“什么意思?”
“我去见了一个人,一个——”修冉伸手入怀,掏出了什么“一个我要杀的人!”
语调的急转直下如一道霹雳般打在千夜心头,他退了半步,脸上浮出难以抑制的愕然“修冉你——”
“不错,是我!”转身,他将一张鬼脸面具覆上脸,周身散出了阴冷的气息“我就是那天要杀你的人!”
“为什么?!”千夜着实难解,一步接着一步踉跄退开“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原因我说过了,你死了,他们才会彻底放弃去找笑绝楼楼主,虽然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至少可以救他们,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修冉不带一丝情感的回复着“只是我没有料到,那些罹灵竟然没能杀了你,还让含弄他们产生了怀疑。”
“怎么可能?你跟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何要做这种难以理解的事情?而且……而且,你怎么可能会和鬼王有关系?难道……”一个想法在脑子里形成,千夜脱口而出“你不是修冉?”
“或许吧,因为修冉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冷答,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前“你既然知道真相,我就不能再让你活下去,所以千夜……”目光凝结成冰,他挥剑而下的一瞬,吐出了几个尖锐的字眼“命运这种东西,早就消失了!”
少年瞪眸愕然,竟忘了躲闪,眼看要命丧利器之下时,忽有什么东西砸在头上,脑海里有一些画面被抽离,身子软瘫倒了下来。
“连自己的同伴都不放过,鬼王陛下还真是狠心呐。”一个衣着华丽至极的男人一手扶着千夜,另一手上的扇子则夹住了那柄长剑,让它动弹不得。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叫人始料不及,同时也危险不已。
修冉一怔,缓缓放下面具,打量这个飘然而至的人,收回武器,他迟疑“你是谁?”
扇子一展,“笑绝天下”四个字醒目“在下鸾镜,笑绝楼楼主。”甜腻的声音暧昧了空气,一双狭长的丹凤某洒下千万种神采。
目光忽然变得幽邃起来,修冉皱了皱没“你想要做什么?”
“哎呀呀,陛下这一脸不悦,我能做什么?”虽然口口声声用敬语,可鸾镜的调子里却没有半分敬畏“我只是来带客人走而已。”
“这个表面上友善的男人,修冉却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手腕一转,趁其不备舞剑而下。
鸾镜身形一侧,已如行云流水般滑开,眨眼间移到了他背后“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我的邀请吗?”
带着千夜竟能轻松自如的躲开,传说中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下第一的笑绝楼楼主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你想跟叛神一族作对吗?”
“岂敢。”鸾镜摇摇扇子,凌乱的碎发散开“不过笑绝楼有笑绝楼的规矩,凡是我邀请的客人都必须如约到达,所以,即使是拥有着不可估量之力的叛神一族也不可以改变。”
话虽风淡云轻,但这之下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威胁之意,修冉捏紧拳头,说道“你从一开始就在操控一切吧?让一群毫无自保能力的人冒这趟险意义为何?”
“看样子,玉面女跟陛下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啊。”鸾镜暧昧不明的视线转而一沉,多了分混沌“陛下既然这么听她的话,又可曾知道,陛下今晚的行动,她也有插手。”
“什么?!”闻言之人愣怔。
“为了阻止同伴来找我,陛下可谓是呕心沥血不惜杀人来达到目的,可是,陛下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玉面女也没忘助您一臂之力啊。雾林里那三只异变罹灵,还有今晚除了陛下指派的那些来者外,另外几位不该来的人,都是违背陛下您的心愿做出的事情哦。”
“你是说,玉面女也有派人来?”大吃一惊,修冉的脸色顿时惨白。
“不错,今晚有人会死哦……”狭长的眸子掠过一层寒波,萧杀了气流,然又一个转瞬,恢复如初“但是不必担心,只要有我在,没有人可以受到伤害。”摆出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鸾镜招摇地摇摇扇子。
“你是因为知道玉面女会有所行动,所以才发出帖子警告吗?”
“对,我同几位是友非敌,陛下无需过多担心我的出现,我的嘴巴还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低头莞尔,他道“但原谅我多一句嘴,陛下这么瞒着也不是办法啊。”
念及这点,修冉怒了起来,抛出一个凶恶的眼神“你以为是谁害我走到这一步的?!”
“我吗?”扇子掩面,鸾镜无所谓的笑笑“那只能说声抱歉了,我也是情非得已。”
“不论你出于什么原因,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都休想伤害她!”修冉用足以封冻空气的声音做出警告,无情的面孔上是不容侵犯的魄力。
鸾镜不惧,甚至忽略了对方透出的杀气“陛下指的她是……个女人吗?呵,可我想她应该必须要你的保护吧?果然,女人太强势了,也令人困扰啊。”
握剑的手紧了又紧,他猛地指向他的心口,四周散出凛冽的寒气,惊动了林间的群鸦。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要激怒自己?他究竟想怎样?!“我警告你,不要在称呼我为鬼王陛下!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不要在这种小细节上要字眼!而且……你若敢对他们说出一句有关我的事情,我绝对会让你后悔!”
“这算是威胁吗?”鸾镜合上扇子,垂眸一笑,再抬起,比对方强盛不止百倍的森然之感霎时扫开,激荡着全身每一个毛细血管“陛下大可放心,我要做的只不过是平衡这个世界而已。”
手不自觉的一缩,修冉竟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这个人,浑身都透着喘不过来的窒息感,明明在微笑,笑意之下却是让人想都不敢想的惊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抖着手垂下剑,他问道“什么意思?”
扇子由头顶至下颚一扫,化开了那股戾气。鸾镜莞尔,故意转移了话题“陛下若还是呆在这里,饿哦可难保他们不会出事哦。”
修冉一惊,长剑回鞘,自是知道此刻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在他即将转身之际,楼主开口了。
“陛下乘车子去吧,这样也快一些。”
扭头,昏暗的林影中,八只踏着火云的独角麒麟拉着四辆车子缓慢而来,在不远处停下。修冉错愕,没想到麒麟这种同龙一样是上古神兽的动物会甘心听凭人的驱使,这个笑绝楼楼主难道真如传闻所言无所不能吗?
车帘轻轻掀起,走出两个眉目如画,顾盼神飞的妙丽女子,她们娇笑似春风拂柳,香粉袭人,微微颔首躬身“楼主大人。”
鸾镜瞟一眼倒在肩头的少年,开口道“绿萼,夕霞,先扶他上车,我们马上启程去芙泉城的东面!”
低照的斜月好像挂在驿站路上一般,将浓密的柳荫拉得很很长很长。郊外一座凉亭的瓦檐已结上冰霜,预示着冬天即将到来。丝丝冷风间,有人躲在这里避身。
“你们还真是遇到了不少风波啊。”听完春含弄此行的起因经过,秋不寐嘬一口烟,意味深长地眯眼“看样子,九国的麻烦事似乎是堆一块了。”
坐在石桌旁的春含弄一怔,不解道“师叔此话怎讲?”
“鬼蝶异变的事圣贤门早有所知,也差不多猜想得到与叛神一族有关,只不过……”靠着柱子的秋不寐又一叹“圣贤门也出了大乱子啊,实在是无暇去管这些事情……”
女子惊讶“乱子?”
“这个消息至今不敢传出去,因为天下百姓知道他们敬仰的圣贤主潮汐已经失踪了二十三年,恐怕会引起镇压不下的暴动。”
愕然瞪起眸子,春含弄几乎是在一阵电波般的震栗后才慢慢接受了这几句话“圣贤主……为何会失踪呢?”圣贤门的圣贤主是九国唯一可以听到神域使命的神主,他的失踪意味着人神之间仅剩的联系就此割断,关于世界的指示也不会再亮起明灯,后果的可怕令人不堪甚想,尤其时再此刻的非常时期,黑暗的势力正在逐渐上涨,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致命。太清楚这里面的道理,她感到不安。
“不知道,自从二十三年前圣贤主亲临西北-幽天国覆灭一战后就再无踪迹,圣贤门的人也只是在去年收到一封据说是潮汐所写的亲笔信,信上说,他已将圣贤门之主另传他人,继承此位者就在东方-苍天国,名叫江瑞,右手大拇指上有他授予的门主指环。”顿一顿,他又道“圣贤门的人对此也时将信将疑,后来派人去寻,结果还真找到这么一个人,但是很奇怪啊……”
“奇怪?”春含弄耸起秀眉“难道那人时假的?有人密谋了这一切?”
摇摇头,秋不寐回道“他手上带着的门主指环时真的没错,可令人不解的是,潮汐为何要让一个没钱没权没本事,除了性子倔强脾气臭外就一无是处的街头小混混来当圣贤主呢?”
“混混?”她越加诧异。
“我有跟江瑞见过几面,可以说是其貌不扬,粗鄙至极,但或许是平凡的人越有不平凡之处吧,他竟然能笼络……其实称之为诱骗也不足为过,让东方-苍天国那个十三岁的小皇帝一口一个老大地称呼着,还一跃成为朝中备受争议的‘无品王爷’。更不可思议的是,江瑞一点武功都不会,连圣贤门是干什么用的地方都说不清楚,可偏偏两个月后就是九国的祭神大典,若是没有他,情况会非常复杂。”谈到这里,秋不寐拧起了眉毛“但那个江瑞却接二连三要逃出去,哎,给了一般的年轻人,谁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唯独他,也不知脑子里进了什么水打死也不肯做圣贤主。这不,一个月前又逃掉了,至今没有下落。眼下大典将至,虽然我不是圣贤门的人,可一看到佐丘那一副世界末日的死人脸就于心不忍啊,好歹朋友一场,见死不救终归说不过去,这趟外出就是为了打听一下江瑞的行踪。”
春含弄道“那师叔有找到线索吗?”
秋不寐一叹“我要是有线索就不会在这里闲逛了,哎……现在的年轻人真让人头疼,做事之前都不为大局着想一下。哦,对了!”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掏出张画纸递过去。
春含弄好奇地展开,赫然看到一副贼眉鼠眼的嘴脸,在纸的右下方有几排介绍“通缉人:江瑞,男,二十九岁,身高八尺,体格健硕,因犯逃职罪导致圣贤门混乱,人心惶惶,目前正在逃亡当中,若有见到者,能提供确凿信息,赏金十两,若有抓到活人者,赏金一百两,若有抓到死尸者,一文不值!”
这人长得古怪,连犯罪说明都让人啼笑皆非,女子笑笑,说道“这是圣贤门发出的悬赏榜吧?”
“嗯,佐丘因为他都快气疯了,下达通缉令又不能透露太多,所以就写成这样咯。”
“师叔放心吧,我会把此事告知在翼州的属下,留意有关江瑞的消息。”收起画纸,她道。
“那就有劳你费心了。”秋不寐吐着袅袅白气,视线一转,飘向了爬在桌子上熟睡的男子,另换了话题“他……是个驱灵师吧?”
女子点头“时,兮风是个驱灵师。”
“刚才你讲这一路经历的时候,有可以忽略掉他哦,怎么,他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不是故意要戳破隐瞒,只是秋不寐对这个人从之前出售相救时就隐约猜测到一些东西。
春含弄一怔,犹豫不决“不是不能说,而是……”
“他对付那两只异变罹灵的时候有使用风之血界,我都看到了,师侄无需担心,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神宗氏司徒家的人?”
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替他隐瞒下去,女子点头。
“他应是叫……司徒兮风对吧?呵,偏不巧,我也认识一位神宗氏的人,是多年的故交了,姓司徒名忘空,是现在司徒家的家主。”秋不寐望着那一头银发,长喟“有关这个无命之人,忘空有跟我谈起过……”
纯哈弄听出些内容,讶然“难道师叔的那位朋友是兮风的……”
“司徒忘空是他的叔叔,他爹的孪生兄弟。”上前走到石桌坐下,他道“他似乎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过啊。”
是的,有关兮风的事情她毫不知情,虽然很多次想问,但每当看到兮风略带落寞的背影,她就说不出口“我不想逼他,但是……我想了解他。”
女子眼中分明有感情的波涛,秋不寐无法熟视无睹,尽管两人是如此不般配“兮风的爹叫司徒昭空,原本是司徒家的家主,自小就与中央-钧天国的梦文公主有婚约,不过,昭空这个人生性放荡不羁,从不按常理办事,但非但拒绝了这场与皇室的联姻,还娶回一个毫无身份和背景的女子,就是兮风的娘——琴氏。虽然两人的连理受到了神宗氏的种种非议,但所有的闲言碎语还是在一年后琴氏有了身孕时终止了,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们生出的孩子竟是个不被九国接受的无命之人。”他淡叹,继续说“兮风的娘据说是产后出血亡故,但忘空告诉我,其实是有人在这之中动了手脚才另琴氏死亡。司徒昭空估计也猜得出原因,在兮风一出生就立刻杀了产婆和在场的丫鬟,带着这个无命的孩子离开了神宗氏,此后的十五年便再无音讯。后来也不知为何,神域的终身会得知此事,下令神宗氏在半年之内杀了这个危害天下的银发人,迫于无奈,忘空不得不设计陷阱让他大哥回来……”

“在那段时间里,九国到处流传着神宗氏看守的封印遭人毁坏,司徒昭空自然也听说到,所以在传闻的半个月后偷偷潜入神宗氏看情况,却刚好中了早已埋伏在那里的众人之计。事实上,那流传不过是诱饵罢了,因为昭空毕竟还是一家之主,出了事是不会放任不管,但是,就是因为如此,他死了。忘空说,他死不是因为敌不过埋伏的攻击,而是为了保护兮风才会丧命,他并没有要杀他大哥的意思,只是没有料到,结局竟会是这样。至于兮风,他当时应该只有十五岁吧,一条命也是奄奄一息,但谁知那个笑绝楼楼主突然出来插了一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走了,之后就一直没有他的下落……”
彻底了解地春含弄心下泛上酸涩,弄懂了一切弄不懂的东西,有关第一次见到笑绝楼楼主,为什么游荡九国以及从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她统统明白了,因为无法原谅自己害死了父亲,才会处处隐瞒过去,因为无法为父亲报仇,才会不愿使用风之血界,那些他该说又说不出的话,不是不说,而是他不敢说。
瞧见女子脸上的哀伤,秋不寐抽口烟,低声说“忘空大概是自责吧,自那件事之后,人也跟着变了。可神宗氏里的那些家伙在司徒昭空死后不久就推举忘空做家主,还向外界隐瞒了事实,编造出前任家主因病而故的谎言,想想看,这件事过去也有八年了,我一直以为忘空口中的那个无命之人早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会在这么巧合的情况下相遇。”
“或许是命中注定吧……虽然我不相信命运,但这是最好的解释。”一只手缓缓覆上兮风冰凉的掌背,想紧紧握住好温暖他,春含弄化开心下浓浓的复杂,叹道。
“尽管此话不该讲,但我还是想以师叔的身份告诫你,跟无命之人牵扯太深的话,你很可能沦落到他爹的下场,不论对你还是对他,都是伤害。”
“我不清楚有命无命的区别,人一世,难道屈与人下就是活着吗?像傀儡异样再被人早已定好的舞台上演戏,不敢逾越,不敢反抗,将心里的想法统统束缚起来,这就是命运?未免太可悲了吧?”春含弄质疑,站起身“兮风是无命之人没错,那么与他过多接触的我,命运也会发生改变,我到想看看,不受神的束缚是怎样的人生!”
一席言语让秋不寐吃惊地放下烟杆,良久答不上话来。她的想法、说辞都是在逆天而行,但却在她身上找不到叛逆的影子,缓缓回过神,他不得不叹道“看来我真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这是我头一回听到这种异于常人的看法,不愧是师兄教出来的孩子,确实是与众不同!”
“哪里,晚辈莽言,还望师叔不要见怪。”
“呵呵呵呵,含弄姑娘有如此魄力,谈何怪哉?”林子深处,一声暧昧的笑语如丝如缕般飘来,后又幽幽散开,勾勒出一抹光彩四射的人影,悄然而至。
女子一惊,抬头打量这个着装招摇,笑意捉摸不定的男人,问道“你是谁?”
回答她的不是本人,而是秋不寐“你们要找的人,自动来找你们了。”哼笑一声,他像是见了多年的老友一样扬起下巴,搔搔头“好久不见了,鸾镜。”
“是啊,有段日子没见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打扮的毫无品味啊。”抽出扇子,鸾镜晃几下,荡开耳畔的碎发。
秋不寐眉毛上挑“是你太爱显摆了吧?”
见到扇子上的“笑绝天下”四个字,春含弄明白了什么,走下凉亭“你是……”
“对,在下是笑绝楼楼主鸾镜。”合扇躬身,他狭长的眸子因莞尔而晃动碎波“我特此前来接两位到寒舍。”抬头看一眼秋不寐,他挑起眉尖“你是专程来这里等我的吧?”
他点头“你以为我到中央-钧天国是来做什么?天底下能找到那小子的也只有你了。”
听两人之间的对话,似是相识已早,女子困惑,上前问“你们……认识吗?”
“呵,跟佐丘异样,他也是我年轻的时候结交的损友。”秋不寐道。
年轻?春含弄不解,他们若是结交多年,那叫鸾镜的人就算在年轻也该有三十多岁了吧?单位和,他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呢?而且……师叔再九国好像人缘很广啊,这点倒是跟师傅截然不同。
“身为一个卜师,跟我义正严词地讲这种话可不应该啊”鸾镜掩扇一笑,嗔怪一句。
秋不寐抽口烟,眉毛挑一下“我若是占卜的出江瑞身在何处就不必找你了,因为那小子是圣贤门将来的圣贤主,要是跟潮汐一样失踪的话,九国怕是会出大事,鸾镜你也是,平时不该管的闲事总爱插手,正经出了问题又不闻不言。”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啊,呵,你不是早算出我今晚回来这里吗?”
“哼,你是故意在我的罗盘上出现的吧?一向行踪无定的你从不会被人占不到,如今让我捉到了动向,与其说是瞎猫逮上死耗子,倒不如说是知道我有求于你,才好心的让我了解你人在何处。”对于面前这个笑得一脸灿烂的男人,秋不寐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人做的每一件事,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极深的含义,不容被人忽视。“但我没想到,你出了招待我,还另有出行的目的。”看看身畔的女子,他道。
“招待?谁会招待你啊,你只是我顺带照顾一下的人,不要网自己脸上贴金。”鸾镜流转目光,说道。“而且,兮风是无命之人,跟他同行的人的命相没有了也是正常的,你自然是无法得知他们这里的。”
闻言的春含弄却怔了一下,赶忙插了句嘴“你是说我们的命相已经没了吗?”
“是的,银发的无命人在到乡凌山之后,你们的命运之线就断开了。”
女子瞪大眼睛,一时间回不过神。
“说了这么多,那瞎子究竟是死是活?”秋不寐没空闲干耗在这儿,这件事迫在眉睫。
鸾镜道“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江瑞是新生的帝王星,岂会那么轻易就死掉?至于你的罗盘占卜不出他的方向,那是因为他已经脱离了你能占卜的范围。”
“什么意思?”
“在九国,有什么地方是任何一个占卜师都算不出凶吉?”
秋不寐低头思忖,两级想到了什么,两手交叠一砸,脱口道“西北-幽天国!”
“不错,自二十三年前,幽天国的帝王星就消失了,国家的命运之线也就此断裂,即使你的卜术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哪里得到什么蛛丝马迹。呵,那个江瑞虽然看起来挺鲁莽的,可就某点来说,他晃点起人也是不含糊呢。”
得知了所寻之人在何处,秋不寐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忧心地拧起眉毛“他去幽天国那种危险之地做什么?”
鸾镜却没有正面回答他,仅是道一句“不止江瑞,东方-苍天国的小皇帝也在哦,我可不敢保证他们现在安然无恙。”
“为什么从你嘴巴里就听不到好消息呢?!”头痛的抓抓头发,秋不寐长叹一声“我必须得赶去幽天国一趟了,那小子出了什么事,佐丘非疯了不可。”
“圣贤门那边就由我来通知吧。”
“有劳你了。”秋不寐转身,望向一侧似乎对他们的谈话还是一知半解的女子,轻喟一笑“师侄啊,师叔有事要先走一步,麻烦你待我向你师傅问声好。”
“师叔要走了吗?”她问。
“是啊,不走不行了,下次见面时我们在好好聊聊吧。”秋不寐笑笑,又看一眼鸾镜“这次先欠你一个人情,下回还吧。”
楼主不语,目光里荡过细碎的波光,而后颔首。
秋不寐摇摇手,在转身离开之际,忽然附到春含弄的耳畔,低低说了一句“你要小心这个人!”
女子一怔,待诧异侧目时,师叔已经走出百步之外,独留一个背影给她。远远的,传来对方的话语“年轻人,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加油吧……”
摇动扇子挑起丹凤眼,鸾镜在那抹人影消失昏暗的一瞬,淡笑“他跟以前一样爱倚老卖老啊……”
此刻的天际,在东边透出了些微的粉红,如一小缕即将破出的暗潮,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林间的某处,两匹踏着火云的独角麒麟拉着一辆奢华的金边车子缓步而出,在亭子一旁停下。
见到这种独特而奇异生物的春含弄惊了一下,再回神,鸾镜已经拖着长袍走进凉亭里。
“这种迷香的药性很强,一般人是解不了的……”由袖子里掏出个瓶子,楼主打开盖子,在兮风鼻子下晃了晃,就见一股白烟顺势进入他的鼻腔。
吸入解药的兮风眉宇忽然皱了皱,一声轻喃,缓缓睁开来了眼睛,当看清楚面前这张曾在梦境里见过的面孔时,他人一颤,瞪大了眸子,一时间没了动作。
“兮风。”女子轻唤上前,在看到他醒来时安了心。
“你……”他没注意女子,而是死死盯着鸾镜,翁动唇角。
“在下鸾镜,笑绝楼楼主。”对方躬身,对视他的眼睛时暧昧不明地闪了一下“两位的朋友我已经送往笑绝楼了,我们也启程吧。”
……
黑暗中,有另一辆车子由麒麟拉出来,坐在里面的人掀起帘子,望着高空中逐渐远去的车以及残留下的团团火云,轻轻叹一下“含弄,去了那里,你们就不能回头了……那时,我该怎么面对你……”
初阳破开了天地间的昏暗,镀染了大半边苍穹,麒麟踏过火云,踩着灿烂的光辉奔向东方。
一路上,春含弄和兮风都未过多开口,因为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个男人一直保持着莫测的微笑,似是在暗示两人,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沉默伴着不解,终究忍到了半个时辰后,车子再次落地的一刻。
“请跟我来吧。”鸾镜莞尔,泛着细碎光波的眼眸扫一下他们,轻声道。
帘子未掀,远远便听到潺潺山涧水泠响,莺啼燕尔沥沥鸣唱,而泥土的芬芳早已抑制不住地扑鼻而来。两人随之下了车,视线因由暗转明还未适应,待眼睛舒缓地眺望四周时,愕然瞪某。
这里不是城内,也不是郊外,而好似巍峨雄伟的宗山峻岭之中。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双峰对持间,上有一条汉白玉石阶的蜿蜒小路,隐匿在一片片仿佛是白色丝带的薄雾里;下时断层悬崖,山谷深渊,落石不听声响,人含余音袅袅;左是清泉高挂,似一泓天上水,流泻着细腻如珍珠般的水带;右是一排排高达的红枫树林,遥望而去,宛如汹涌的火海。此景叹为观止,此境突兀离奇,令人满心悸动,迟迟消不下骇然。
“这、这是……”春含弄朱唇轻抖,颤颤吐出几字。
“中央-钧天国的凰阳山,位于京都边境,是皇家圣山之一,也是笑绝楼的所建之处。”摇动扇子,鸾镜朗声回复。
兮风目光沉了沉,对于这个梦中曾见过的男人心怀不安,捏紧了手心。他尽可能安抚情绪,然一股突涌的异样之感却在体内悬浮而起。
高出的空气比较稀薄且湿润,混合着草木的味道,透人心脾。春含弄仰望这条下路,有一点阴影在两山夹缝处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她不明白,这笑绝楼既然有幽灵楼之称,为何要建在这种远离繁华尘嚣的山中?如此一来,要如何自由移动呢?况且,移动一座楼这种事本身就是荒谬的怪谈,那个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下第一的人,不得不打个问号了。
“我们走吧。”暧昧如纯银的声线打破两人的思绪,鸾镜华丽的袍子擦过地面,转身上了石阶,然后了解地展露笑容“两位一定很好奇,笑绝楼为何会建在这里?”
紧跟上前的人一怔,而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我啊,本来就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再加上对花花草草情有独钟,所以在建楼的时候便选择了远离凡尘的山间,此外,凰阳山人杰地灵,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受神所庇佑,把笑绝楼建在此地也能多多少少沾些福气。”脚尖几乎是点地而过,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踩着石阶上,还是沾着空气轻盈地弹起。鸾镜晃动扇子,低笑道。
“那么……笑绝楼真能像传闻中那样自由移动吗?”女子实在压不下心底的疑虑,问出口。
他垂眸莞尔,说道“这完全是个意外,当年造楼时没想到凰阳山山底埋着一枚地灵龟的蛋。”
“地灵龟?”兮风一愣。
“你是驱灵师,应该比我了解它吧?”鸾镜道。
银发男子眉宇轻蹙,缓声说“地灵龟是九国皇帝供奉的长寿之兽,它甚至比龙还要古老,是靠吸收大地灵气为生。它的一枚蛋要用三千年才能孵化,六千年才能完全成熟,一万年才能衰老,十万年才能真正的死亡,而且它的数量非常稀少,据说,九国之内最多不超过二十只。”
赞同地颔首一笑,鸾镜抬头看向前方“正如兮风所言,这种千年难遇的好事就让我撞上了笑绝楼建成不久之后,那枚蛋就孵化出来了,因为这种神兽一生都呆在地下,除非是世界末日,否则它们是绝不会探出头,可偏偏就是因为如此,这只新生的地灵龟太过好动,常常会驮着背上的两座山峰四处行走,有几次甚至进入了都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麻烦和轰动。我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驯服了这只龟。”他顿了顿,又道“笑绝楼楼主有什么本事,你们也是知道的,但正是因为这样,总会有一些或是自作聪明,或是野心勃勃的家伙来找我的麻烦,我为了躲避这些人,不得不训练这只地灵龟,让它在我需要的时候,将笑绝楼连同山峰整个搬走,结果这么做的下场反倒让更那些见不到我的人感到好奇和神秘,渐渐的,九国就有了这样的流传,说笑绝楼可以像幽灵异样来去。”
“原来如此。”春含弄恍然“我起初以为人们口中的笑绝楼是幻象,只是为了迷惑人的眼睛才出现的,没想到,答案竟然会是一只乌龟。”
兮风也有点不可思议,这个男人,笑绝楼的楼主,不但驯服得了麒麟,连九国皇帝都要跪拜的地灵龟也能随意驱使,而且……还记得梦中,他帮风龙续命时撑开的阵法,比九龙之泪阵法的力量要强盛百倍不止,令人不由怀疑,他和神域有关系。
前方隐匿起的建筑物,此时已越加清晰,鸾镜手中的扇子一挥,仅剩的几丝薄雾也散开了。在踏上最后一层石阶后,他脚尖才彻底落地“我们到了!”
一座有八层高的楼房耸立在两山之间,金色的琉璃瓦,红粉的石板墙,刻着五彩图腾的围栏,云纹小格的窗子以及一盏盏高挂的红灯笼,小巧的点缀着这栋庞然大物,然此楼的特色并非于楼,而好似映衬的风景。建筑前方有一泓浅浅的,由白色砖瓦围起的水池,池中鲤鱼成群,欢快嬉戏。十几颗黑白两色的圆形如棋子一般的凸石嵌在水中,供人踩用。这一池碧水石从左面山涧的瀑布引来,巨大的木质水轮车滚动着淘淘流水,顺着一根根由竹子直直通下来,悬在池子一边,让谁溅砸而下。楼的另一边石红色的枫树林,林间高出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小亭子,宛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落下,在枝叶间摇摇晃晃。背后石高几丈的巨大石壁,呈拱形,似是一张大口要将此楼吞噬。石壁内有一块五彩神石,突出楼顶之上,刻有“笑绝天下”四字,着实令人惊叹不已。
“怎么样,这里算不算是天上人间呢?”瞧着两人吃惊不已的表情,鸾镜笑道“四周的布局都是我一手设计的。”
兮风心下有些难耐的激动,真相就在眼前了,一切都能得到回报。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女子纤细的手指。
春含弄回头看他,微微一笑。
远处,忽有暗香袭来,抬眸就见十二个美貌女子由空中落下,站在水池的两边屈膝跪下,低头垂眸,甜甜地齐声道“恭迎楼主大人——!!!”
扇子一合,鸾镜点头,侧身看向两位客人,手一抬,说道“请吧。”
十二个女子手臂舞动,长长的衣袖里飞出两条丝绸,笔直地敲打在笑绝楼的盘龙大门上。轧轧声响过后,门启密揭,欢迎着初次到来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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