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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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猴——小猴子
9、猴
郑安平也听说了有人去范睢家里问询的事,不禁暗自庆幸那天多了个心眼,叫禁卒把席子拿走丢在野外,又派人去范睢家里通了风报了信,叫他们替范睢举行丧礼。
不过这么一来,教他觉得把范睢藏在家里也是件不安全的事了,思来想去,他利用职权,挪用了一驾公车,把范睢偷偷运到山中一处草屋里。
范睢安置好了,外界的事算是让郑安平放下心来,可是范睢本人,却叫他越来越不省心了。
那日郑安平请来的医倌,医德良好,医术高超,有“扁鹊”之称,在他的回春妙手下,断掉数根肋骨,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范睢竟然又活了过来。可是死里逃生的这位,醒过来之后就不吃不动,不哼不哈,要不是鼻子里面多口气,真比死人还要彻底。
此刻,郑安平手里端着药,眼中几乎冒出凶光来。他着急啊,范睢昏晕过去的时候倒还灌的进药去,现在醒了,反而说什么也不吃,说什么也没用了。适才他软硬兼施地劝了半天,范睢还是无动于衷,眼睛无神地望天,仿佛三魂六魄都已远去,只剩一个躯壳留在这里,情等着散去最后一点生气。
郑安平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猴子一般坐不长久的人,现在看范睢如此自暴自弃,火一下子就冒了上来,他把碗朝旁边一搁,冲上去揪起范睢:“你到底想如何?”
范睢人偶一样由他揪着,目光根本没有焦点。郑安平气急败坏,一怒之下什么都忘了,抓住范睢的肩膀猛力摇晃:“你是疯了还是有病?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亏你从前说得好听,那些凌云志向,满腹诗书都喂狗了吗?为了一个烂人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现在侥幸得了一条性命,不想着报仇雪恨,重振旗鼓,还在这里自己作践自己,你这样算什么……”
范睢被他晃得东倒西歪,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染了郑安平一脸黑红。郑安平呆住,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于是范睢向一侧慢慢地倒下去。
这下可把郑安平吓坏了,他慌慌张张扶住范睢:“……范叔!范叔!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好容易把你救过来你可不能死呀。你别吓唬我,我口才不如你见识不如你你说过以后要提携我的,喂,醒醒啊。”
他叫了半天没动静,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心想范睢伤处刚刚上药包扎完毕,这方有所好转,自己这么一折腾,只怕半条命又给晃回去了。山中偏远,请医倌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他愁得自扇了两个嘴巴,万般无奈之下捏住范睢下颌,趁他没有知觉,先把那碗药送进去再说。
药是灌进去了,可范睢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郑安平因怕人多嘴杂张扬出去,此事一直做得谨慎,基本上谁也没让知晓,现在这里无人看守,也找不着个差使的人,一时倒不知是走是留了。他盯了范睢半天,又转悠了半天,最后也是恼了:“得了,我陪你死算了,那个魏齐,现在我就替你去杀了!”
他一甩袖子,真的大步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身后却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别……”
郑安平回头,看到范睢睁开眼睛,一只手正朝着自己略微抬起。他又惊又喜,急忙掉转回去:“你醒了?”
随即他似乎悟到了些什么,举起手来却又放了下去:“你就吓我吧……”
范睢嘴唇动了动,眼皮合拢又张开,声音低不可闻:“别胡来。”
郑安平提高嗓门:“……你怕我胡来啊,放心,我比你懂事多了,你还是先看看自己吧,如果早知道你是这么蠢的人,我郑安平当初根本就不会和你做朋友!”
范睢寂静地望着他,毫不反驳。他眼中明明是一片空茫,郑安平却看到了不断溢出的悲哀,他心里一软,放低了声音:“好了,你别这样了,成不成?想想大嫂,想想伯母,难道你就预备不管他们了?而且,你平白无故被打成这样,就不想要偿还回来吗?我知道你是受了冤枉,是怎么得罪魏齐了吧?他怎么会诬你卖国呢?那个须贾又跑到哪里去了?我本以为你这次……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现在也不用回答我。要是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就听我的,好好养伤,不然,……”他眼睛转了转,“谁害了你我也猜个**不离十,你若死了,我这口气不出,活着也不痛快,拼着家不要,也得把害你的人给弄死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衣角便被范睢攥住,听到他用有气无力的声音道:“不要管我……”
郑安平道:“那你先说,还作不作践自己了?”
范睢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听你的。”便脱力般闭紧眼睛,不再睁开。
不知道是不是山中雾气大的缘故,郑安平在他睫毛上看到一些湿润的东西。
一晃月余过去,郑安平来送食物和日用品的时候,范睢正靠在窗前咳嗽得死去活来。他赶紧丢了东西上去拍背:“怎么了怎么了,吃了药还不好吗?”
范睢半天方直起腰来,一张苍白的脸咳成了赤红:“没事,好多了。”
“我没看出好来。”郑安平无奈地找了个地坐下,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时值盛夏,虽说山中气温阴凉,终究也差不了太多去。可范睢直到现在,还穿着两层夹袍,单薄的肩胛耸着,瘦得十分不堪。郑安平心里叹了口气,范睢的伤算是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身体,却是给彻底毁了。
正寻思间,范睢那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郑安平站起来:“不行,我得再去跟那医倌说说。”
范睢掩去粘了一丝血迹的手,转过脸来:“不必,我已好了,只是昨天夜里风大,着了点凉而已。”
郑安平抬头看看这已显破败的草房,气咻咻地说:“这山里不能住了!”
范睢微微一笑:“挺好,十分安静。”
郑安平闷了一会儿,又道:“今天我去你家了,大嫂和伯母想要来看你,我不放心,就劝了他们半天,最后也没带他们过来。我想,你还不太安全,是也不是?”
范睢道:“是。”
然后两人沉默,唯听得蝉噪鸟鸣。
还是郑安平先开口:“我今日多带了些东西来,最近我有些事要做,不能经常过来照看你,你自己在这里要小心些,处处注意,别再搞坏了身子。”
范睢沉默了半晌,道:“谢谢……不用管我。”
两人本是无话不谈的挚交,现在却时常冷场,不知说些什么。
范睢前段时间经不住郑安平逼问,把自己的事向他大致说了,所以一直到现在,郑安平心里总憋着一股难平的火,此刻被这尴尬的沉默一推动,忍不住发泄出来:“王八蛋!”
范睢惊异地望他,郑安平继续乱骂:“魏国真是没法呆了,原来逼走了吴起孙膑,现在又是你!不赏识你也就罢了,还把你打成这样,真是一群有眼不识泰山的小人!国君昏庸,相国混蛋,我看这里也没必要再呆下去了,说你叛国,索性叛给他们看看,我看如今这世道,只要你有本事,哪里也比魏国强。”
他见范睢低着头不说话,又气呼呼地道:“还有你!原来多么温文儒雅、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比我不知要强多少倍。现在可好,成了个没嘴的葫芦,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被糟践迫害成这样,就为了那个渣滓一样的须贾,傻不傻啊?”
范睢始终不语,郑安平虽然气愤,可怕他身体不好,也不敢强逼。于是吐了口闷气,问道:“再养一养,就入了秋了,你不会想在这深山老林里呆一辈子吧?”他敲敲自己脚踝:“说真的,要是有机会把你弄出去,你愿不愿意?”
范睢愣了一会儿,答道:“好。”
“什么?”郑安平来了精神,“你说好?”
范睢嗯了一声:“我是不能总呆在这里。”
郑安平高兴了,一下子站起来:“我就说嘛,你一肚子才华还没施展,一腔抱负还没实现呢!”
范睢望着窗外殷红的夕阳,苦笑一声:“什么抱负,英雄若迟暮……”
郑安平喜滋滋地打断他:“得了,美人不迟暮就行。说定了,那你等着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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