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那份心，孙儿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咱们楚家世代人丁单薄，自打爹娘一死，就只剩了咱爷儿两个孤苦零仃的，相依为命。爷爷打小疼我，为我吃了多少苦，难道樵儿会忘了吗？”
楚樵一双眼睛渐渐发红，转过头去。
楚老头儿咳了两声，脸色怆然，“你没忘，没忘你就该拿你那小命儿去送，撇得你爷爷孤身一个，无依无靠吗！咳－－咳－－，你个兔崽子，哼！”
“爷爷，难道你孙子是半疯的么？没事干就玩命儿！只是咱们家自打爹娘去世后，老的又老，小的又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把几亩薄田，几样旧家什零敲碎卖的，好容易熬过了这么些年，早已坐吃山空了，到了如今，家徒四壁，孙儿就算有心，又拿什么来养活爷爷呢？”
楚樵暗暗弹泪，楚老头了发出的许多声响都慢慢止息了，也不说话，只是睁着两只昏花老眼呆呆地出起神来。
“这些年来，爷爷已经老得没了力气，更落了一身的病根儿，孙儿虽然总算长成，可也只能逐日介在镇子上游荡，又没能学个手艺什么的，只好间或打些零工，咱爷儿俩成日饥一顿，饱一顿的，捱着日子过，老是没着没落的，还什么成家立业继续香火的，这可从哪儿说起呢？”
楚樵喉咙梗住。
“爷爷，咱们这日子左右也过得不成个章法了，一日混一日的，挨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唉，反正人命都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该来即来，该去则去，谁又能说什么呢！爷爷，你也不要难过，孙儿去撞撞运气，如果天不绝我，或许，我还可以回来侍奉爷爷晚年，咱们往后的日子就有盼头了，若是煞星当头，只好辜负你老人家一番恩养，往后，只望您自个儿好好保重．．．”
楚樵渐渐地泪咽声凝，楚老头儿坐在那儿听着，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听着，听着，有两行泪水慢慢淌过了老人的双颊，在每一道皱纹间纵横汹涌。楚老头怔怔地坐着，一动不动，只是痴痴地睁着一双昏花老眼对着前面业已雾霭飘散，阳光明媚的小小院落。一层泪光后面，那眼底的悲怆越积越沉，越积越深．．．
楚樵忽然扯过一个袖子，横三竖四地往自己脸上乱抹了一气，再大声地擤了擤鼻子，抬起头，一双红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爷爷：“没什么好难过的，爷爷，该与不该，都是老天爷逼咱们走到这一步的，老天既然这么无情，咱们再怎么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孙儿这一去，不管有没有收获，少则十几天，多则一、两个月，一定回来，现在正是仲春天气，若是春去了夏来，到秋天还不见孙儿回家的话，就请爷爷忘了不孝的孙儿，好好的自己保重，千万不要因为孙儿不孝，苦坏了自己身子，不然，孙儿就是去了，也不会安心啊！”
老爷爷坐在那儿，早已经是满脸的老泪，纵横滂沱，擦也擦不来这许多。听着，听着，渐渐地唇颤齿摇，神情惶惑，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哇－－”的一声，放声哀号起来。他颤萎萎地扭转身，一把揽过楚樵的脑袋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哀哀哭道：“好樵儿啊，爷爷明白你的心了，只是这十多年，咱爷儿两个相依为命，你就是爷爷的命根子啊，如今你要进那座百年相传，凶险莫测的黑林，你叫爷爷怎么忍心得下呢？
“爷爷也不在乎这日子过得有多苦，多难熬，只是爷爷老了，甚么也帮衬不上，只好白白地拖累你，到现在眼睁睁地看你要入那虎口，也没得甚么可以留你下来。
“唉，乖樵儿啊，只是百年惨祸，代代相传，就如在眼前的一般，那林子可就是一座林子，里面谁也不知道是甚么厉害，它又怎能感知你这一片孝心呢，若是樵儿你有甚么闪失，你叫你爷爷可怎么活呢？叫我老头儿可怎么等这些日子呢？
“咳－－咳呀！我好苦啊，咳，咳－－”
楚老头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起来，那伤惨欲狂的样子，楚樵看在眼里，不禁有一时的犹疑，他呆呆地蹲了一阵，两眼看着爷爷，眼底有沉沉的悲哀，重重的萧索渐渐迷漫．．．
终于，楚樵咬一咬牙，狠狠地一甩头，又抻袖子满脸抹了一把，那架势既没一些顾及那个袖子，也半点没有对他那张脸面留情，抹完了，楚樵看看将近哭得声嘶力竭的楚老头儿，毅然决然地开口：“爷爷，您老多保重罢，孙儿主意已定，不走这一遭儿，总是不能甘心的了。”
楚樵一说完这几句话儿，楚老头儿忽然就不哭了，只是楞楞呆呆的坐在那儿，也不出声儿，很顺从地听着楚樵说下去。
“．．．前段日子替人家帮工的钱，攒下了一些，都放在爷爷房里的柜子抽屉里了，您可以凑和着用上一阵子，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隔壁的周家婶婶昨日孙儿已经去求过她了，都这么些年的老邻居了，她虽然嘴里骂孙儿疯，但是诚心答应我会多照顾您些儿的，．．．”
楚樵说了半晌，说着说着，渐渐有些言词恍惚，就想不起来还有些什么可说的了，他转转头，看看前面，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后低下头，看见了那个扎好的小包裹还静静地躺在刚才他随手扔下它的地方。楚樵弯下腰，慢慢拾起了他的小包裹，又慢慢把它背到自己肩上，再慢慢的，他转过身来，对着楚老头儿，却把脑袋低得几乎挨到了自己胸前，只听他慢慢开口，说：“如今也只好这样了，孙儿从小大意，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您老人家不要怪我，只好自己多多保重．．．
“我走了！”
那几个仿佛有千斤重的字一经出口，楚樵就把脑袋一甩，猛地直起身来，再也不回一下头，他转过身，大踏步地走下小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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