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車站台分手，閔毅送杜彎彎回去，他們似乎也看出我情緒不佳。互相道別之後，我獨自一個人上了車。
車上人不多，我在後排坐了下來。
手中的塑料袋內側蒙上了一層霧氣，梅花糕似乎微微變涼了。
我沈默地把臉轉向窗外。
五色的霓虹浮過車窗，化成一條條光影的棱柱。
梅花糕是向明最愛吃的零食，小的時候放學，他都會乖乖坐在我們班級門口的台階上做作業，一直到我放學。那時候因為他低我兩級，放學時間總是比我早得多。兩個人一起回家的傍晚，就會遇到路邊賣梅花糕的小販，這個時候我通常會買兩塊來給他吃，如果不給，他就會一直吵一直吵，吵到最後，無奈就範的還是我。
從小到大，向律和紀雨林忙於自己的事業，家裏只請了一個王阿姨，好象是向明的什麼遠房阿姨，類似於管家的性質，管著我們的生活，偶爾也兼顧一下學業。例如考完試了替我們在試卷上簽字，或者學期中間代開家長會什麼的。大約是聽了兩個大人的囑咐，王阿姨從來不給我們零花錢，所以我只好常常把買橡皮自動鉛筆芯的錢拿來替向明買梅花糕，然後在上課的時候厚著臉皮跟同桌借用。其實在現在看來那些都是很少的零錢，只不過因為小孩子沒怎麼見過錢，所以即使一塊兩塊也覺得很多。
因為在放學路上吃飽了甜食，回家的時候向明經常就不吃飯了。為此王阿姨也三天兩頭感到疑惑，正在長身體的小孩子，怎麼老是不餓？可是只要她問起來，我和向明就異口同聲地說不知道。
這些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每當回想起來，我都會克制住自己的心緒轉而去想別的，久而久之，那些記憶也就變得模糊不清。人在面對不願意回想的事情時總有各種不同的方法，有的人喝酒，有的人蹦迪，而我也就只有這樣而已。
下了車，我獨自一個人走過喧鬧的長街，進了小區。
進入高中之後，我申請了住校，這個曾經長期居住的地方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對於這一點，向律和紀雨林不置一辭，不過我猜想他們盡管嘴上不說，心裏應該還是對我這個和他們一點關系也沒有的累贅完全從眼前消失感到舒了一口氣的。
我在住宅樓對面的草坪前停了下來。
入夜的風，有一點微涼，青草的氣息鑽入鼻子裏。草間的蛐蛐拼命地鳴叫著，不過並沒有嘈雜的感覺，反而給這樣的夜色蒙上了一絲悵然。
我仰起頭，望著遍布燈火的樓宇。
向明的家漏出一星黯淡的白色光亮，這是他們家的特點，不管有沒有人，只要一到傍晚，浴室裏的光控燈開關就會自動打開。
有些房子的燈亮起來，有些房子的燈又滅了。在過去多少個夜裏，我翹掉住校生的晚自習，一個人跑來這裏，在深夜裏長久地徘徊在這棟樓下。但是也只能這樣而已了，我沒有資格進去。
這兒是向律的家，向明的家，但卻不是我的家。
有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我不想碰上鄰居，轉身往回走。
──剛好和來人打個照面。
“是你？”向明驚奇地看著我。
我怔住。
沒有想過這樣的碰面，路燈微弱地映照著樓道口，向明的脖子上泛著汗津津的亮光，手裏還拿著一個籃球，大概是去附近的學院和朋友們打了場球。他的表情錯愕。
“我……”我囁嚅了一下，掏出口袋中緞帶包紮好的唇膏，“送給……阿姨。”
明天是紀雨林的生日，多少歲我並不清楚，只是確實地知道這樣一個日期而已。
向明伸手要接，然而在伸過來的一瞬間卻又縮回去，他把抱著籃球的手在褲子使勁上擦了擦。
“……那謝謝了。”他接過禮物，語氣很生澀。沒有問我原因，大概猜也能猜到。
“你不上去？”他看著我。
我搖搖頭，“我走了。”
一個人走出很遠，快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有汽車遠遠的開進來。
我恍然回過神，側身立在路旁等著，然而刺眼的車燈光卻亮了亮，打在我臉上。
我皺眉，抬手擋住眼睛，一聲剎車響過，再看的時候，汽車已經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不透光的擋風玻璃緩緩降下，向律的臉出現在後面。
“你來了？”他問。
我沒有想到會是他，倒退了一步。
向律用那種熟悉的眼神打量著我，與其說是打量我，倒不如說是打量我的身體。他的目光其實不鋒利，也壓根沒有什麼所謂的熾熱**，但只不過是平淡的掃視，就會給人一種錯覺──他正在打量一件物品，並且思考著究竟是使用一番還是先擱在一邊。
“手裏拎的什麼？”他問。
我一怔。這才想起手中一直提著的塑料袋，梅花糕大概都已經放涼了。
“給……向明。”我含糊地說，將手裏的袋子遞過去。
向律露出略微詫異的神色，他從車中探手接過。
已經有車在後面不耐煩地鳴笛，向律未加理睬，只是沒有表情地看著我。
“要我……上車嗎？”我鼓起勇氣，問道。
然而向律搖搖頭，“不用，我今天沒心情。”
我怔了怔，噢了一聲，向律發動了引擎，汽車絕塵而去。
幾輛喇叭聲震天的車子跟在他後面重新啟動，其中一輛車的司機在經過的時候打下車窗，沖我罵了一句。
我慢慢地垂下眼睛。
夜，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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