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正邪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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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正人还有;毕竟,公理也在。
兵科给事中钱家修站出来了,兵部职方郎中余大成站出来了,一些忧心国事边事的朝臣们也都站出来了——支持袁崇焕斩帅和为毛文龙鸣冤的奏疏仿佛要检验年轻皇帝朱由检的分辩力似的,就在朝堂之上公开对垒,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梁廷栋们说:“袁崇焕斩毛文龙,罪在‘擅杀’。”
钱家修、余大成们反驳道:“错!——皇上早已允诺袁督师‘战守机宜悉听便宜从事’,对袁督师而言,五年复辽事大,东江一镇若受节制,且与督师合力同心复辽,毛文龙一定有生无死。然则文龙独霸东江、以为奇货、怙恶不悛、死不回头,于复辽百害而无一利,督师若不如此及早除之,又何以得结五年之局?既然皇上金口玉言在此前,督师一再劝导无效而果断杀之在其后,试问:这所谓‘擅杀’之罪从何而来?”
梁廷栋们说:“袁崇焕复辽无望,只好屡与鞑子求款,借以塞五年复辽之局,然而又讨厌甚至惧怕文龙掣其肘,从而借口所谓十二罪斩之,欺蒙皇上,实属罪大恶极。”
钱家修、余大成们讥讽道:“否!——袁督师之与鞑子议款,的确有言有行,这一点督师自己从来也没有隐讳,即在去年皇上平台召对后呈送给皇上的疏文中,不是还有‘和为旁著’一说吗?谁都明白,督师这是将议款作为其五年复辽方略之必不可少的一环,错了吗?没错!再者,在其议款之中,督师也并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切都光明正大。错了吗?也没错!而至于复辽无望,谁竟有如此断言?督师自去岁七月四日平台召见至今还未及一年,此时即能掐会算、料定其不能五年复辽,岂不可笑至极?而所谓求款以塞五年之局一说,更可以休矣!文龙,不过东江镇一总兵,乃督师之下属,又如何能掣其上司议款之肘呢?说此话者也不觉得荒唐、不感到脸红么?”
梁廷栋们说:“毛文龙之据东江,为朝廷屡建牵制之功,而袁崇焕却杀之,倒为鞑子解除了后顾之忧,用心何其毒也!仅此一罪,也该斩立决了!”
钱家修、余大成们针锋相对道:“不!——东江其地,形势所在,足成牵制之地;然则文龙其人,只图富贵,并非牵制之人。对此,朝野早就有共识了:天启六年,兵科给事中薛国观大人指出:‘今岁正月,敌倾巢入犯……文龙一似不知有牵制者。’;去年,又有工科给事中潘士闻大人弹劾毛文龙:‘故智将动有成算,勇将所向无敌。未有翱翔海上八年者,未复一城一池而可以言智,敌来深匿穷岛、敌去仍言牵制而可以言勇。’;
“山东总兵杨国栋大人也曾列举文龙十大罪,其二曰:‘设文龙于海外,原为牵制使敌不敢西向也,可敌数次过河,屡犯宁锦,全不知觉,牵制安在?’……瞧瞧吧——这些就是毛文龙所谓的‘牵制’!遍访朝野有识之士,还有谁会相信文龙有牵制之功?而杨国栋大人的一句‘牵制安在?’更加问得好!欲为文龙张目者,请问你们:谁敢站出来据实以答?谁又能站出来据实以答?

“再听听朝鲜国对毛文龙的评论吧:一曰‘毛将所为,不思甚矣。贼冲宣川,不过数百骑。不发一只箭,骈首就戮,有同群羊之见猛虎,其无胆勇,据此可想。’;二曰‘毛帅蛰居孤岛,徒事张皇……今则只享富贵,无意进取。识者皆忧其终不利于中原,且为我国之深患!’无须再列举,也无须我辈再多言,这已经足够说明文龙牵制之有无了。不是吗?连朝鲜国都心存忧虑:不仅忧文龙之‘终不利于中原’,且忧文龙更为其‘深患’。可是,就在我大明朝,竟然还有大言不惭为文龙张目者——悲乎?悲哉!”
梁廷栋们黔驴技穷,面对凿凿有据的钱家修和余大成们,终于无言以对,只有偃旗息鼓一个个闭了嘴巴灰溜溜地走了。
朝堂上虽然又清静了稍许,但街谈巷议却异乎寻常地多了起来——什么“毛文龙欲出钱向鞑子赎买辽阳、广宁两地,袁崇焕却妒其功而诱杀之”、什么“袁崇焕想与鞑子议和,鞑子则以其取毛文龙之头为讲和条件,袁崇焕故而杀之”、什么“鞑子忌恨毛文龙,致书袁崇焕,要他杀了毛文龙,即允诺归还辽土”……在“猴精”梁庆长的精心策划下,这些传言很快就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流传开去,如同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难寻其源头。
这些日子,温体仁特意称病在家,不去朝堂。虽然人不在朝堂,可他的眼睛、耳朵和脑子却一刻也离不开朝堂。然而结果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蔫了还没两天他就又来了精神:尽管他也为梁廷栋们的败北以及他的失算而感到些许的失落,却又为那些街谈巷议而倍觉兴奋。
因为他深信,这些传言早就由穿白皮靴的东厂番子们报告给了皇上了,而且皇上对此既感兴趣又印象深刻。虽然皇上依然未予置理,但对袁崇焕与鞑子的议和非常不满这一点,他很清楚。他也由此推断,那些传言还有用,总有一天还会被皇上自己翻出来,和袁崇焕算总帐的。而到了那个时候,嘿,嘿,袁崇焕就该要倒大霉了——“想不到吧?袁崇焕,你小子侥幸逃得了此劫,但一定逃不掉以后的灭顶之灾!信不信?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想到这里,温体仁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还有比这些传言更让他兴奋的,那就是他终于揣摸出了年轻皇帝这些天那犹豫不决的心境——他一直以揣摸帝意而见长,虽然几天前还在为皇上没有召见他而发愁,但对于朝堂上梁廷栋们和钱家修、余大成们的对垒,皇上居然和前不久刚刚接到袁崇焕奏折时一样,同样是一连数日不动声色。再将皇上对这些传言依旧不理不睬的态度细细琢磨一番,哈,哈,原来竟然是这样!老谋深算的他不再发愁了,因为他终于揣摸出来:皇上必定又是拿不定主意了。
从这时开始,毛文龙的事对他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皇上一定会召见他和周延儒,所以他得准备应对皇上,所以他还得进一步揣摸……
他知道,他的机会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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