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传说》篇二 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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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剑:一对,长三寸许,宽一寸。无柄。剑锋各有三个很浅的凹槽,分别为锐形,弧行,方行形。两面锋。剑身坚硬无韧性。
它现在的名字叫:判官双刃。属于左,江湖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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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德元年,暗夜。左的故事便是从这时开始的。
这一天是他出世的日子,当然在他的脑袋里是完全没有当时的记忆。只是从别人的口中零星听到一些当晚的情景。
唯一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就是那一天死了三百三十一口人。听到更多的东西,他都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他与家人的关系实在是太生疏,生疏得根本就不存在。
只是——他姓左,这是他必须记住的。他没有名,只有姓——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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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六年。
夜,已有稍许的凉意,中秋将至。
两匹快骑正沿着林间的小道疾速西行。马蹄声不决于耳,不时还能听到摩擦树叶所发出的沙沙声。
在前领头的是一匹纯种的大宛黑马,深红色的马鞍上坐着一位英俊的少年。一袭白衫,头发高束。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琼瑶鼻。可惜嘴角过深,不张开还像个樱桃,一张开就是张泼妇嘴。他叫涂斯。
紧随其后的是匹辽西黄马,坐在上面的人一身书童打扮,宽袖窄腰,行进中显得十分狼狈,好似对马性不是太熟悉。鹅蛋脸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可爱,杏眼上的卧蚕眉不时紧皱几下,有时整个身子都会前后踉跄。“公子,公子,你慢一点,妙妙跟不上了!”
涂斯向后望了一眼,“妙妙跟不上没关系,只要小妙妙跟上了就够了。”接着扬鞭催马,也不忘在小黄马后加上一鞭,“小妙妙,走了!”
刚把脸转过去,身侧就有一匹更快的马疾驰而过。来者一身黑衣劲装。一双利眼毫不侧视,在涂斯眼前划过,就像一道森森的光。
由于小黄马突然跑得太快,妙妙一下没有坐稳,就要往地上摔。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黑衣少年,腾空跃下马,拉住妙妙便横抱于胸前,然后旋身下落。
而此时,妙妙则是心神未定,只能略昂起头看着他尖尖的下颚,没有丝毫血色的双唇,稍显刚硬的高鼻,似刀如剑的双眸。
立地之后,那黑衣少年便吹起一声口哨,大喊一声,“风高!”已跑到前面去的马立刻长嘶一声,又奔了回来,他则跃回马上继续前行。
此刻,妙妙才回过神来,看见涂斯正往黑衣少年离去的方向望着,手里把玩着两块很亮的金属片。
“小姐……”涂斯一听到马上横过来一眼。“哦,忘了,忘了。公子你手上是什么东西呀?”
这位涂斯公子正是司徒家有名的大小姐司徒颖儿,至今还未到及笄之年,但喜欢四处乱跑,惹是生非。
“小丫头回过神来了。这个是刚才那位公子留下的礼物。”
“公子,你又偷人家东西了,人家可是救了我耶!”
“看你个没良心的,看人家长得帅就替他说话呀!”
“哪有!”
“他刚才明明是在占你便宜嘛,留下点礼物算什么。”
“这样不好吧,也许这东西对他很重要呢!”
司徒颖儿用食指点着她的眉心推了她一下,“他跟你非亲非顾的,你替他说个什么话。看你才多大个样子,人样都没有长全,就学人家思春了。”
“我十三了耶,老爷说十四岁就可以成婚生小宝宝了!”她嘟着最嚷道。
“算了吧,那个老糊涂的话你也信呀!”
“那我就回去找老爷,叫他把你赶快嫁掉,最好是嫁给城北李员外的儿子。”还不忘偷笑几声,“嘻嘻!”
“好啊!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
“快点去还给人家呀!”在妙妙心里就是有一种想法,一定要再见到那个黑衣少年。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接着又嘟囔一句,“也不知道谁是小姐,谁是丫鬟。”
司徒颖儿手中拿的当然就是如假包换的指剑。而那位从她俩身旁掠过的就是刚下山不久的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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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山,左就星夜赶路来到左家庄。
门口的两个大石头狮子依然雄伟,只是布满了厚厚地尘土,脚上还长出了青苔,几株小草也冒了出来。
左推开半掩着的门,应着门的咯咯声吹来一阵寒风。
庄子里的树林长得异常茂盛,已然是各种小鸟爬虫的乐土。这种生气,让左无形中感到种压抑。本来对父母家人是没什么感情的眷恋,但眼泪还是涌了出来。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没有打算为这些亡者立碑墓。
只是匆匆在庄子里环顾了一圈,左便直奔剑房。
东面的墙壁已被击出一个大洞,直通向密室。正面墙上有个一丈余高的“剑”字,是左隐所题。
左腾空沿着书写的笔迹连续击打了二十余下,接着两道光弹射了出来,似是暗器。左接住暗器,放于腰侧。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立刻奔出左家庄,跃上风高,绝尘而去。
据说,灭剑山庄已被焚毁,而魑魅魍魉都已死于庄中。既然这样,那么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找回其他丢失的剑了。
※※※
“客官,您里面请。”
左甫到客栈门口,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您是要吃饭,还是要打尖呀!”
“有便宜的房间吗?”
小二语气突然就转变了,轻蔑道:“有,这边左转第三间黄字三号房。”
官道上只有这么一家客栈,自是鱼龙混杂。左没有过多地打量别人,只是径直地走到了房间里。
在整理物品时,左才发现腰间的指剑遗失了。
脸部肌肉**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眼划过,但那张瓜子脸立刻浮现了在他眼前。
左没有立即起身去追,而是躺在床上瞑思了起来。
就算他自己不需要休息,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风高也需要休息了。一切留待天明吧,现在他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
一个来回后,趁着天还没有亮,司徒颖儿两个人又开始向西赶。
“公子,为什么不把东西全还给人家呀!”
“笨呀!你!就这样还过去,不是白偷了!”
“你想要什么回礼呀,那就当面还给他呀!”
“他武功那么厉害,当面还不就死定了!”
“哦,是这样呀!我们现在要去哪?”
“先去找个秘密的地方把这东西藏起来。然后咱们去游洞庭湖。”
“那他会不会找不到我们呀!”
“放心吧,他一定会在你满十四岁的时候赶来的!”
“小姐……”妙妙皱起嘴不依道,脸上的绯红立刻升了起来。
“你还知道我是小姐呀,快走吧!不然现在给他追上来就惨啦。”
早上一醒过来,左就看见了桌上的指剑,只有一支。
下面还留有一张纸条:三个月后,洞庭湖,准备好一佰两银子,见另一半。故友:涂斯。
左没有作丝毫犹豫,策马就向西方追了过去。
这次,他还是把指剑掖在腰间,同风高一样——他少不了那几分固执。
因为武功还没有到火候,师傅在下山前嘱咐他不要同任何人动手,只能办自己的事。因为这个,左一路上追过去也就没有向任何人打听什么,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沿路寻找。
当然,左什么也没有找到。无奈之下他只有回到了武当山。
在回武当山的途中,左特意绕道汉口,让汉口的陆铁匠按照原样又仿照了十支指剑。虽然所用金属注上术不同,但没有拿到手中,还是无人能分辨出伯仲的。
※※※
两年后,也就是嘉靖二年。
左带着武当掌门人给他的信,再次下山。
左第一个去拜访的是江陵飞沙渡主,其手下的飞沙渡几乎掌握了天下所有杀人越货的消息。
“我要见飞沙渡主!”他的声音比以前厚实了不少,眉宇间的轮廓也更深了。
守门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不悦道:“小孩子,不要在这附近玩,走远一点!”

左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就向大门走去。
“小子,你不想活了!”那人立刻疾身一剑刺了过去。
左不想在还没有见面前就伤了和气,所以没有还击。
后腾身,指剑已置夹于双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双手合十状,用指剑中间的弧形凹槽对夹住对方刺来的剑,借力飞身而起,双手左进右退——轻旋,对方的剑立刻脱手。
接着,左还剑回到他鞘中,指剑收回腰间,继续往堂间行进。
这时,一个身材肥胖的大汉从后间大笑着走了出来。他就是飞沙渡主,人称张大胖子,混名张万斤。“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这位大侠怎么称呼?”
“我姓左,张渡主,叨扰了!”
“不知左少侠此次莅临,有何贵干?”
“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涂斯。”
“左少侠想必是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的。本人平生没什么嗜好,就是喜欢结交一些有所作为的江湖侠士。所以本渡主是从不为武功比我差的人做事。”说罢转身就走。
此刻,指剑已分别置于左的右手食指与中指、无名指与小指之间。就见他,中指托起指剑一刹直飞出去,而小指紧跟着轻拨另一只剑,划出一道弧线追了过去。
就在这弹指间的工夫,两剑相击后又回到了左手中。而此时,张大胖子腰间的一只玉佩已被左拿在了手中。张大胖子没有丝毫怯意,继续往后堂走,“三天后等消息,先付一佰两,事成后再付两佰两。”
只是这几下的工夫,那只仿制品已出现了裂痕,左立刻就把它销毁掉了。
※※※
狮头酒楼。
果然,没等几天,左就见到了涂斯。
左立刻上前拉住他的手,“涂公子,你似乎有东西忘了还给我。”
司徒颖儿望了过去,“是你呀!我现在有急事,以后有空再谈。”接着打开他的手便想往外走。
可左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眼见着她爹就要追过来了,司徒颖儿急叫道:“别拉这么近呀!我可是黄花大闺女!”
左冷哼一声。
“怎么。不信!我去换件衣服给你看,放手,我赶时间啦!”
没一会儿司徒颖儿就一身女装走了出来,“可以了吧!”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左当然不会就这样相信她,迎面上去就用指剑一提。瞬即,司徒颖儿的整个上衣都散落了下来。
左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给眼前见到的定住了。司徒颖儿也愣住了,没有做任何反应。
还是左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赶紧用披风把她包住,飞身跃出了酒楼。
此刻,妙妙才赶了出来,望着腾空而走的两人喊着,“小姐,你要到哪里去呀?”
而,此间的众人也是目瞪口呆。片晌后,就开始了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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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在哪里。”见她没反应,左只得再吼一句,“你家在哪里!”
司徒颖儿被吼回神来。就在左怀里嚎哭了起来,手还不停地锤他的胸口,“这下完了,这下完了……呜……呜……我嫁不出去了!”
在追问了几遍,见她依然没有回应,左便只好把她带到了自己常住的山洞里。
“我嫁不出去怎么办!”司徒颖儿极是愤怒。
很少说话的左,已忍无可忍硬是挤出一句话,“放心啦,要是你嫁不出去,我娶你。”
“想得好,我嫁给谁都不会嫁给你。”
“你要嫁给谁,我帮你!”
“吹牛!”
“我说话算数。”左已放弃了劝她,正准备出去找点吃的东西。
令左吃惊的是,司徒颖儿听到这句话立刻停止了哭,靠近了过去,“听说剑仁还不错,我就要他了怎么样?”
“剑仁?”
“剑仁都没有听说过呀!就是灭剑山庄的剑魉嘛!”
“什么!灭剑山庄的人不是全都死光了吗?”
司徒颖儿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自己陶醉了起来,“据说,他不但很英俊,而且还……”
左回答得斩钉截铁,“好!”
“真的呀!你答应了!”
“如果他身上有三百三十一个洞你还要的话!”左的眼又锋利了起来。
司徒颖儿也不管他了,又陷入了自我陶醉之中了。身上的披风滑落了都不知道。
有了共同的目的,司徒颖儿和左也就走在了一起。
※※※
夕阳平抹着大地。
宽大的街道,人却不是很多。
前面不远处,有很多人正围在一起。人是有很多,但周围却是出奇地安静,空气的跳动都能听到似的。
司徒颖儿可是个急性子,一下便冲进了人群。
人群中,有两个人正对坐在一个方桌前。是两位老者,一个和眉善目,一个凶神恶刹。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盯着桌子上两人倒盖着的碗。而刚冲进人群的司徒颖儿却一个不留神把桌子给撞翻了,那碗下的骰子也撒落在了地上。
那个眼神比较利的老者立刻起身,不等其他的人回过神来,他已用右手扣住司徒颖儿的脖子,滑到数十丈远的墙边。司徒颖儿因为功力有限,没有任何作抵抗就晕了过去。
“前辈,请手下留情!”左知道,如果自己出手是有机会取胜的。但他并没有打算出手,因为这次错的完全是司徒颖儿。那种静谧的气氛,谁都应该知道是在办重大的事。闲人走开,自是正常。本来左是没有打算靠近观看的——他从来就没有好奇心,可是……
“她破坏了我俩的赌局,就必须留下命。”
“我来主持,你们再赌一次。”
“我们赌的是命,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说着左把右手摊开放在桌上,抛出一支指剑。眨眼之间指剑就落回,喀一声,斩断了右手食指,“这个够不够!”血流得很慢。
“好!”
“我要同你赌一把,赌她!非赌不可!用你的命赌!”那位老者坐了下来。
左什么也没有回答,走上前便拾起骰子,摇了数下。揭开一看:一、一、二,四点。
人群里开始躁动起来,但没有人敢大声议论。
左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看着老者。
另一位善目的老者只是轻抚胡须,默然不语。
“哈哈,你输定了!”
“你还没有摇呢,比试就还没有结束!”
“好,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那人一摇后便把碗盖压在了手下,众人的目光都凑了过去。他慢慢得打开,三个六,豹子。
只是眼光一扫,左的指剑就已出手,直飞向自己的咽喉。
那善目的老者似是早有预料一样,就在那一瞬飞身过去把左给撞开了。“好,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左望向他,“我输了。”话语间显得很平静。
“我让你主持这个赌局,就当是两方扯平了。”
两位老者谁输谁赢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左让这赌局继续了。当然,同以往一样,赢的还是那个善目的老者——水先生。
这两位老者,便是名满江湖的水风二先生。他俩人手下的天水堂和地风堂,是江湖中一股不小的势力。
江湖上就是有些事情传得特别快,“江湖判官,说一不二,只判生死”的名声便这样传开了。
邀请左主持各种比武的帖子,也络绎不绝的发了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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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已是“嘉靖嘉靖,家家皆净”之年。
武当山下的一纸告示立即传遍了整个江湖。
时间:无期。白方:左。黑方:剑仁。对弈于武当灵秀之峰。无人观战,下山者为胜。亘古千里,与江湖无关。
剑仁已成名江湖多年,灭世之剑早就把江湖搅得人人自危;左虽武功不为江湖认识,但“江湖判官”的名声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江湖中,武功登锋造极的人都是在武当比武的。因为在这里,武当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
这是第二次对面而立。
左与剑仁都已年长了不少,岁月预示着一种东西即将结束——因为它必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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