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赤身玄媪 红山遗恨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老妇眼口皆闭,身上却发出咯咯笑声:“害你?你也配!只是你把老身吵醒了,看你资质不错,试探一下你的功行罢了。”说罢笑声骤然一提,易天行顿时感到耳膜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金星,脚下踉跄一步,险些晕倒,心中惧意大生,以吼声相抗:“前辈是什么人?!”笑声吼声在几近封闭的洞窟中回响,易天行虽然运气护身,耳朵也忍受不住、刺痛起来,胸口更是犹如压了千钧大石,差点喘不过气来。
就在易天行痛苦难当、几欲晕厥的当儿,老妇笑声骤然停止,冷冷地道:“小子,你怎么既会百毒神功,又会白玉三易经的正宗内功?你到底是谁人门下?!”
易天行强自按奈下心头的紊乱,一面提气防备对方出手,一面调整着内息、舒缓耳内的轰鸣,徐徐地道:“晚辈易天行,乃是易家嫡系传人,百毒神功是天毒子老师所授。”
“天毒子?”老妇自语般说道:“谁啊?”
易天行感觉自己尊敬的老师受到侮辱、正要发作,忽然想起这个老妇语气并无讥讽之意,心头一寒,想起一个可能,不禁失声道:“前辈多少岁了?”
“不知道,忘记了。”老妇似笑非笑地道:“果然,老身在这里呆得太久了,那些小辈我又怎么会认识?那个什么天毒子是餐毒那娃儿的弟子吧?嘿嘿,居然把门中镇山绝学随便传给外人,有点意思。对了,你刚才叫他老师,能够请到百毒门高手,又处于蜀州,你小子出身琅环仙府?易家的子孙现在也转性了,家里有钱还是有势?”
易天行好胜心起,顾不得理会老妇的身份来历,不服气地道:“我是凭本事通过了入学测验的!跟权势或者钱财无关!”
老妇怪笑道:“早猜到了,你当老身是谁?就算老身疏忽大意,也不是随便找一个小子都能挣脱我的掌握的。不过看你这么生气,家里一定非富即贵,所以才会这么在意。”
易天行生出心事被拆穿的感觉,心里颇不舒服,立即岔开话题:“前辈已经知道晚辈来历,是否也应该将尊讳告知晚辈?”
老妇淡淡地道:“看你一副聪明样,居然如此笨拙。你看看老身的身子,就应该知道老身的来历。”
易天行刚想说“老子上辈子又没有偷看过你洗澡,怎么知道你的胎记”,忽然心中一动,失声叫道:“你是玄媪!”
老妇嘿嘿一笑:“不错。老身正是赤身教主玄媪!”
易天行头皮一阵发麻,左脚支地,右脚微屈,双手紧握白玉剑:“你待如何?”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微微发颤,连忙竭力收敛心神。
玄媪咯咯笑道:“小子,你干什么呢?想跟老身动手?”语气中满是揶揄嘲弄之意。
易天行握剑的双手微微张合一番,忽然松开,哈哈一笑,径自来到玄媪对面,盘膝坐下,一脸轻松地道:“晚辈慑于前辈威名,一时失态,倒叫前辈见笑了。”
玄媪面容不改,但是声音透出一丝诧异:“你现在不怕老身了?”
“怕。”易天行耸了耸肩:“但是有用吗?其他人或许我还可以图谋侥幸,前辈如果要杀我,我好像只有认命。既然我的生死已经不在我自己的掌握之内,我又何必浪费精神去想东想西?就算最终还是要死,也无须让自己死得那么窝囊。何况前辈刚才没有杀我,恐怕现在杀我的兴趣也不会太大,我又何必自己吓自己呢?”
玄媪哼了一声:“你倒想得开。”
易天行嘻嘻笑道:“前辈过奖了。晚辈又懒又笨,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多半就会听天由命。”
玄媪冷冷地道:“难道你不是仗势着替老身治过走火顽疾,看准老身不会伤你?”
易天行呵呵一笑,讥讽道:“怎么魔教中人也知道报恩吗?”
玄媪面上虽然木无表情,腹中声音却隐含怒意:“久闻通过琅环仙府入学考验的人,都是天纵奇才,想不到居然也如乡间愚妇一般见识。本教中人,虽然不惯世俗礼教的束缚,却都是恩怨分明的人!”
易天行嗤道:“卧底出卖,也叫恩怨分明?”
玄媪声音一滞,然后道:“老身虽然不知你遇见过什么,不过本教弟子,身负重任,屈身事敌,乃是常有之事,为本教完成使命,怎么能叫出卖?既然先就注定为仇敌,大家各为其主,胜者为王,多说无益。”
易天行脸上怒容一现而逝,张口欲言,却又找不到可说的,嘿的一声,扭过头去。
玄媪淡淡地道:“你后悔了?”
“什么?”易天行一愣,转过头来。
玄媪道:“你对魔教如此不满,偏偏用了和脉通气丸这样珍贵的丹药来救治魔教长老,心中不是滋味吧?”
易天行不屑道:“我还没有那么无聊小气。我救你,一方面是不想看到一个功力高深的修行者因为一点偏差、万劫不复,一方面也是为了印证我的医术判断。如果我会因为你是魔教长老而后悔,就不会轻易用药了。不过救的人居然是玄媪,倒是远在我意料之外。”
玄媪嘿嘿笑道:“你贸贸然医治不了解的人,难道不怕招惹祸患?这世上,还真有不少恩将仇报的人。”
易天行叹道:“和脉通气丸虽然灵验,但是像前辈这种坐僵多年的躯壳,没有一年半载的调养,休想活动自如,以常理推断,就算此人想对我恩将仇报,也是有心无力。招惹到前辈这样,不需起身,便能置我于死地的人,纯属意外。前辈说我冒失,未免过了。”
玄媪哼道:“巧言狡辩,果然是学院教出来的人物。”说罢长声狂啸,震得石壁嗡嗡回响。
易天行隐隐感觉到啸声中欢畅淋漓的感觉,不禁问道:“前辈身体复原后,有何打算?”
玄媪大笑:“你猜猜。”
易天行接口道:“前辈会重返神州,大开教门?”
玄媪微一沉默,叹气道:“老身不会再广开教门了。”
易天行闻言一愣:“为什么?前辈现在若是行动自如,天下谁还能够阻挡前辈?”
玄媪再次叹息:“你不懂的。”言下唏嘘不已,仿佛想起许多不堪回首的旧事一般。
易天行见状也不打扰,闭口不言。过了良久,玄媪长吁一声:“小子,你要老身怎么报答你的救治之恩?”
易天行淡淡地道:“晚辈救人乃是一厢情愿,前辈又没有求我出手,所以无须道谢,更无须报答。”
玄媪略一沉默,忽然怒道:“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你走吧。”
易天行愕然道:“前辈让我走?”
“难道还要老身请你吃饭?”玄媪忽然暴躁起来:“滚!”

易天行起身行不几步,又再折转坐下:“前辈尚需用药调养,晚辈两天后自会离开。吃饭问题,晚辈会自己解决,前辈不用担心。”
玄媪声如寒冰:“老身绝不接受后辈恩惠,滚!”
声如奔雷,震得易天行两耳嗡嗡作响。易天行一面运功相抗,一面从包裹中挑选药材,进行调制,口中淡淡地道:“前辈不接受也已经接受了,又何必在意多服两天药?难不成今天不用药,就能把前几天的药物吐出来?”
玄媪闻言,想是无言以对,哼的一声,不再说话。
易天行见状微微一笑,蔼声道:“前辈当年开创赤身教,声势一时无两,就算前辈出身的南魔教也望尘莫及。为何现在心灰意冷、不愿再开教门?”
玄媪不耐烦地道:“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易天行微笑道:“晚辈自幼喜欢听江湖掌故,前辈山居寂寞,难得有人聆听,何不倾诉一番?”
玄媪悠悠一叹:“外边怎么评论我们赤身教?”
易天行毫不犹豫地道:“淫邪恶毒。”
玄媪嘿嘿笑道:“有种!虽然这种评价传遍天下,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老身的面说出来。”
易天行笑道:“但是晚辈不明白,赤身**之事,天下皆知,为何前辈尚是……”
玄媪断然喝道:“你怎么知道?!”
易天行淡淡地道:“小子也算略通医术,这个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玄媪沉默片刻,徐徐道:“你听过红山一役吗?”
易天行点头道:“听说前辈在红山大开杀戒,将门下男弟子杀戮殆尽,就连门下女弟子也杀得所剩无几。”
玄媪道:“对于此事,外面如何说?”
易天行答道:“魔教恶徒,凶残暴戾,同门相残,师徒操戈,全然没有人性可言。”说着哈哈一笑:“幸灾乐祸者自然占据多数,若非此役,赤身教也不会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其实,晚辈也很想知道原因,到底,丧心病狂不是前辈这种修为的人做事的理由。”
玄媪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说着声音一顿:“你看我容貌如何?”
易天行仔细看了看:“看前辈面部轮廓,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外间传言前辈长相丑陋,看来江湖传说,不可采信。”
玄媪寒声道:“老身二十岁时,便将自己容貌一手毁去。”
易天行心头一阵寒意,向闻女人爱美、出诸天性,真不知玄媪亲手毁容的背后,到底是何等惨烈的理由。
玄媪一点也没有在意易天行的惊骇,继续道:“当年老身与妹妹在南魔教教主宏渊子门下学艺,老身性格刚烈、虔心向道,老身妹妹性格却十分温婉,有时候我在想,若非我们自幼父母双亡,被先父挚友转托师父抚养,妹妹一定会成为一个循规蹈矩、相夫教子的乖媳妇。”说着声音变得恶狠狠的:“可惜她偏偏入了我们魔教。由于我们年轻貌美,加上教主爱徒的身分,教中稍微有点才学本领的青年男子,无不趋之若鹜。由于我们姐妹在外行道,并无那些正教所谓的恶行,所以就连正教中的一些年轻才俊,也起了好逑之念。老身向来对这些臭男人不假辞色,妹妹却面软性温、对什么人都和颜悦色,惹得那些人都以为有了盼头,再见其他亲近妹妹的年轻男人,同道之间还只私下忌恨、不敢妄动,对于异教中人,双方本就势同水火,加上莫名其妙的争风吃醋,纷纷予以残杀,双方辗转寻仇,争斗越演越烈。当时一个正教掌门,由于独子因而惨死,竟然迁怒老身妹妹,纠集门人挚友,趁老身妹妹落单的时候,将她生擒,脱光了游街示众。”说着僵如木石、不能动弹的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体内嗡的一声,仿若利剑龙吟。
易天行感受到玄媪情绪的震荡,温言道:“前辈节哀。”
玄媪暴怒道:“节个屁!老身自懂事起,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说着腹中发出雷鸣般的吼声:“最后师父率领同门,将妹妹完好无缺地救了回来,她却自尽了!妈的!我们魔教个个特立独行、不拘外物,可是教主的爱徒、老身的妹妹,却偏偏比那些大家闺秀还***讲究那些虚伪礼仪!讲究那些狗屁廉耻!人生下来什么时候穿过衣服?!我们的身子清清白白,让人看了值得死吗?!”说着声音一沉:“所以老身自毁容貌、脱离南魔教,在妹妹居住过的红山立坛,创立赤身教。老身就是要通告天下,我们这些不穿衣服的人,远远胜过那些衣冠禽兽。”
易天行叹道:“那个正教门派是顺天门吧?”
玄媪冷笑道:“自然,否则老身怎么会用他们满门的血来祭坛开山!”
易天行沉默片刻,轻声道:“后来呢?”
玄媪的内心似乎恢复了平静,语气舒缓地道:“无论外边如何谣传,老身门规,最忌淫恶。但是教中偏偏有人不把老身制定的门规放在眼里,**之事,时有发生。”
“于是前辈在红山清理门户。”易天行恍然大悟道。
玄媪道:“现在知道老身为何不再开山门了?世间男子,心邪意淫者,十之**,收到门下,稍不留意,便会胡作非为,老身为了这些孽障,树立强敌还在其次,更恶劣的是败坏了本教的声誉、违背了老身创立宗派的初衷!老身已经错过一次,不能重蹈覆辙。”
易天行老大不以为然,撇嘴道:“那么前辈为何杀那些女弟子?”
玄媪为之语塞,顿了一顿,道:“女子总有洁身自好的。”
易天行呵呵笑道:“其实前辈门下犯过,无关男女。前辈以身立道,想以个人之力改变天下共拥的观点,其情可悯,其志可嘉,但是未免过激。前辈姐妹自幼长于魔教,令妹尚且为外间共同的行为准则所影响,何况门人大多从魔教以外的世界来?若非图你势力强横、可以为所欲为,谁会拜在你门下、脱光了衣服到处跑?虽然衣服最初制造出来,是为了御寒,而功力高深的人,没有衣服,也不会感到寒冷。但是,如今穿衣已经成为一种人类社会的规则,不是个人可以左右。个人再强,也不可能与天下抗争,前辈你终究还是输了。”
玄媪不答,浑身骨节传来一阵脆响。
易天行悠悠一叹,不再言语,手下不停,将配置好的药剂放入药罐,起身道:“晚辈去洞外熬药,稍后便回。前辈不要多想那些陈年往事,静心调养身体。”
欢迎您访问君子堂,7×24小时不间断超速小说更新,首发站!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