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越境侦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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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枪栓拉动的声音,所有的人都随着都古尔的手势,卧在沙坑中,紧张地向前面的沙丘张望。
“什么人?”前面沙丘后传来一声询问,是一句标准的喀尔喀蒙古语。
“嘘——”德勒格右手一摆,制止住惊讶的辻政信和村田昌夫,抬起头也用蒙古语向前面喊了一声:“哦,马群惊了,找马的。”
“什么时候了,舍命不舍财呀,马上就要打仗了,回去吧。”
“我们也知道要打仗,可这点家底也不容易呀,总得找找吧?”
德力格一面与前面的人对答着,一面和辻政信用手做动作,示意是否退回去。辻政信和村田昌夫虽然不懂蒙古语,但都知道哈拉哈两岸的牧民都经常过河寻找失散的牛马,这在和平的日子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你看呢,辻政君?”村田昌夫一看对方已经有了戒备,徒步越境侦察不可能了,萌生了退意。
辻政信琢磨了片刻,说:“不行,不能一无所获,前面一定是蒙古军的一处暗哨,不会超过三个人。我们有八个人,现在悄悄散开,从沙地上爬过去,抓住一两个活的带回去。”
“少佐阁下,蒙军既然在这潜伏了暗哨,那么不远处一定还有别的暗哨,一旦枪响,用不了五分钟,他们的人就会增援上来。咱们可是都没带长家伙儿,八只手枪和人家对抗,开玩笑吧?”胡吉勒图提醒着辻政信,回身又对哨卡的都古尔中尉说:“你们哨卡的部队听到枪响后,赶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
“少校,最快也要三十分钟。”都古尔瞅了瞅辻政信一眼,接着又说:“我们骑马涉水的途中,正好是对方的活靶子。”
“你们害怕了,对吗?”辻政信冷笑了一声,逼视着三个蒙古军官。
沙丘后面又传来喊话声:“老乡,快回去吧,看在都是蒙古人的情分上,我们不为难你们,回去告诉兴安军和警备军的弟兄们,不要给日本人卖命了。蒙古人不打蒙古人,日本人不会替你们着想的,满洲国的皇帝都是傀儡,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他们在喊什么?”村田昌夫感到有点不对劲儿,狐疑地望着德勒格问。
“他们以为我们是找牲畜的牧人,让我们过河回去,说这里都是他们的人。”胡吉勒图解释着,都古尔和德勒格也频频点头。
辻政信显然不相信,与村田昌夫小声商量了一下,转身下令:“你们四个人从侧翼包抄过去,我们四个人从正面上去。记住,尽量别开枪,抓住一个活的立即撤回去。”他把胡吉勒图安排在自己的一组里,却把两名日军观察兵安排在德勒格身边,其用意不言而喻。
村田昌夫跨前一步,拍了拍德勒格的肩膀,低声说:“德勒格君,这是两军阵前,小心喽。”
对面的蒙古军暗哨已经察觉出不对头,语气严厉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混沌的月光下,两名日军贴在黄沙上,开始从左侧向前面的沙丘爬行。德勒格和都古尔无奈地尾随其后,辻政信也指挥胡吉勒图和另一名日军,向前匍匐前进。
一抹浓云渐渐遮住了月辉,寂静的沙原顿时漆黑一片,日军的爬行速度骤然加快,柔软的浮沙上出现一条条沟壑。德勒格向都古尔一摆手,两人立刻快速向前爬去,身体发出明显的响动。
砰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蒙军在不明情况之下,对天空开枪示警。两名日军立即边开枪还击,边加快爬行的速度,德勒格跃身而起,向沙丘左侧的一处低洼处跑去。
辻政信一见形迹暴露,和身边的另一名日军怪叫着冲了上去,枪声大作,胡吉勒图只好跟着冲了上去,边跑边用蒙古语喊叫。
月儿从浓云钻出,沙丘上三名蒙军的三支苏制莫辛步枪,显然无法顾及从三面围上来的敌人,加上暗夜的掩护,两名日军竟然爬上了沙丘。
德勒格在沙地上滚了几下,也到了沙丘顶端,正要起身的时候,猛然腰间被一支枪口顶住,他立即用蒙古语小声急促地说:“我是蒙古人。”
对方的蒙古军一愣,与此同时,一名日军从背后一枪击中蒙古军,他倒下去时嘴里说了句:“蒙古……人不打蒙古人。”
德勒格咬着牙抬手一枪,子弹穿透那个日军的脑袋,日军瞪着惊愕的眼睛,一头栽进沙坑中。
宽大的沙坑中,两名蒙军战士早已骑马跃出,片刻之间就逃出了手枪的射程。辻政信气喘吁吁地站在已经死去的蒙军战士尸体旁,向远处眺望,胡吉勒图和村田昌夫抬着另一名日军的尸体。
远处隐隐传来装甲车的声音。
“辻政君,看来蒙军在那边的沙丘后还隐藏着装甲车,咱们必须立即撤回去。”村田昌夫变得果断起来,不等辻政信回答,便指挥着众人抬着两名日军的尸体,准备撤退。
辻政信踢了踢死去的蒙军战士尸体,对德勒格竖起大拇指,说:“德勒格君,看不出你是很棒的军人,好了,撤!”
撤回河边的路上,辻政信快的出奇,到了河边也是第一个跳上马背,回头向远处蒙军的装甲车看了看,说:“可惜,可惜呀,没能弄清对面的高台。”
一队人马匆匆过了河,站在河岸上,才听到蒙军装甲车盲目射来的机枪声。
哨卡里,村田昌夫闷闷不乐地对辻政信说:“从目前的状况看,想侦察西岸的高台是不可能了,只好拜托空中侦察的结果。可是……这样大的军事行动,就用一种形式侦察是不行的,怎么向师团长和军部报告?”
“这一点请村田君放心,报告由我起草。”辻政信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做为战前的准备工作,我认为我们做的很充分了,部队和物资装备等等都有了详细的分工和布置。是呵,不足之处就是对战场的地势了解的不够,可这能怪我们吗?一九三五年寺田利光大佐专门勘察了这一带的地形,可是留下的那张地图上并没有值得我们利用的东西。哼,帝国给了他那么高的荣誉,还他妈呼伦贝尔之父呢,那么多年的特工生涯,真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
村田昌夫摇了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确切地说,我们对苏蒙军的动态到底了解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单从他们戒备如此森严上看,他们在西岸高台一带一定有新的动作,有必要让空军做纵深侦察。”
“还能怎么样,驻蒙古国的五十七特别军就是全部开来,也就是第十一坦克旅,第七装甲旅和三十六摩步师,再加上第一百零九飞行旅团。”辻政信自信地笑了笑,又说:“哦,对了,还有蒙古国的两个骑兵师,两个装甲营。”
村田昌夫望着不可一世的辻政信,沉思了一会儿,毅然决然说道:“辻政君,我们从私人角度讲是好朋友,从帝国的利益上讲,你在关东军部,我在二十三师团作战处。我们肩负的使命重大,因为你我都是这场战役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们提出的计划和建议,对最高司令和前线司令官影响极大,所以,我担心——”

“哈……”辻政信突然惬意地笑出声,摘下眼镜用布擦着,瞪着金鱼般的眼睛对村田昌夫说:“不错,你说的很对,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北进是帝国梦寐以求的目标,是八号作战计划的核心,真是苍天有眼呵,我们能够亲手制定并执行这项伟大的工程,这种殊荣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村田君,你难道不激动吗?”
“正是因为它伟大,所以才更显得沉重。辻政君不要忘了,成功与失败是对等的,尤其这失败的责任绝不能出现在我们的计划或建议中。”村田昌夫看着狂妄过分的辻政信,有些恼怒了,面色十分难看。
辻政信一看老朋友脸红脖子粗,自知有些过分轻浮,想到有必要借助老朋友的沉稳和博学,忙收敛起浮躁的神态,认真地问:“不就是河西岸高台地域没有侦察清楚么,难道村田君对参谋本部和关东军司令部对苏军的战力的分析,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村田昌夫沉默了半天,有些犹豫不决。
“做为一线兵团的作战处长,不必遮遮掩掩,有什么顾虑尽管讲出来,或许对这场大战有所帮助。”辻政信完全冷静下来,他相信村田昌夫一定有什么中肯的意见,也许是作战计划中被疏忽掉的漏洞。做为关东军司令部的主要作战参谋,自己当然应该听一听,能更好地完善作战计划,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
在哨卡的另一间屋子里,都古尔中尉正殷勤地款待德勒格中校和胡吉勒图少校。几根狍子骨头和两瓶白酒,让德勒格和胡吉勒图寒意顿消,袍子肉蘸盐水,大碗白酒,让他们三人吃喝得兴高采烈。
“德团长,那个日本兵……”都古尔中尉小声问。
德勒格朝门外看了看,右手伸出两指,嘴里轻轻发出一声啪字,低声说:“被老子干掉的!”
都古尔和胡吉勒图瞪圆了眼睛,张大着嘴巴。
“记得,告诉弟兄们,蒙古人不能打蒙古人。不然,我这条命今晚早就没了。”
“团长,弟兄们都是这个意思,说实在的,蒙古军里说不定有不少咱们的表兄弟呢,咋打呀?”都古尔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
“妈的,日本人来了这么些年,给我们蒙古人带来什么了,别的不说,在咱们骑兵部队里,都是日本教导官说了算。德团长是在大同作战的时候出了名,日本人才觉得像德团长这样能打仗的蒙古军官不用一下说不过去,其实,真正的实权还不是在你那个日本副团长手中?”胡吉勒图咽下一口酒,小声咒骂着。
“团长,日本人发放给养根本不按时呀,要不是兄弟们常打些野味,这哨卡能饿死人的。”都古尔也发着牢骚。
沉默了半天,三个人喝了会儿闷酒,胡吉勒图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说:“德团长,瞅这个样子,日本人根本就不是苏军的对手,咱们警备军和兴安军加起来一万多人,总不能给日本人陪葬吧。原先和国民党军队作战也算有情可原,那些兵痞尽祸害老百姓,揍他们的时候,咱们可一点没打怵。可现在图个啥呀,这日本人占了咱们这还不够,还想吞掉外蒙古,占领苏联远东地区,咱们给谁打仗呀。兄弟们都听你的,拿个主意吧。”
都古尔一看胡吉勒图说了心里话,胆量也大了起来,起身朝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现在是到了关键时候,咱们到底怎么办,得有个目标,上了战场,日本人可是不把咱们当人。我们团唯一的一个机炮连,全由日本军官控制,十二团的山炮连也是日本人当连长,他们根本不信任咱们……
德勒格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冷冷地说:“这个事儿还用说吗,大家都心里清楚,日本人也明白咱们不可能和他们一条心。那个……抗联的汉人不是有句话么,不做……什么来着?”
“不做亡国奴。”胡吉勒图说。
“对,是这句话。”德勒格点了点头,把手一招,三人的头凑到了一块儿。“在阿尔山开会的时候,兴安军的人和我说过,东北的抗联和国名党的军队不一样,他们不歧视蒙古人,真的是一个心眼儿打日本人。唉——说实在的,这国民党的军队是坏,可……和我们毕竟是一个国家呵!日本人算他妈的啥呀,凭什么占领东北?开始的时候说的挺好听,让蒙古人摆脱国民党的欺凌,高度自治什么的,现在看都是扯蛋!他妈的,别把老子逼急了……”
另一间屋子里,烟雾弥漫,气氛凝滞。辻政信神色肃穆地听村田昌夫讲话。“朱可夫将军要调到远东的情报是准确的,此人是苏军大清洗后剩下为数不多的红军高级将领,是布琼尼元帅的老班底,曾经在中国国民党军中担任军事顾问。在他的倡导下,苏联为中队提供了大批军援,包括伊—15型战斗机,T26型坦克。小松原中将专门研究过这个人,认为此人是苏军将领中务实求新的指挥员,他的到来很可能改变苏蒙军队的作战方式。”
“可是做为苏联军史的专家,小松原中将写的那本怎样同苏军作战的书中,并没有提到苏军有什么新样式的作战方式呀?”辻政信似乎感到村田昌夫有些杞人忧天。
“坦率地说,辻政君,我认为小松原将军所总结的苏军状况,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苏军,而是沙俄时代的军队。几十年后的苏军,精神状态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张鼓峰战役中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红军指挥员的指挥艺术可不是沙俄军官能比的,士兵战斗意识也并不是来自于吸食鸦片膏后的虚狂。”
“看来村田君对眼下的大战忧心重重呵。”辻政信狡黠的目光开始令人琢磨不定。村田昌夫却不理睬辻政信面部表情的变化,自顾自地说:“军部的作战方案虽然尽可能地考虑到了各方面的因素,但我认为还是有欠缺的,具体地说苏军一旦开战,会动用仅仅一个五十七军吗?他们新近生产出来的重型坦克,火炮和飞机绝不会是仅供参观和检阅用的。既然我们关东军动用了最精锐的部队和兵器,他们就不会这么做么?问题就在于双方都清楚这场较量的意义,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去夺取胜利。”
“他们的注意力在欧洲,你不认为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吗?”辻政信坚持自己的意见。
“正因为这样,斯大林必须打好这一仗,以便更好地对付欧洲的威胁。”村田昌夫毫不让步。
一阵马蹄声,夜间巡逻队回到了哨卡,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晨雾开始贴着草丛,慢慢锁住山岗,哨卡的三十几匹战马在两名士兵的驱赶下,踏着晨露跑向河边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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