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入木三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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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光伟的父亲高兴起来,声音也洪亮了,大声说道:“我过去和中学一位老语文教师是好朋友。文革中,他舍不得烧掉自己保存的四书五经,就托我保管。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我这个粗人家里,会藏孔圣人的书。文革结束后,我把书还给他。他夸我不糊涂,是天下至诚之人,就教了我那一句‘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我的学问嘛,也就那一句。”说完哈哈笑了一阵。
杨立强见时间长了,就和朱久安、方元闿一起向老人道别。老人有点恋恋不舍,眼望着把众人送出房门,又叮咛郑光伟代他送客。
到了医院门口,郑光伟分别和三人握手致谢。当握住杨立强手时,他眼眶盈满热泪。三个人已经走出很远,杨立强回头看时,见郑光伟还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大泉市黑石峪铅矿的金矿长,愁眉苦脸的坐在办公室里,为紧缺的资金发愁。
室外西北风怒号,干冷干冷的,滴水成冰;而装璜豪华的室内却热烘烘的,温暖如春。
金矿长身在屋内,心却象放在窗外般冰冷。铅矿自建成两年多来,生产一直不正常。当年投资的大部分资金把山根厂子、办公楼和宿舍楼盖得象模象样的,而山上矿区的投资就显得少了。采矿能力差,保证不了生产。矿石含量又不象原来论证的那么高,成品铅和黄金的产量远远达不到设计标准,生产成本和费用却偏大,只要开炉就伴随着亏损,新贷的流动资金都已经吃完了。
大泉市远在青埂县黑石峪办这个铅矿,本来是想建成市上的财源培植企业。就如欲养一只生钱的金兽,吃进去一万元,则希望它至少拉出来一万八千元,除去循环的成本,长久的“发,发”下去。
当时刚被提拔负责筹建的筹建处金主任,投领导之所好,汇报材料上,将铅矿前景描绘得阳光灿烂。在主任金光耀看来,矿石品位、估算的经济效益等等,不就是几个阿拉伯数字吗?改动得让领导高兴就行了,这岂不是易若翻掌!“假作真时真亦假”,工程技术人员严肃地忠告,则被一些领导视为保守,便充耳不闻了。
如今弊害露头,当上矿长的金光耀只得自食其果。头一年试产,打肿脸充胖子,慌报金兽吃进一万元,拉出来一点零八万元,“动发”,“一动就发”,多吉利呀,剜肉补疮的实情压根儿不敢讲出来。
第二年捉襟见肘掩盖不住了,就找贴心的领导大诉苦衷。领导寻思走眼的事,也是常有的,便安慰鼓励几句,难过还得他受。
眼下春节将临,工程超概算的债务窟窿,难于弥补。讨债的工头纷纷登门,只能靠撒点胡椒面和拍胸脯、许空头愿来应付了。有的债主也颇狡诈,不易打发。他也就被搅扰得坐卧不宁。
虽然如此,但金矿长心中有一根底线绝对不乱:一则要确保本矿工人工资和奖金的发放,内部不能出事;二则要打点上层关系,这是关乎本人官运和铅矿前途的大事,预算的钱款必须保证。可是,钱从哪里来呀?
他前思后想,打了一阵电话,才叫来财务科长王芝。
王芝轻盈的飘进门里,金光耀望一下她迷离的眼神,看着她苗条的身段,回味着她的温柔,心里便痒痒的;脑瓜内闪过正事,忙从蜜意里收回,说道:“你带上车,带几个可靠的人,到我新交的朋友呼占元那儿,在他开办的基金会贷款五十万元。记住要现金,全带回来,注意保密,别声张惹事,还要记住给老呼一点好处。”
原来,县上开始集中力量清理整顿出现风险兆头的星火、企业、支农、乡企等四家基金会,同时号召在基金会借款及作担保的干部职工,为稳定大局积极归还借款。虽然也警告其余基金会收缩存借款业务,提醒股民认识在非法机构存钱的风险,但基金会的高息揽存仍诱惑了不少人,仍有一定的市场,利益也驱动着基金会的经营者继续经营。呼占元的化肥基金会就是其中的一家,而且他从县上号召干部职工归还基金会借款上得到启发,认为与“官办企业”、“公家人”打交道还是保险,便与求贷的金光耀结成了狐朋狗友。
待王芝点点头,领命而去。金矿长仍坐着发呆,下一步该怎么办哪?铅矿就象一位老吃不饱饭的饿汉子,塞塞牙缝,只可压个饥,但已饿得头晕目眩,东倒西歪,眼看就要倒下了。
更要命的是,虚弱的饿汉子倒下后,还能爬起来吗?必须在它摇摇晃晃时,溜之大吉。可维持它的脚跟,需要钱这个“硬通货”呀!钱,钱,钱,如何能变戏法似的把它大把抓来呢?金矿长坐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想啊、想啊,却仍然一无所获。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金矿长懒懒地抓起电话,有气无力的问道:“喂,谁呀?”“老金吗,我是老高呀!”金矿长一听是高副市长,马上变了腔调:“高市长,您好,近来身体可以吧,家里都好!”“都好。我听到一条重要信息给你讲讲,听说省政府和各家银行交涉,希望对省内濒临倒闭或者亏损严重,但还有一线生机的企业,注入一定的资金,救活它们,且把这项工程就称为‘复活工程’。过了春节就要启动啦!借此机会,看你们能不能搭个便车,申请上报二期项目。要行动早一点,快一点,先下手为强啊!”

“还是老领导关怀我们,太感谢了。”这条信息,对金矿长来说,真乃及时雨也。他看到了希望,如同挥手推掉压在头顶的巨石,心里一阵轻松。
他待王芝把借回的款项安顿好,又吩咐副矿长白辰临时负责矿上。自己带着副矿长吴卫,办公室主任刘福,财务科长王芝和工程师屈班一起去了大泉市。
手里有铜,出气便粗了。他们选择豪华的泉龙宾馆住了下来,躲开讨债人,专题讨论如何借“复活工程”之机,申请上二期项目的贷款问题。
吴副矿长忧心忡忡地说:“咱们怕不符合条件吧,才建成两年多的新矿,又提出复活,是不是有点那个!再说原来建矿设计方案里,就没有上二期这一说,现在提出来是不是太唐突了点?”
金矿长望了望他,中气十足地说:“事在人为嘛,自己先别稀松,顾虑这个、那个的。实际上我们有优势呢,就象幼儿生命力强,小病治一治就好了,总比去救奄奄一息的老头子强多啦!我们的优势就恰恰在这个‘幼’字上。关键是申请要写好,理由须充足,再设法打通关节,事不就办成啦!大家现在讨论,就是要千方百计找出几条好说法呢。”
只见刘福摊开笔记本,边看边说:“矿上有几台主要设备功率大,生产能力大,但按原设计日处理五十吨矿石来说,设备吃不饱,有大马拉小车现象。只要把部分配套设施更换一下,就能把生产能力提高到日处理一百吨矿石。这种花小钱办大事的做法应作为上二期工程的主要理由。”
这已是金矿长说过多次的老生常谈了,并不新鲜,只是文件要让刘主任起草,他发言重复一遍,以求确认。见金矿长点点头说:“这个自然要写的”,他便赶紧记到了会议记录上。
王芝思索了一会,说道:“是不是可以从这个角度找找原因:就是说按原来的设计,搞出来的概预算估计不足,数字偏低。如采矿难度大,运输路程远,进山公路的修建工程艰巨,防洪水,防滑坡的情况要比原设计复杂和严重的多,这些都增大了工程费用,是超概算的主要原因。现在,工程超概算的大缺口悬空,无资金补充,债务包袱繁重,影响着铅矿正常生产。如果包袱甩不掉,很有可能把铅矿压跨,甚至压死。要甩掉包袱,至少得增加投资800万元。只有让铅矿轻装上阵,就如治好幼儿的先天营养不良症,得先补充奶水,才能救活这个企业。如此讲‘复活’,也是有道理的。如果再能申请到二期工程的贷款1000万元,那眼前的问题就更好解决啦。”
“说的好,说的好。刘主任你得仔细地记录。小王不愧是财务科长,说到症结上啦!”金矿长兴奋得连声夸赞。王芝听了,脸上泛出得意的微笑。
工程师屈班面无表情,怔怔地坐着。“屈工,想什么呢?谈谈你的想法吧!”金矿长微笑着说道。
“矿长是要我发言吗?哦,我该说啥呀。”屈班挠挠头,又停住了。
“你想到啥就说啥,讨论嘛!别有啥顾虑。”金矿长鼓励道。
“那我就直说了,说得不对,大家批评啊!”屈班停顿了一下,说道:“我的意见是,咱们不要申请二期项目的贷款啦!如果再申请1000万元贷款,只会把包袱越背越重。实事求是地讲,工程超概算,出现当前的资金困境,我们有失误。比如应该按原设计把资金重点投向矿山开采上,山下少投资点。再如进山公路的筑路工程,承包费用偏高,多花了钱;厂里有些熔炼炉及电解设备,购买时图便宜,没有按设计要求的厂家去订购,结果质量不好,达不到标定产量,修修补补,又多花了钱。从表面上看,有大马拉小车问题,实际上大马不大,小车不小;设备发挥的好,能达到设计的生产能力就不错了。况且,现在的矿石都供应不上,满足不了日处理五十吨的要求。若上了二期项目,日处理一百吨,山上开采的矿石能供得上吗?照这样的话,添加的设备岂不是白搭了吗?千说万说,生产不出东西,变不成钱,就必然还不清贷款。要改变铅矿面貌,我看眼下重点应该放在增产挖潜上。”他忽然瞥见金矿长的脸色很不好看,便停住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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