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码头实则是一个巨大的货物仓库，由全国各处来至此地的货船在码头上卸货入仓。相比起仓库，真正的码头要小得多。夏夜的微风送来江水的清冽香味，几盏昏黄的街灯照亮着码头的一角。
车熄火后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唯有江水在反复敲击堤岸，我环顾遍空无一人的四周，华来到身边，挽着我的手也来回张望一番。
“如果来这里偷偷幽会倒不错。”我试着开玩笑说，“这么大个仓库，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啊。”
“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说，越是看上去让人放心的地方就越危险，放心过了头，可不是好事。”
“是这样啊。”我拉着她若无其事的朝码头走去。我们长长的倒影爬上人行道，爬上围墙，最终消失于一片寂静之中。仓库的大门紧闭，保卫室内也漆黑一片。循着可轻易翻入的铁丝网，穿过几辆小型货运车，便可望见小得可怜的东厂码头。然而，这里的无声无息，却使人感到异常。可转念一想，又或许这里始终都是如此，并无特别之处。
“喂，这里。”卓磊穿着长袖衬衫先向我们招手。
“都顺利吧？”我走上去问道。
“和电话里讲的一样，一切准备就绪。”他绽出与此刻环境不符的笑容说，“只要走进去，到病房前打开房门，把人接出来，再若无其事的离开即可，简单的很。”
“是啊。”我感叹一句，的确简单。
“羽华今天穿的可真漂亮，让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高中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真的？”华也高兴起来。
“这小子的优势也就在会弹几首骗女孩子的钢琴曲，除此之外，他没优点。”
“这倒是实话。”
“把你也扯进来，真不好意思。”我递上支烟说。
“戒了。”卓磊摆摆手，“还有，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我们是认识八年的好兄弟，帮你，只因为这个。”
我微微弯起嘴角，确实如他所说，我们的感情绝不是靠“不好意思”“抱歉”之类的词语来维系的。在相识八年的人生，这些话几乎都用不着说出口，只需一个眼神的交汇即可明白对方心理在想什么，希望得到什么。
“那么，我们走吧，风吹得有些冷了。”卓磊说，“现在过去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想再站一会儿，可好？”华突然开口说。像是在追忆着一些什么。
“当然，时间也没想的那么急嘛。”卓磊笑起来。
我站在未婚妻的身边，看她望着宁静江水的眼睛。遥远的商务楼内传来忽明忽暗的光影，四下不闻任何声响。我试着猜测华在想些什么，但毫无结果，又或者她是不想想什么才会如此的凝望江岸的吧。因为想将大脑内的所有思绪排空，所以才静静的注视着江水。
我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来到卓磊身边，他应该和我一样，也察觉出羽华此刻彷徨的心情。不久后，他开口说：
“照顾这女人很吃力吧。”
“你怎么知道？难道照顾过？”
“我是想照顾，可是没机会啊。”
“华很爱她的爸爸，同样的，她爸爸也非常爱她。”
“这我知道。”
“虽然说继父对她也不算坏，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爸爸。”
“贞胜，我一直想知道个问题。”卓磊深吸口气后问道。
“什么？”
“羽华的爸爸为什么会被送进那里？”
“因为脑子有问题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发生过什么吗？”
“他要带走自己的妻子。”
“带走？”
“也就是杀了。”我压低声音，试着比风声还轻，“因为妻子变了心要和他离婚，所以下手杀了她。”
“那么，杀了？”
“没有，不过受了重伤，半年以后才从医院出来。”
“是嘛。”
“但问题是华的爸爸认定自己杀了妻子，当然，他称之为‘带走’。”我说，“不管我们怎么努力，他还是深信不疑自己成功的带走了老婆，而且……”
“而且？”
“他的记忆永远停在那一天。”
“记忆永远停在那一天？”
“没错。不管别人对他说什么，这十多年对他来讲一分一秒也没走过，他永远活在那一天。”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谁知道啊。不过接他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帮他正视现实。华觉得或许这样一来，她爸爸的病会一点点好起来。”
“那真会一点点好起来？”卓磊担心似的说。
“应该会的吧，我想……应该会的。”
此时，未婚妻在不远的码头边深深伸展双手，仿佛想要拥抱眼前这片宁静一般。伸展完毕后她面带微笑的来到我们身边，示意可以出发了。
由于这十多年来一直都表现良好，加上精神病院的床位紧张，所以在半年前她的父亲被送到市郊的一家管理相对宽松，也没有那么多限制的小型病院内。说是病院，可参观一下即可知道，那更像一个疗养院。不同的是在“疗养院”的周围有围墙与铁丝网把守，还有值班警卫24小时不定期的巡查。可相比起过去的地方，那真的容易下手许多。
首先便是围墙的破旧与保安系统的老化。其次便是警卫的松散，警卫大都为住在附近的原本以种地为生的农民。试想一下，哪个城里人愿意每天乘几个小时的车，到郊区去看守什么精神病院？最后一点便是管理的混乱。“病人们”在其中几乎随心所欲。种菜、放风筝、荡秋千，只要你喜欢，可以干出了逃跑外的任何事。不过，在我看来以他们脑子的状况，就算打开所有大门让他们跑，他们也不会走出去。在他们脑中不存在“自由”这个词。
远远望向这个占地巨大却设施简陋的“疗养院”时，每个人心中都会升起一句“这是什么啊？”的疑问。而当走近并发现其真实用途以后，你便会不屑一顾的尽快离去。
车行驶在僻静的公路上，每隔十分钟才会有另一辆车从对面驶来。为了缓解这种恼人的沉静，我打开广播，收听以档名为《今夜情归何处》的谈话类节目，但这节目具体在讲些什么则一头雾水，打开广播仅仅是为了听个“声音”而已，对于声音的内容可以毫不关心。
由于之前已来过数次，所以即使是深夜我也对路径了然于胸，哪处该转弯，该上哪座桥，哪里最不引人注意，全一清二楚。车穿过一片私人苹果林后撞入一堆杂草中，两边生长着半人多高的蓬草。车灯下，无数的飞虫蚊蛾慌张的四处逃散。像是被惊出一身冷汗的野狗，狂吠几声窜入黑暗的角落。
“车就停在这里，太靠近的话容易被人发现。”我说。
“可以，反正离门没多远。”
“那我和卓磊去接你爸爸，你就在这里等我们。”
“哎？我不去吗？”华奇怪道。
“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让你去。”卓磊玩笑似的说。
“你就在这里等着，人多反而不好。”
“恩，管理所然松散，可那些警卫可都配着枪，不是闹着玩的。”
“这我都知道。”华打断我们的话说，“可你们也应该知道，如果我不去的话，爸爸他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我们互望一眼，沉默数秒。真如未婚妻所说，没有她的话那个患有精神病的中年男人确实不会跟我们走。
“那你们去吧，我在这里接应。”很快卓磊决定下来，“记住，沿着西面的墙壁一直走，从那里进去，今天那里不会有人看守。如果遇上什么事的话，手机联络。”
“也只好这样。”我说。
“还有，一发现情况不对的话就跑，他们可是真的会开枪啊！”
“好像没有像刚才说的那么简单嘛。”我故作镇定的说，“放心，那里我也去过那么多次了，不会出岔子。”
“总之，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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