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起恶与向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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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皇上召见的日子还有两天,袁崇焕带着袁天赦和程本直又去了崇福寺。
还是那位智信小和尚接待,只不过六年未见,小和尚已经变成大和尚了。智信和尚说:“玄通大师正在经堂给一群善男信女讲说禅宗,请三位稍等,和尚这就去知会大师。”
袁崇焕遂道:“大师说禅,我们何不也去听听受些教诲?”
天赦和程本直都点头称是,于是三人便随智信和尚一道径直去了经堂。
玄通大师还是那样满面红光,还是那样慈眉善眼,胸前还是那样飘着长长的银白色的胡须。
袁崇焕三人在后排坐下,听大师那朗朗的声音在经堂里回响——大师讲的是禅宗源远,从佛祖如来以心印付嘱首传弟子摩诃迦叶尊者开始,讲到二十八传至达摩尊者,讲到达摩来到中国即为东土禅宗初祖,讲到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讲到五祖以下北宗神秀和南宗慧能间的一段禅理纠葛故事,讲到六祖慧能门下的五位弟子……
智信和尚在玄通大师暂停之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玄通大师立即双手合什,向听众道:“阿弥陀佛,老纳有事,先行告退,下面由小徒智信接着开讲《法华经》。”
在玄通大师的方丈室里,大师仔细端详袁崇焕良久,这才开口讲话:“老纳自天启二年与大人一晤,转眼已经过去整整六个年头了——六年来,辽东和大人依然时时牵着老纳与阖寺僧众的心,大人筑城,老纳心喜;高第撤兵,老纳心忧;大人血战,老纳心惊;大人得胜,老纳亦喜;大人罢职,老纳亦愁——那时候老纳还在镇江金山寺,听到消息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回来后听智信说大人离京回乡前曾来寺一趟,老纳一直遗憾至今,以为与大人再见更难了……我佛保佑,大人又升今职,复返辽东,实乃朝廷之喜、辽东百姓之喜——至少,老纳与大人在这儿又一次见面了!阿弥陀佛。”
袁崇焕道:“下官难忘大师,难忘大师的谆谆教诲,难忘大师那幅写着岳飞名言的帛书,尤其是大师关于‘英雄,终于末路;忠臣,少有善终’的那一番高论,更是时时回响在下官耳边。说老实话,下官能做到不爱钱、能做到不怕死,也想做忠臣、做英雄,但却做不到无怨又无悔,或者说下官至少现时还做不到。这次奉诏重返辽东,正是下官所期望的。这些日子来,有罗浮道长和许多朋友都劝急流勇退,下官也自期五年平辽、届时一定卸职还乡——可是,下官也只知其忧,却又不知到底忧些什么?更不知其中有何玄机,望大师指点一二,可也?”
“众人所忧,亦大人所忧,其实也是老纳所忧。此时大人奉诏督师辽东,虽则曰喜,却又喜中有忧!”玄通大师缓缓言道,又取了铁球放在手里,开始不紧不慢地转动着,随即便改变了话题,问:“适才老纳讲说禅宗源远,大人可知禅宗尚有南顿北渐之别么?”

“听说过,但其中微妙所在,亦请大师指点。”
“南顿北渐之说正涉及到禅理之精髓——可说到禅理,又有了人的本性这一话题,老纳因此再问大人:人的本性是什么?”
“人的本性?古人有说性本善的,也有说性本恶的。但到底是善是恶,谁能说得清楚!大师以为呢?”
“佛说,人的本性原本清净无瑕,具有菩提般若的智慧。只是因一向被妄念的浮云所复盖掩遮,不能自悟而已。如果得到了善知识的指示,念念起般若观照,一旦妄念俱灭,内外明彻,顿见真如本性,也便自成佛道。”玄通大师一手转动着铁球,一手捋着胡须,慢慢说起来,“禅宗传到了六祖慧能,则更倡导心性本净、佛性本有、主张以无念为宗和即心是佛、见性成佛,从而强调顿悟,故称顿门;而北宗神秀,则力主渐修渐悟,是以故称渐门——此即南顿北渐之说也。
“北宗数传之后,逐渐消衰,而南宗遂成为禅宗主流。然则所谓顿悟,也只不过因渐而有之方便说法。而学禅之人,快者言下顿悟;慢者或三年或五载,甚或十年数十年,但对于开悟者来说,悟道的只是那一刹那,如虚空粉碎,似大梦初醒,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谁能说是长是短?是快是慢?之所以强调顿悟,指的就是那一瞬间的事。
“记得六年前,也是在这间方丈室,老纳曾对大人说过:念念起恶,便为蛇蝎,执迷不悟,即入地狱;一念向善,便生智慧,豁然开悟,你即是佛。这就是顿门强调的关键所在——想一想,人刚一出生,只知道饿了哭、病了哭、不舒服了哭,哪有什么善恶?所谓善与恶,都是人们在后来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有的选择了卑鄙从而恶念骤起便作恶;有的选择了高尚从而一念向善即行善。为什么?正因为人的本性原本清净,而为善为恶都由心生啊!
“所以说,由于心,人们才能实现自我;由于心,人们也才会步入地狱。没有心,人们也就没有了善与恶、舍与执、迷与悟、菩提与烦恼……听说宁远城在其危急时刻,大人曾受到许多人的责骂;而在打败努酋之后,阖城百姓又欢呼雀跃拥戴大人。在自身利益或受损或受益的时候,人们的选择各异,虽然可以理解,但的确也是为善为恶自然而且明显的分界——大人,老纳不知是否回答了你刚才所提出的疑问?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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