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溜達出教學樓，我不想早早回宿舍，於是就在校園裏瞎逛。
月光靜靜地從雲層裏漏下來，籠罩著四周。不知不覺間，我晃到了學校西南角的一座涼亭外。
亭子裏有幾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大概是學生在談戀愛。我轉過身，剛要往回走，卻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站住了。
“……怎麼可能比季天賜還低~”一個男聲遠遠的傳來。
“那倒是。”女生的聲音。
“有本事打賭，我這次期中考試肯定進前五……”
聽聲音這應該是我們班剛進高中就開始談戀愛的丁群和徐燦燦，兩個人都是學習尖子。
女生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男生嗤道，“廢話！我要是比季天賜分還低，那我也不用混了，直接回家種田去了。”
“你種田，誰養你？”
“我爸養我，將來我養你……”
“無聊！”女生嬌嗔的聲音。
聽得出來，他們是使用正常的音量在對話，只不過因為隔得遠了點，再加上夜裏的風，使他們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明天還要英語考試，回去複習吧。”徐燦燦說。
丁群可能是捏了一下她的臉，徐燦燦哎喲了一聲，“討厭！”
“我不去複習，我也照樣進前三。”丁群得意地說。
徐燦燦似乎是說了句調笑的話，丁群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我是不帥，那又怎麼樣？那種有臉蛋沒本事的草包，季天賜，給你你要麼？”
“切，我才不要呢，”徐燦燦不屑，“要那種垃圾有什麼用？將來還不得靠女人養~”
“所以說嘛。”
“不早了，我真得回去看書了。”
“再待一會兒……”
我不想再聽下去了，咬住嘴唇，踉蹌地轉身往回走。
臉頰滾燙，雙手卻是冰涼的，我只有將它們插進口袋裏。這一生當中，從來沒有一刻讓我感到如此的羞恥。我知道，我成績差，沒有上進心，腦子不聰明，也沒有拿出來可供攀比的爸媽。可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當著所有人的面被挖苦嘲笑，也不願意在這樣無人的地方得知別人對我的鄙夷──甚至於他們根本就是無心的。
聯想到那些過去零碎的小事，夏鳴看我時那種輕蔑的眼神、班級裏成績優異的男女學生們幾乎從不跟我說話、犯同樣的錯誤老師們對我總是格外嚴厲，以至於閔毅對我說那句“你會想學習？我還不了解你”時戲謔的表情……
自尊的防線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很快地，它就開始如同洪水般一瀉千裏，潰不成軍。
我可以在面對同形形色色的男人肉體交易時努力表現得不卑不亢，也可以每一天過得渾渾噩噩但卻自得其樂，這些都是因為，我極力地想要把校園和自己的另一面區分開來。這是我心目中最後一片藍天了，也許在別的人眼裏，成績差又是老油條的學生十有**都會厭學，的確，沒人知道我有多喜歡這裏。喜歡捕捉這裏的老師和學生們每一個明亮的笑容，喜歡蹲在回廊邊、草坪上、沙堆旁發呆。因為只有在這裏，我才不是一個肮髒的人。
只是沒有想到，在這片我所自以為的藍天之下，我也只不過是一個被人輕視的廢物。
鼻子裏又酸又澀，好象得了傷風，屈辱的眼淚就這樣沒有預兆地奪眶而出。我胡亂地用袖子擦著，但它們卻還是固執地湧出來，不間斷地滑落到唇邊，吹散在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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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到宿舍樓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眼睛鼻子腫著。
眼淚流不出更多來了，但是心情卻開朗了一些，我想得很明白。是，我的確是曾經受到過他人沒有來由的傷害，也在這些人和事的影響下變得放縱，但這些並不能成為我墮落的借口。一個人即使不能改變外界，也絕不能就這樣被外界所改變。
我也有我的尊嚴，我絕不會再讓別人瞧不起。
在樓前的水池邊洗了洗臉，我在石階上坐下來。
翻出書包裏的英語書，我想了想，決定先背句型。前兩天剛剛學完第2單元，明天的考試應該就是考這一段的內容。
這一部分學的是to＋動詞原形構成的動詞不定式，以及it開頭作形式主語而真正主語置於句末的動名詞，其中大部分都是將二者的句**能在作比較。那些用來當作範例的句子意思都很淺顯，例如常見的“我喜歡遊泳”或者“騎車去那兒花了我們半個小時”，我基本上能看懂，但是單獨挑出它們的句法來講，我就有些雲裏霧裏，不著四六。
“你在幹什麼？”有人悄沒聲息地出現在我跟前。
我狠狠地嚇了一大跳，從地上蹦起來。
“夏……夏老師？”
我怔怔地看著他，怎麼又是他？
“我今晚上值夜，來校園裏看一圈，”夏鳴皺起眉頭，“你怎麼了？”
我吸了吸鼻子，這才想起──自己紅著眼睛鼻子，深更半夜的一個人在宿舍樓底下讀英語書。
這場景一定很怪異。
“沒怎麼。”我低下頭，重新坐下來。從心裏盼望他趕快走開。
可惜天不遂人願，夏鳴挨著我，在我身邊坐下來。
“讀英語？”他笑了，“這算臨時抱佛腳吧？”
“臨陣磨槍。”我回了一句。
“不管磨什麼，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我側過頭，認真地看著他。
“夏老師，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是我告訴你，以後我都不會再混日子。明天考英語，就算我複習到最後一分鍾，我也不嫌晚。”
夏鳴的笑容加深，他抬起右手腕，敲敲熒光表盤，“我說的晚是這個，快11點了。半夜了。”
我一怔，訥訥地哦了一聲。
因為沒看過他真正的笑，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你……准備發奮圖強了？”他打量著我手中的書。
我聽出他話裏的笑意，有一點惱怒，“對，發奮圖強。”
“恩。”夏鳴點點頭，望向遠處，“我一直在想，會不會有這麼一天，果然，讓我等到了。”
我有些詫異地看他。
夏鳴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看著我，伸手拍了下我的膝蓋，“你發奮圖強我是很歡迎，不過這個點了，我還是建議你回去睡覺。”
“不去。”我搖搖頭。
“你真覺得熬一晚上背點單詞記點句型，明天考試就會有用？”
“老師，你很韶。”我翻了個白眼。韶是這裏的方言，sao第二聲，意思是羅嗦，嘮叨，煩。
“即使不會太有用，起碼我努力了。”我說。
“有這樣的想法很好。”夏鳴淡淡地說，“你既然下決心從今天開始努力學習，那麼我告訴你，未來是未知的，付出並不一定等於回報，但是付出了就一定會有回報。”
“啊？”我聽糊塗了，不是對他的話，而是對他這個人。
循循善誘，不諷刺人──這人還是夏鳴麼？
“怎麼，我說這種話很離譜嗎？”他又笑了，神情平靜。
“有一點。”我喃喃地說。
“看來我不適合走這種路線。”他開玩笑。
我有一絲迷茫，從來不知道這個咄咄逼人的男人也會有這樣一面，是因為今晚的月色太過皎潔，還是因為樓前樹林中的秋蟲在唧唧呢喃？
“……老師你，上學的時候成績很好吧？”我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也一般。”他不在意地說，“中學裏不行，跟你一樣，愛玩。大學裏還可以。”
“哦。”我點點頭。
“學習不是件容易的事，取得好的成績就更不容易，但是也沒有想象中困難。”夏鳴把話題又扯回到學習上來，“在吸取知識的過程中，每一個人都會遇到挫折和困難，就像摔倒了一樣痛。”
我等著他的“但是”轉折，但他卻沒有了下文。
“然後呢？”我有些詫異。
“然後？什麼然後。”
“然後你不是要說，‘但是怎麼怎麼樣’嗎？”我問。
夏鳴笑了，“你覺得我像是愛長篇大論講道理的人嗎？就算要講，我也不會跟你這種人浪費口舌。”
……他的話讓我一震，不做聲了。
“怎麼了？”他問。
我垂下眼睛，“我……我這種人，你們都很看不起我吧？”
“看不起你？”他有些詫異，“從何說起？”
“我成績差，又不求上進……總之，看不起就是看不起。”我不願意再細數自己的缺點。
夏鳴沈默了長長的一陣，就在我將要把他的沈默理解成默認的時候，他用平淡的語氣，說出讓我永志不忘的話來。
“如果你是聽到了別人的什麼言論，那麼我告訴你，一個看不見你優點的人，他對你缺點的詆毀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一個學生是否優秀，並不全是靠學習成績來衡量的，只有傻瓜才會覺得，門門第一才算有前途。我曾經仔細觀察過你，你並不懶惰，也不是排斥學習，而是似乎沒有學習的意識。除此之外，你樂觀、獨立，有自己的堅持和完善的人格，願意與人分享，不挑食，喜歡幽默，會安排自己的生活，這些都是非常動人的品質。現在你說要學習，我確信你有一天會成為最優秀的學生。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夏鳴坦然地看著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沒什麼表情，語調裏也沒有那些刻意的所謂“真誠自然”，但是他卻依然讓我長時間地怔住了，我呆呆地注視著他。
“別看了，”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揮了揮，又笑起來，“有我這麼個現成的英語老師在面前，你還光知道發呆？來吧，有什麼問題想要問的，你盡管問，有問必答。”
“你……不回去睡覺啦？”我傻不拉幾地問。
“我說的是關於英語的問題，不是這種問題，”夏鳴笑，“開個玩笑。你不是說要熬夜嗎？有這麼刻苦的學生，我就舍命陪公子讀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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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下集更新：9月14日晚8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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