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光下的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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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卡雷尔-索兰尼亚睁开眼时,才发现四周已变得漆黑一团,他略微挪动身子,后背立刻传来木床的抗议声。他还在那间名叫“金叶”的旅店里,眼前黑暗的环境和刚才经历的噩梦如出一辙——现实世界至少让他不必像在梦境中一样无助。
初春的夜来得较早,这无疑缩短了郊游的贵族们的娱乐时间——他们不会像真正的旅行者那样,在夜里生上一堆篝火来宿营,赶在天色微暗之前,贵族们便已待在自家在乡下的豪华别墅里了。话说回来,大多数镇民也都不是什么旅行者,他们宁愿在劳作一天后找一间小酒馆喝几杯,也不愿去体会什么野营的乐趣。
一觉醒来,卡雷尔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必须找什么东西来润润喉。佣兵一只手扶着昏沉的脑袋,另一只手去推房门,刺眼的光亮从门缝中逐渐扩大,同时还带来了楼下嘈杂的说话声、碰杯声。显然,招待那些“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也是金叶旅馆重要的收入手段。
乡下随处可见的简陋吧台里站着个卡雷尔并没见过的瘦小老头儿,他一边指挥着伙计们干这干那,一边用亲切得过分的笑容来招待从楼梯上摇晃而下的那个陌生的客人,就像那陌生人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愿天主祝福你,年轻的小伙子!”瘦小老头儿对卡雷尔热情地说,“在波鲁斯老爹这儿住得还习惯吗?”见卡雷尔不回答,波鲁斯尴尬地笑了笑,建议道:“不来喝点什么吗,小伙子?这儿可有的是烈酒!”
卡雷尔对热情的老板依旧不理不睬,波鲁斯却没有放弃努力:“那…去年精酿的葡萄酒怎么样?如果还觉得不合适的话,这杯大麦酒算是我请你的吧!”波鲁斯装出很慷慨的样子,这也令旁边几个还清醒着的熟客摸不着头脑:“老吝啬鬼什么时候变得大方了?”实际上,波鲁斯早就从他的伙计那听说,下午来了个出手“阔绰”的客人,虽然只住一夜,但给的钱足够他在最上等的客房里住上三天。就在卡雷尔睡着的时候,主仆二人便已经在楼下窃笑不已了,老头儿决定放长线钓大鱼。至于准备好的列举着天文数字的帐单,则是最后才出场的。
这边,波鲁斯又介绍了几种酒的名字,无一不是当地的特产,卡雷尔完全没把波鲁斯热情洋溢的介绍听进去,而是淡淡地说:“来一杯水。”
不仅是波鲁斯,连伙计和客人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板的脸色由红转白,很快又挤出副强笑的样子来:“我说…您真的不打算喝几杯吗?”问出这句话时,酒吧内出奇的静,甚至连玻璃杯在污浊的木桌上划动的声音都能听得到,除了那些实在醉得太糊涂的人以外,其他的客人都把目光投到卡雷尔的身上——在小镇有这么个民俗,当主人邀请陌生人饮酒时,如果对方欣然接受,主人会显得很满意;如果那陌生人断然拒绝,对主人来说无疑是莫大的侮辱。
“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卡雷尔不耐烦地说,“一杯水而已。”
“真是不懂规矩的家伙啊。”一个不修边幅的壮汉离开他们原先使用的餐桌,向卡雷尔走来,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不怀好意地狞笑着,“看来我该让他清醒清醒,以至终生难忘!”
附和的笑声肆无忌惮,少数客人纷纷躲闪着,惟恐自己被殃及。波鲁斯还不笨,知道在他这儿闹起事来通常会是什么结局,哪里有地痞会为了由斗殴而毁坏的旅店做出赔偿的道理?看波鲁斯的表情,都以为他快要哭出来了。伙计更是跑得一个都不剩,他张了张嘴巴,却也不敢招惹喝醉了的壮汉。
卡雷尔目光闪烁,对波鲁斯说:“答应我的要求,我就走。”
登时,一个装满澄澈清水的木杯便被塞到卡雷尔手里,佣兵将它一饮而尽。卡雷尔瘦弱的身材看上去弱不禁风,他俊秀的容貌以及高傲的神态让在他面前的人无不自惭形秽。可惜壮汉的审美观不亚于肉铺老板,英俊的男子更能引起他的妒恨。他不假思索地抓起个空酒瓶,在酒精的驱使下,他强压住内心的不安,已不再顾忌什么了。壮汉运足力气,手中那黑玻璃制成的酒瓶呼啸着朝卡雷尔的后脑砸去,“啪!”瓶子破碎的声音直扎入客人们的心里,就连之前起哄的人也吓得一言不发,有些胆子小的,更是看都不敢看。满地都是破碎的玻璃渣,地痞拿着只剩下瓶颈的部分,站在卡雷尔身后怔怔地发呆。
几滴残余的酒水顺着卡雷尔的头顶滑落,“肮脏的东西。”佣兵头也不回,反手抓住地痞的下巴,魁梧的壮汉在他手里完全没有抗争的能力,像是被**抓住的顽劣儿童一样,被直拽到卡雷尔旁边,森冷的声音从佣兵口中吐出:“你弄脏我的衣服了。”
惊慌的壮汉艰难地伸手向腰间摸去,这自然也瞒不过卡雷尔的眼睛。他手指收紧,被抓着的人立刻老实了许多,嘴里含糊地说着听不清的话。佣兵从对方的腰间抽出闪着光的匕首,同时,他也松开了手掌。地痞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整个人趴在吧台上,完全虚脱了。同时,酒也醒来大半。卡雷尔若无其事地离开原先坐的位置,转身面向其他客人,手中仍把玩着刚夺来的匕首。他缓慢地扫视四周,若有所思。

突然,佣兵猛地转过身,匕首像闪电一样朝没有反抗能力的壮汉扎去,波鲁斯老板来不及闭上眼,他心爱的桃木柜台在锋利的金属面前如棉花般软弱——匕首紧贴着地痞的鼻尖,埋入光滑的桌面,壮汉瞪大了眼睛,像是忘记了呼吸似的,晕了过去。
“喝酒会使人乱性。”卡雷尔又坐回到柜台前,“还有水吗,老板?”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玩笑。波鲁斯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心的汗水,紧张地说:“当然!先生!”一满杯清水很快被端到佣兵面前,卡雷尔平静地啜饮着,喉咙已没有早前那么干渴了。客人们像是对这样的斗殴司空见惯,推杯换盏的声音又逐渐融入了旅店里的空气。只是,没有人敢谈论刚才发生的事,也没有人去理会昏死过去的壮汉,他那瘫软的身影混杂在喧闹的人群里,酷似喝醉了的酒鬼。
酒馆里的喧嚣并不能影响卡雷尔敏锐的听觉,从外面传来的叫骂声令一向独善其身的佣兵也不禁眉头紧皱。
“快牵好本大人的马!你这个低贱的丫头!”说话的人听起来是个青年男子。其实在麦格伦城,比这青年还要飞扬跋扈的人,卡雷尔见得多了。“啪!”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卡雷尔内心的平静,那是鞭子抽打的声音,“啊!”低低的惨呼声清晰地贯穿了卡雷尔的脑海。他已经失去了继续休息的轻松心情。
“谁在马厩。”卡雷尔抓住波鲁斯的手腕,他并不想惊动其他客人。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由于卡雷尔用力过猛,波鲁斯的脸都变绿了:“我、我女儿在那儿!”
佣兵手指微松,波鲁斯老板的手腕已然一片青紫。卡雷尔可顾不上这些,从起身到出门,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四处漏风的马厩旁,一名全身包裹在斗篷里的年轻贵族,正用嘲弄的目光盯着摔倒在地的蓝发少女。夜里的冷风将衣衫单薄的她冻得瑟瑟发抖,雪白而柔顺的肩膀上赫然留下一道残忍的血痕。
贵族男子面容扭曲地笑着:“快爬起来啊,不然会被马踩死的!”仿佛是在享受某种病态的快感。
瀑布般的蓝色长发像是在抚慰受伤的主人一样,披在女孩的背上。她平静地闭上眼睛,一手捂住肩头的伤口,神色里带着淡淡的不屑。衣着华贵的青年没有看到少女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不禁恼羞成怒,他再次举起马鞭…
“真是…丢尽贵族的颜面啊。”卡雷尔锁住青年贵族的手腕,对方用力试了两次,都难以甩脱卡雷尔的手指。相反,腕处的疼痛感只有越来越强烈,原本抽打过女孩的鞭子,也掉在地上。第三次,贵族使用上了斗气,他的手腕才重又获得了自由。他揉着伤处,惊怒交加:“你是谁!”
借着月光,卡雷尔瞥见了贵族青年斗篷上绣着的金盏花纹章,问:“你是投效到斯克尔特家的骑士吧?”
少女听到他人的声音,也好奇地睁开眼睛。看到之前欺负过她的青年正一步步地后退着:“你到底是谁!要与斯克尔特家为敌吗?!”
卡雷尔并不理会骑士的质问,放肆地嘲笑道:“虽然我对斯克尔特家并无好感,但像你这样的渣滓却也不配拿这个名字作为你的庇护。”月光躲过云层的包围,投射在卡雷尔脸上,也让女孩隐约看清了他的容貌:肤色犹如冬天早晨的积雪,但那英俊的面庞比这黑夜还要阴沉,眼睛里的紫色居然可以如此冷峻,黑暗像是被他所吸引,不断聚拢在他周围。
不安的感觉持续在骑士身上滋生着,他有意无意地向少女靠近,目光连续闪烁。卡雷尔轻蔑地说:“居然想使用连佣兵都不屑的手段啊…”他从衣袍下抽出钢剑,剑身上发出的强光扫除着阴影,那不是反射的月光,而是由斗气所生。
“居然…能这么轻易地使用斗气!”胆怯的骑士即便现在手里有剑,也不敢与卡雷尔一对一决斗。
“滚吧,对我来说,像你这样的人在斯克尔特家越多越好,我没义务帮他们的忙。”卡雷尔感到索然无味,“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做多余的事。”卡雷尔归剑入鞘,身上的阴森气息也淡了许多。骑士清楚卡雷尔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再打少女的主意,很快消失在通往村外的道路尽头——他连自己的坐骑都顾不上了。
“你没事吧。”
女孩听到有个温和的声音像是在问她,虽然口气有些不大自然,但这的确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少女抬头,却发现陌生青年立刻转移了视线——卡雷尔觉得从那碧绿色眼睛里发出的疑惑的色彩比任何锋利的刀剑更能令他慌张。佣兵咳嗽一声,终于还是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他本想把少女拉起的:“自己能走的话,最好还是进店里去吧,外面太冷了。”卡雷尔暗自为自己说的话而吃惊,平时,他一天里也最多就说这么几句话。
就在卡雷尔犹豫着该不该上去扶她的时候,少女已经勉强站了起来,她护住伤口,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无依无靠。“走吧。”卡雷尔还是扶着少女,向灯火通明的金叶旅店走去。
这一年,是大陆历843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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