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慎重的点点头，拉上华的手以蓬草为掩护缓缓靠近无声无息的“疗养院”，大门口两个无事可干的警卫正半蹲在那儿吸烟聊天，可由于距离遥远，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不过大可猜测到，两人一定是在对人生苦短的抱怨。走近了才发现，两人中的一个便是不久前与卓磊接触的家伙。
沿着不算高大但布满铁丝网的围墙，我与未婚妻悄悄遁入其中，一切和计划的并无差别，西侧的警卫与职员通道的门虚掩着，不费吹灰之力即可进入。门被打开时发出甚为奇妙的“吱呀”声，这声音在一片阒静的夜空下让人听来很不舒服。
“进去以后跟着我，里面很大，又是晚上，如果走丢了你也会被当成神经病给抓起来的。这样一来，下次我就要来救两个人了。”
华听了小声笑起来，不久后拉上我外套的衣角说，“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忘了？”
“恩，那么走吧。”
我们潜入寂静的西门院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菜地，地里种植着品种各异的马铃薯，若非亲眼所见，你绝不会相信这世界上就连马铃薯也有这么多种。在经过“病人”们的耕种后，马铃薯们茁壮成长，长出苍绿的枝丫，勾肩搭背似的连结成一片。
绕过马铃薯菜园，我们踏上木制长廊，长廊上的红色油漆早已退去原有的颜色，木头也随之腐朽起来。地上到处可见各色烟头，大约是白天警卫们或者“医生”们在看管病人种植马铃薯时留下的。几只看不清是什么的动物从长廊的一头俯冲而下，越过屋檐后立刻上滑，随即消失不见。
“晚上的感觉还真不一样。”华紧紧拉着我的衣角说，“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白天和晚上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也是正常的，放心吧，跟着我。”
“晚上你来过？”
“没有。可我能在脑子里想象夜晚的情景。”
“想象？”
“恩，人的脑子可以构筑一个世界嘛。”
穿过长廊，我们进入若大的“游乐园”中，虽然此处用“游乐园”来形容或许不合适，但我寻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词语。在这个环形空地上架有秋千，单双杠，篮球架，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用来堆积灰尘的游泳池。这块地方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我自然不得而知，可如今却是被“病人们”好好的利用了一番。
再往前走便是“病区”，一幢四层高的破旧建筑矗立于漆黑且宁静的夜空下，月光惨淡的投射在其表面，反射出更为惨淡的光影。楼梯内所有的窗口都漆黑一片，正面望去，建筑给人以随时都可能倒塌的感觉。
我摸了摸拉链衫内的信封，在确认它还好端端的在里面后拉上华的手正要往前走，却被她一把拉住。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她便给了我一个长长的吻。我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会突然吻我，我睁着眼望着她的前额，口中有淡淡的樱桃香味传来。
“怎么了？”我贴着她的嘴唇问。
“我不敢相信有人真的会为我付出这么多。”华的语气有些颤抖。
“以后还会更多。”
说罢她柔软的舌尖触到了我的牙齿，我想再说什么，但欲言又止。能在此时此地被爱人如此亲吻不正说明了我对她付出的爱已深深植根于她的心底了吗？一阵夜风吹过，身边的香樟树发出痛苦似的沙沙声，不久后又恢复平静。
“走吧。”
我拉起华的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由“游乐场”冲向“病区大楼”，一跑出阴暗处，我们的背影即被又高又亮的白炽灯拉得又长又巨大。影子仿佛不属于我们本身般，伴随着我们的奔跑急速改变着形状。
我环顾四周并没人注意到我们，四下依旧空无一人。我猜想，大门口那两个警卫应该还在继续就“人生苦短”的话题争论不休。无聊的人，可以就此话题谈论几天几夜。
当我们来到病院的背面时，影子也旋即消失。华大口喘着粗气依偎在我身边，我小心翼翼的循着墙根慢慢靠近进入病院的入口。
耳边渐渐传来名为“家居北方”的传统歌曲，歌声很轻，似乎不想被人发现。入口处透出隐隐的光亮，可以确定其中有人。
我趁着歌曲演唱至**时缓缓探出脑袋，探寻此刻值夜的警卫。眼前出现了一双“牛山”牌皮鞋，接着是深蓝色警卫卡其裤，而后是警卫制服，最终出现了一位四十岁光景的男子手捧报纸，翘着二郎腿，跟随旋律轻轻跟唱的情景。
“没问题。”我向未婚妻使个眼色，跟着大大松口气，“是他。”
而后我拉上华的手大摇大摆……或者是堂而皇之的进入楼内。警卫听见响动后条件反射般放下报纸望了我一眼，但随即像望见的是空气般继续若无其事的读今天的晚报。
我顺手取过放置于桌上显眼处的钥匙，紧紧牵着华的手走到楼梯前。
一大串钥匙少说也有二十来把，我挑选其中做过明显标记的一把**楼梯的大门，门被打开时警卫又看了我们一次，收音机中的歌曲换成“再见亦是缘。”
我们俩在阴暗的楼梯中直奔三楼，透过装有铁杆的窗户可以望见夜空中那一轮久久不愿现身的月亮。然而与印象中的不同，就算是在病区内，也没有精神病人的叫声与哭闹声。我想我可能是将精神病与弱智混为一谈了。
智障者才会像孩子般大哭大闹，而精神病患者原本全都为正常人，只是由于行事方法与常人迥然不同，才会被认为是精神病的吧。
华跟着我走过一扇又一扇沉重而冰冷的铁门，门上无窗，底下有个惟有狗才能进入的小洞，至于其中是何模样在这之前我一次也未见过。
借着手电的光线我们找到了3H病房，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恐怕是这幢建筑中的最后一个房间。我反复寻找一遍钥匙，但由于某种心理因素作怪，始终找不到标有“3H”字样的钥匙。华在一旁轻轻敲击着铁门，而后将手电递给我，拿过钥匙串，并且出人意料的一次选中。
锁与钥匙发出相互吻合的声响，紧接着冰冷而沉重的大门缓缓被推开，手电光头一个进入其中。当门被完全打开后，光线的尽头处出现一个虚弱但巨大的背影，有个人正双手下垂的凝望窗缝外的夜空。
“爸爸！”华强忍心底的激动，跑上去从后面抱住那个身影。
进入后才发现，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内除了床与马桶外别无它物。**的水泥地板，四面白灰的墙壁，眼前这人就是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了十年之久吗？我有些难以置信的慢慢走近未婚妻。
“快走吧。”我小声说。
“哦，林贞胜，你也来啦。”她父亲表现的格外镇静，一点没有期待今天已久的样子。
“恩，来了。”
“我要出去陪你妈妈了。”男子说，声音沉静的富有穿透力，穿透墙壁，穿透铁窗，直冲夜空。
“妈妈，早就走了。”华松开手向后退几步，男子感觉到后转过身微微一笑。
“是嘛？已经走了？那我们也走吧。”
“走。”
我离开“病房”走在最前面，四下如刚才一般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我们已成功带着一位病人逃出此地。月光再次照亮楼道，华挽着自己父亲的手，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她的父亲在带着她朝外走。
回到底层时警卫没有像刚才那样抬头张望，我先走上去，将袋中装有另一半“劳金”的信封同一大串钥匙一起放上桌角，而后示意两人尽快离开。
来到外面后我第一时间脱下自己的运动外套递给华，她会意般的为其父亲套上。而男子则始终盯着自己的女儿微微发笑，那惨如月光般的笑容，让我看得有些不安。
随后我们按进入的路径一路小跑而出，“游乐园”、长廊、田地，全在眨眼间被抛到脑后。
直至跑出西门，我真想大叫一场，将这八年来心底里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但现在实在不是时候。然而，我所高兴得并非是将未婚妻的父亲救出来，我因为简单的看见华高兴而高兴。一路上，她不时注意着自己的父亲，全然像个高兴得六神无主的孩子。
见到人影后卓磊立即发动“思域”，两道车光直射而来，我们不约而同地掩面遮光，快速俯身进入车内。卓磊用眼角观察一番穿着我外套的男子，随后踩下油门调转车头，“思域”快速冲破半米高的杂草，折回小径，驶上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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