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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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遍野的鲜卑人从密林中冲出来,策马而下舞刀弄枪,杀气炽天,都向着这并不十分宽敞的山间平地涌来,喊杀之声在空谷中回荡,冰冷的空气也被搅动得燥热起来。
冉家军的骑兵们只是略微的慌乱了一阵,只见冉闵铁枪往上一举,这两千余人的马队立即分成东西两队。随着一声震天的呐喊,东西两队冉家军骑兵各自向着两边正冲下来的鲜卑骑兵们反冲而去,势不可挡,勇不可挡。狭路相逢,勇者胜。冉家军人数本来就少,如果窝在谷中任鲜卑人冲击,那后果不堪设想民。最好的办法是让整个马队跑起来,冲锋也就是此时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两军快速相接,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人喊马嘶,中刀中枪者不计其数,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很快两军都是掠阵而过,冉家军骑兵冲到了山坡上,至高处才拔马朝下,府视着已经冲到了谷中平地上的鲜卑骑兵。这时两军正好和刚冲锋时的位置相反,冉家军在上,鲜卑人在下,只不过中间的地带上多了许多双方阵亡的战士的遗体。
冉闵的铁枪再度的高高举起,全体的冉家军战士也再次的悍不畏死地策马冲锋而下,与此同时,鲜卑人也向着冲下来的冉家军冲锋。短兵相接后,两军再次的换了位置,这时又是冉家军处在了谷中的平地上了。
当慕容恪看到沉默而刚毅的冉闵,将手中滴血的铁枪又要举起时,慕容恪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恐惧。他不明白年纪轻轻的冉闵有何种神通,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与举动,只是将他手中的铁枪一举,那些冉家军骑兵们就可以无畏地向着双倍与已的对手发疯般地冲锋。而最关键的是,双方对冲的人员损折比,冉家军明显地占了上风,可见冉家军骑兵的战力明显在鲜卑骑兵之上。即使这样,鲜卑人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也可以将他们这点人数的冉家军耗尽拼完的。唯一让冉家军战士余勇可贾的原因,一定是冉闵勇不畏死的冲锋在前的示范作用。对于有勇有谋的冉闵,此时慕容恪第一次对这次信心十足的围歼战开始了动摇。
经过了几次这样决斗似的对冲,此时,冉家军又一次血淋淋地站在了高处,怒视着同样血淋淋的下面的鲜卑人。
面对惨烈的厮杀,冉闵的表情很是平静。不是他冷血,而是因为他是一军之帅,带领军士们生存下去才是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害怕和仁慈对眼前的问题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十七岁的冉闵此时在冉家军的勇士面前要比谁都表现得英勇无畏。他就是一面旗帜,冉家军的精神支柱,他的英勇沉着与如刀锋般的犀利,都深深地影响着冉家军的每一个人。人在其位,就是一种责任,不论年龄的大小。就象那些儿皇帝,虽然什么也不懂,可是只要皇帝的位子上还有人,下面的群臣们遇到问题也就还有咬着牙扛下去的理由。
徐德和司马杰两人偷眼望了冉闵一眼,见冉闵的战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这是血战的结果。他们俩都惊叹于冉闵那十几岁的身躯里所蕴含的能量,似乎总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拼杀了这么久,竟没有一点疲态。沉静如水的眼睛里透着让人信任的平静,真的勇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绝境中的冉闵总是带给人以希望,不论是徐德、司马杰,还有对面山坡上的张楚、苏亥,周成等,以及下面的众位冉家军兄弟们,只要是一看见冉闵举枪冲锋的手势,都会奋不顾身地勇猛向前,管他对方密密麻的人丛。
冉闵的铁枪再度的缓缓地往上举,枪尖上的血滴正在往地上滴落着。一见冉闵的动作再起,知道意味着什么的慕容恪心里一紧,他都不明白冉闵为什么会以明显少得多的人马来没完没了的进行亡命的冲锋,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冉闵带领着他的人马进行这种搏命的战斗呢?慕容恪想不明白,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为了生存。
慕容恪瞄了一眼身旁的莫里韦、木津等强硬的力战派将领,发现他们看着冉闵的手势同样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慕容恪知道这仗没法打了,冉家军已经从心理上彻底地击败了现在的这支鲜卑骑兵,现在能够支撑着他们撑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人数上的优势。在心惊胆颤中拼着消耗,希望将对方磨完为止。可是在这种消耗战中,谁也不敢肯定自己会撑到最后,所以面对冉家军可能的再次冲锋,每个鲜卑人都从心里开始恐惧。
慕容恪本想利用自己人多的优势将冉家军困在阵中慢慢地磨死。可是冉家军在冉闵的带领下太勇猛了,锋利如刀,每次一对阵冲杀,都让他们穿阵而过。形成了这种让鲜卑人恐惧的决斗似的对冲,鲜卑人的人数优势根本没有发挥出来。冉闵在如此窄小的地方能够带领他的骑兵不停下来被人围殴,虽然只是距离不远的穿阵而过,可是也达到了骑兵运动不败的要领。能够达到这种看似简单的要求,冉闵不仅靠的是智谋,更多的依仗的是自己的英勇无畏和所向无敌的气势。因为在每次的对冲中,冉闵面对的都是鲜卑数十位猛将的猛攻,希望将冉闵围在阵中。鲜卑人相信,只要冉闵这支箭头停了下来,其它的冉家军尽早也会被告鲜卑的铁骑拖住,从而最终落入鲜卑想象中的对冉家军的围攻之中。可是不仅目的没有达到,还有数十员鲜卑猛将被冉闵在冲锋过程中刺于马下,剩下的包括慕容恪本人在内,都不同程度地吃了冉闵的亏,虽不至于马上落败,却被搞得丢盔弃甲,狼狈得很。
被手下众将的恐惧感染,慕容恪在冉闵的铁刚要抬起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朝冉闵喊了一声住手。这一喊声出口,慕容恪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将士,他们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原来鲜卑人都希望住手啊!慕容恪不禁暗自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无必胜之心,何以战之而胜,罢了,还是体面地求和吧。
听见慕容恪喊住手,冉闵知道自己的心理威慑作用起了效果,不管怎样,自己是先胜了一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看来事情的发展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的。冉闵微微一笑,将铁枪放了下来,等着慕容恪的下文,冉家军绷紧的神经也为之一松。
“冉将军可否阵前说话?”慕容恪在他的阵中向着冉闵大喊。
冉闵向着身旁的徐德等人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则在大家的担心的眼神中独自一人挺枪冲阵而出。慕容恪也从自己的阵中出来,两员主将就在两军阵前并不宽阔的空地上会面了。
两人在空地上拿着武器策马相互围着转了几圈,两边的人马都紧张地高度戒备,害怕他们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再度的血拼一触即发。
见冉闵行动自若,没有任何的破绽可寻,慕容恪很失望,知道冉闵并不是虚张声势,于是开口说道:“冉将军,可否听本帅一句?”
见对方客气,冉闵也笑着道:“慕容将军请讲,冉某听着呢!”
慕容恪清了一下嗓子,故作威风地说道:“想来不必说,冉将军也清楚现在的形势,是我众你寡,冉将军无论你的人再怎么英勇,最终也逃不过全军覆灭的结局。为了少些杀戮,将军你还带你的人降了吧。只要将军真心归顺我鲜卑,定有广阔的空间让你和你的军队施展的。”慕容恪开始了威逼供利诱。
听了此言,冉闵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轻声说道:“不是我冉闵没有认清形势,而是将军你搞错了。我冉闵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谁说我们的人少了?”说完朝上面的徐德打了个手势,只听徐德一声尖锐的口哨过后,从两边山坡上的密林中钻出了许多的冉家军士兵来,原来前期通过的冉家军步兵们在冉闵的授意下,从前面的峡谷的打到了事前打探好的一条小路,折返过来,将鲜卑人反包围了起来。

所有的鲜卑人望着两边山坡上的冉家军步兵,都露出了害怕的神色。慕容恪心中也是一惊,又中了冉闵的计了。老练的他不动声色地冷笑道:“这里可不是平原开阔地带,再多的人也是没有用的,施展不开。如果强行涌入这里,只不过是铰肉机里多了些肉,即使救得了你们,那伤亡也不是你们能够承受的。”
冉闵在心里佩服了慕容恪一回,正因为这里狭窄不宜用兵,冉闵才冒着风险行了这么一着险着。之所以刚开始冉家军不动声色地与鲜卑人战,目的就是要从心理上给对方一个警告,这个目的达到了,慕容恪来向自己进行求和的试探了。本想以冉家军的伏兵来再威胁一下慕容恪,却被慕容恪敏锐地点到了冉家军的软肋。
冉闵笑道:“就如将军所言,冉家军怕伤亡不打这种肉搏战。可是以我们这两千多人来换你七千多人,这买卖也还算划算吧?”
“你就那么自信能够以两千多人歼灭我七千多铁骑,冉闵,你未免太狂了吧!”慕容恪也冷笑起来。
“当然不是!”冉闵继续说道,又向着上面打了一个手势,又听得徐德一个响亮的呼哨,轰隆隆从两边的山坡上滚下了许多的干柴捆来。
在慕容恪的迷惑的眼神中,冉闵轻松地说道:“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够突围,就依照最坏的打算,我们拼到了最后一个人。埋伏在上面的冉家军也不用再冲下来作无畏的牺牲了,只要投下几支火把,然后守住两边谷口。我相信,你们再多的人都会被烤熟的。”
慕容恪听着冉闵平静的话语,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冉闵这一招也太狠毒了,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呢。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一招来对付冉家军呢,慕容恪第一次开始对自己的智商没有了自信。
没等他说话,冉闵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就算你慕容公子有幸冲出火圈,我想你回去也一定会不好过的。”
“为什么?”慕容恪开始真正的恐惧起来,他隐隐地觉得冉闵还有什么损招在等着他。
冉闵故作神密地小声地凑近慕容恪道:“我已经给慕容儁说了,只要我们安全地过谷就放他回去。如果慕容公子你现在真的要与我们搏命,我冉某也只好奉陪了。当然战死在这里就不说了,只要公子你逃了出去。我的人就会将你不顾慕容儁生死而猛攻冉家军的事透露给他,然后在故意留个机会让他逃回去。”
即使冉闵不把话说完,慕容恪也听得毛骨悚然,这招也太阴了点。谁都知道君臣猜忌是作臣子的大忌,那可是灭顶之灾的源泉啊!慕容儁可是燕王慕容煌定的世子,也就是王室未来的接班人。作为同为慕容王室血脉的慕容恪,在慕容儁之外,他是王室继承人的最有力的竞争者。能够借机干掉慕容儁,让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为王室的继承人,连傻子都会这么认为的,何况是还算英明的慕容儁。到时候回到鲜卑的慕容世子肯定会对自己的弟弟慕容恪起戒心,只要登上王位,那么慕容恪的苦日子也就开始了,轻则消爵为民,重则满门抄斩,死无葬身之地。前朝往事,父与子,兄与弟,母与子等等之间泯灭亲情的血腥的王权之争的例子太多了,不由得慕容恪不防。虽然知道自己地位的慕容恪处处宣称自己的理想就是做管仲那样的辅国之才,可是到时候谁又相信呢。
可怕的后果让慕容恪在冷风中也满头大汗起来,他拭着汗水问道:“那将军的意思怎样?”
冉闵知道胜券在握了,于是小声地说道:“不如这样,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出了蛇回头的谷口,我就将你大哥慕容儁还给你,你也可以安全地回去复命了,也做了一个人情,救了一回你大哥,将来他当了燕王,你也有好处。”
其实此行的最重要目的也就是营救回世子慕容儁,虽然父王慕容煌没有明说,可是有良将名相之才的慕容恪焉有不知之理。在父王咬牙切齿地发誓说要消灭冉闵时,其实世子慕容儁的安全才是第一的。如果能够安全地救出世子,即使此行不算完美,也算是有功一件了,关键是还与未来的燕王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关系,这是再多的东西也换不来的。有了台阶下的慕容恪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对冉闵称他还要与手下商议一下再说。冉闵知道他的算盘,于是笑着给了他考虑的时间。
当慕容恪将冉闵的话转达给了部下们,当然他没有将冉闵准备将慕容儁暗自放回去的事说出来。本来就恐惧中的人们听说冉家军还有这么狠毒的火攻之术,他们才明白了滚到身边这些干柴捆的用处。如果一旦火起,这么多人去争过狭窄的谷口逃生,即使不被火烧死,也会被挤死的。想着可能被别人当成烤猪给烤了的可怕下场,许多鲜卑人都吓得出不了声。都望着慕容恪,希望他答应了冉闵的要求,退兵吧,反正冉闵不是答应将世子还回来了么?
当初的强硬派莫里韦此时也顾不得要报杀兄之仇了,他首先出来说道:“元帅,咱们还是依冉闵那小子吧,世子的安全要紧啊。”他的话说得很好听,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为了顾及世子的安危。
谁到生死关头都会搬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真理,木津流连也在一旁极力附合。一些下级军官也请求慕容恪退兵算了,谁都不想打这毫无胜算的无利的之战。慕容恪装着众意难违,答应了大家的请求,于是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前去与冉闵达成了最终的协议。也就是冉家军安全地不受干扰地出谷,然后将慕容儁完好地交还给鲜卑人。
然后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冉闵走在冉家军的最后,离跟在后面的鲜卑人只有一箭之遥。见冉家军大摇大摆地在前面走,恨得慕容恪牙痒,真想就这么一箭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不敢,不说慕容儁的安全,慕容恪相信,只要是冉闵被杀,光是冉家军的怒火就可以将他燃成灰烬,他真的没有胆子去在这时犯这个众怒。
当冉家军有惊无险出了谷,慕容恪被告知慕容儁并没有在他们手里,慕容恪如同被戏耍了般的愤怒。可是听着冉家军在谷口迎接冉闵出来时的如雷欢声,还有冉家军步兵们在谷外整齐的阵列,并听着冉闵的保证,慕容恪不敢当场发作。他相信冉闵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于是强压着怒火,忐忑不安地来到了蛇回头鲜卑那边的入口不远的地方,果然如冉闵所言找到了一个山洞。推开洞口的石头,受了伤的慕容儁果然在里面颤抖,冉闵给他留了三天的柴禾和干粮,今天是最后一天,如果他的弟弟慕容恪不到来,他真的可能死在这个山洞里。
公元336年冬,冉闵带领冉家军回到中原。冉家军一路全胜,不到两成的人员战损,相比于其它四路大军的过半的伤亡,这真的是一个奇迹。而且为其它四路后赵军的安全撤退创造了条件和战机,掩护后赵的部队回到了后赵的境内,为保存后赵的实力立下了大功。于是后赵皇帝石虎论功行赏,冉闵也成为这次战后唯一的受封之人,被石虎亲自下诏封为修成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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