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越境侦察【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暮霭弥漫在哈拉哈河两岸,一弯新月有如醉汉一般踉跄而起,哩溜歪斜地爬上半空,惨淡的月辉挣扎着抚慰着饱受炮火蹂躏的草丛,窥视着伏在草丛中一队不速之客。
十几匹战马刨蹄嘶叫在河东岸的一处低洼地里。几名兴安军和日本兵急忙用马笼头缠紧战马的嘴,不让它们的嘶鸣声传出。
辻政信少佐伏在草丛中向河西岸张望,两名日军测绘士兵把测绘仪器绑在马背上。
德勒格中校用马鞭捅了捅身边的胡吉勒图少校,问:“喂,是这吗?”
“放心吧,没错,我是在这长大的,这河水里哪儿有块石头都装在我心里。这的水流平缓,河面宽,适合架浮桥。”胡吉勒图有些不耐烦,又小声嘟哝:“日本人不是有武士道么,还勘探个屁!”
村田昌夫望了望这一带地势平坦的草原和对岸的沙丘,对辻政信说:“辻政君,看了半天,我看就这里可以当登陆场。不过,对面的地势看不清,你看远处的台地,和我们地图上标的等高线误差太大。”
“是的,我也担心这一点,和空中看到的相差很远。”辻政信顾虑重重地说:“不行,咱们必须过河,可能的话,到西岸的台地上看一看。”
“不可能,少佐阁下,那是苏蒙军的炮兵阵地,四周肯定有警戒部队,不等我们靠近,就会被发现。这十几里的开阔地,我么的马再快也快不过他们的子弹和炮弹。”随同而来的附近哨卡的都古尔中尉说。
河边一片寂静,沼泽地的蛙鸣不时传来,与战马啃食青草的咀嚼声混成一体,仿佛催促辻政信少佐赶快拿定主意。
越往河西的蒙古国境内,空旷的原野里混沌一片,那连绵起伏的沙丘犹如潜伏着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准备吞噬掉前来的一切。不久前,就是在这里,满洲国兴安北省警备军第六骑兵团打响了第一枪,接着苏蒙和满日双方动用成团建制的部队,飞机火炮以及装甲战车,战斗的规模不断升级。
辻政信知道现在这种敌对的状况下,对方一定处于极高的警戒状态,此时过河越境侦察,一旦被发现,不是战死就是被俘。自己做为关东军的高级作战参谋,是绝不能泄露身份和被俘的,武士的荣誉是不容许被生俘的。
“村田君,我们准备过河吧。”辻政信脱下佩带军衔的制服,穿上了士兵的服装,村田昌夫看他下定了决心,只好跟着换了身士兵服。
“你们也换了吧。”村田昌夫望着德勒格和胡吉勒图的校官服问。
“不用,这是军人的尊严。”德勒格冷冷地说。
村田昌夫听了大觉尴尬,手上的动作不自然起来。辻政信走到德勒格面前,咬着牙根问:“你能再说一遍么?”德勒格略提高了嗓音说:“可以。这是军人的尊严,不对吗,少佐阁下?”
村田昌夫横在两人中间,低声说:“这是前沿阵地,有什么问题回去以后可以讨论。”
在一片宽敞的水域中,八匹战马悄悄从浅水区过了河,七八十米的距离不到十分钟。辻政信满意地对村田昌夫说:“都是沙地,非常好,我们为工兵部队找到了一个绝妙的架桥点,这一天没白辛苦。”
“辻政君,”村田昌夫踩着松软的沙地,说:“重炮部队可是要困难了,你看这里的流沙过多,我们的重炮多半部是挽马拉动,河岸上的浮沙太厚,炮兵就没有了机动性,而苏军的重炮都是机动车牵引,速度快,机动性强。这一点可要考虑好呵。”

辻政信用皮靴踢了踢脚下的浮沙,眺望着西面迷蒙的台地,犹豫了一会儿说:“只要我们的炮兵过了河,对苏蒙军就是个出其不意的打击,我们是有备而来,他们却没有充分的准备。”
村田昌夫一听辻政信这近乎是不顾军事常识的强词夺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向旁边的两名日军炮兵观测兵瞅了瞅。求助似的问:“你们怎么看?”
“报告,黑夜里仪器用不上,只能目测。”一个日军观测兵看了好一会儿,说:“从这里到前面的台地起码有一万米,而我们预计使用的炮火是七十五毫米野炮,射程八千三百五十米,三八式一二零毫米榴弹炮射程是五千六百五十米。因此,如果要炮击前面的台地,第一是必须换为射程一万米以上的九六式一五零毫米榴弹炮,或者是式一五零毫米加农炮;第二是向前一动炮兵阵地,到达有效射程内,重新设置炮兵阵地。”
“这不是胡说吗?”德勒格听了讥笑说:“一个重炮阵地能轻而易举地在沙丘上瞎转吗,观测问题怎么解决,你能边射击边设定每个射击单元吗?十几匹马在平地上拉大炮还费劲,在沙土地上会怎么样?”
“不错,总不能几十匹马拉一门炮在沙丘里磨蹭,况且,苏蒙军的炮弹一落下来,挽马还不惊散了?”胡吉勒图帮腔。
不用看,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辻政信少佐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是包括两名观测兵,谁都得承认德勒格说的有理。对一个生疏的作战区域,拖着一个重炮群在沙窝里转,而且还冒着遭到对方空中轰炸,地面坦克装甲部队打击的危险,简直是开玩笑。
辻政信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蒙古军官,军事素养告诉他,对方提出的警告是无可辩驳的,战场上的法则即是一个,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然而,一个帝国优秀军人的荣誉感和舍我其谁的狂妄的虚荣心,冲破了理智的堤岸,浸泡着他那一厢情愿的近似荒唐的梦幻,让他做出荒谬的判断。
“德勒格中校,我们是在保卫满洲国的利益,保卫日满亲善的辉煌未来。我认为阁下信心不足,是怯战,是害怕。”辻政信按奈不住了,口气十分威严。
“这是个战术的常识,不是害怕不害怕的问题,战场上的得失,减少士兵的流血和伤亡,难道不是指挥官该考虑的问题吗?”德勒格毫不让步,侧转身,手向腰间的手枪靠去。
“我怀疑你对帝国的忠诚。”辻政信一字字地说。
“我从不怀疑我对自己民族的忠诚。”德勒格也一字字地说。
“你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佐不要忘了,当初板垣征四郎任关东军高级参谋的时候,给了内蒙自治军几千枝枪和十几门炮,说的非常清楚,是帮助我们蒙古人的。那么我忠于自己的民族没什么错误的吧,我想少佐也不希望日本人不忠于大和民族吧?”
“好了,都住嘴吧。”村田昌夫忍耐不住,少有地低声喝止。
夜风中,远处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八个人立刻伏在草丛中。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