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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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萦绕,伊晚素手抬起浴桶内漂浮的青岚花瓣,凝视一番,又舒服地靠在了桶背。
室中点了一种“雪梨”熏香,使整个空间充盈淡淡的香气,甜而不腻。
伊晚用手舀起一捧水在胜雪的肌肤,心里暗自猜测,“还剩一种便全了。”
沐浴完,伊晚披了单衣赤脚在房内走动,见茶桌上已然放好了香茗,倒了一杯小酌一口,香醇而不淡然,萦绕在齿间的余香久久不散。
伊晚小口小口地细品着茶,唇角再度扬起一个莫名的笑,似乎夹杂了点了然。
瑷埭为伊晚安排的是一个名叫晴岚的丫头,模样不是非常出众,但还算清秀。知道伊晚素来不喜人喧哗,他只给伊晚安排了一人照拂起居,而这个晴岚则是府中出了名的细致能干。
这天,伊晚一人在园中饮茶,看开得正旺的几树桃花。
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伊晚热了一杯茶递给正过来的晴岚。“晴岚,来尝尝这茶如何。”
晴岚却是挣脱着不肯受,口中说道:“奴婢身份低微,怎能与主人共饮。”她轻轻挡住了伊晚递送过来的杯子,未料伊晚此时已放手,一整杯滚烫的水就此全泼在了晴岚的手上。她咬牙忍住痛对伊晚道:“奴婢该死。”
伊晚将她轻扶起,有些责怪地瞥了她一眼,“本是我的错为何往自己身上揽?瞧这都红了,跟我去上药吧。”
晴岚正欲推辞,抬眼看到伊晚沉静睿智的双眸,空茫似能包容一切也洞察一切,而且,伤口处传来的冰凉的触感让她觉得很舒服,突然不忍心就此离开,于是终是点点头。
伊晚的“玉肌膏”是疗伤的圣品,抹在伤处只觉清凉。晴岚感动于伊晚竟用这样的药为自己治疗,刚欲开口答谢,伊晚已是一倍茶水递来,“道谢不用了,喝倍茶陪我聊聊天吧。”
这次晴岚没有拒绝,而是顺从地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伊晚见她终于放松下来,便同她讲话。说到聊天,多半时间却是伊晚在讲述,她说的是她在山上的那段日子,莫语的陪伴,赏风弄月的怡然,剑歌相和的畅快,还有——天下至毒的“寒蝉”。不意外地见晴岚面色一紧,伊晚唇角的笑容愈深,开始详细地讲述起关于“寒蝉”的点点滴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伊晚看着晴岚愈见苍白的脸和瑟瑟发抖的身躯,终于停止了漫长的讲述。她把玩起桌上的杯子,淡淡问道:“晴岚,‘秋瑟’的滋味比之‘寒蝉’如何。这可是我模仿‘寒蝉’的制法特地为你研制的了。虽不及‘寒蝉’难解,却将疼痛放大了十倍不止。”她顿了顿,看向晴岚低垂的脸,却见晴岚死死咬住下唇也不肯痛呼出声。,伊晚将赞赏的目光投向晴岚,随即道:“放心,这毒虽发作得厉害,三个时辰后便可自解。”晴岚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伊晚却只是清冷地一笑:“我不忌惮杀人,但你不是我要杀的人。留着你自有用处。况且,我仍需要你替我证明一些东西……好了,你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晴岚起身却不离开,朱唇几回轻启,似有话要问。伊晚了然地一笑:“你是奇怪我既未点熏香,是如何将毒自鼻端引入吧。”看见晴岚局促地点了点头,她方道:“晴岚,身为女子,永远不要低估了香粉的价值。”
孽影知道,跟伊晚寸步不离的丫鬟不简单,他亦知道,伊晚有事瞒着他,但他不能问,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有什么资格打探?
伊晚假装未察觉到孽影疑惑的眼神,和瑷埭一起策马去牧场。
秦椤山庄是天下有名的农场,但其司职并非仅仅粮草,还有马匹,布料甚至兵器等多种行当。因而虽然秦椤山庄从不涉足江湖,却是任何人包括朝廷都不能怠慢的存在。其实道理很简单,掌握了钱财便如同扼住了人的咽喉,纵使你百般能耐,此时也难以施展。所以这个世界,钱有时比权来得更实在。
看过农场一望无际的麦田,伊晚复向牧场奔去。老远便听见数千匹马在草原或休憩或奔驰的样子。
伊晚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弯向往的弧度,却突然蹙了眉。瑷埭,孽影神色也俱是一震,伊晚微一迟疑,终是扬鞭向马匹的另一边奔去。
飞奔的马蹄在地上溅起阵阵尘土,扬起漫天黄沙。一人一骑在前,几十手持兵刃的人在后追赶,他们似乎并不是旨在捉住那人,而是逼他逃跑,因为前面那人的马匹已明显疲惫,而他们的坐骑仍是精神昂扬。
一声响亮的口哨响起,所有原在一旁休憩的马匹立刻欢腾起来,听从瑷埭的指挥隔了那人和追兵之间的空隙。瑷埭自马上一跃落到那人马上,后飞身将他带回自己的坐骑,然后朝那人的马匹使劲一扬鞭,马儿吃痛地长嘶一声,朝与山庄相反的方向奔去。
几人回到山庄时,那男子已陷入深度昏迷,看他那一身异族的打扮,伊晚心中暂有了计较。见他全身上下除手掌的擦伤外并无多少伤痕,她捉住男子的手略为把脉。
“炎炙。”伊晚的话刚出口,瑷埭和孽影又是一惊,唯独刚进来的晴岚却是无动于衷。
伊晚撩开那男子的眼皮,见他的双目已一片赤红,知此毒已渐入心脉,就算此时晴岚施救,也晚了。
伊晚见那男子衣着虽已破了几处,但不掩本身的华贵,想到此人或许的不凡身份,伊晚一抬衣袖,一柄无鞘的薄似蝉翼的匕首出现在她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
刀落,血涌。伊晚不迟疑地将血喂至男子嘴边,一旁静立不动的晴岚立刻默契地为男子疏通身上血脉。
孽影看着忙碌的两人神色仍是淡淡,间或目光扫向伊晚流血的手腕,觉得那红色竟分外刺目。
而瑷埭则将惊疑的目光投向与平时的乖巧侍婢判若两人的晴岚,眸中阴晴不定。
待那男子的神色渐渐转入正常,伊晚方以一丝卷帕缠住了血流逐渐缓慢的伤口,正待以口助手来打结时,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已先一步接过卷帕的两头,轻柔地打了个结。

伊晚顺手看去,竟是黑衣的孽影。她撇开头,强自压下涌上心头的莫名的心动,对晴岚道:“晴岚,去收拾一套厢房给客人住。瑷埭,麻烦查一下此人和他身后的势力。”顿了顿又道:“王爷自便。”孽影见伊晚仍是扭头不肯直视自己,亦为这突然客套的称呼心中泛起一丝薄怒。冷哼一声,甩袖走了出去。
待房中只余两人时,伊晚淡淡开口,“公子既醒何必缠绵病榻。”
原本紧阖的双目刹时睁开,不掩其中的惊疑防备。伊晚却是起身不看他。因先前流血过多而产生些许晕眩,微摇头,伊晚定神寻了把椅子坐下。
“公子放心,我既救你便不会害你。”
那男子直直地看向伊晚,待看清她的容貌后眼中不掩惊艳,但随即隐去。他的目光似虎狼面对猎物时的犀利不可迎视,仿佛想透过伊晚的表情推测她话的真假。
见伊晚仍只是静静地把玩桌上的茶盏,男子终于开口,“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这里是哪儿?”
“果然是这三个问题了,还真是陈旧的桥段啊。”伊晚心中暗想,面上却是分毫为露。“我叫连伊晚,此处是秦椤山庄,我会救你自是因为我想救,那么,你又是谁,为什么被追杀?”
男子无视伊晚语气中淡淡的嘲讽,良久开口。“我叫索漠。至于为什么被人追杀,不便相告。”
“索漠么?”伊晚沉吟,在脑中急速寻找关于此人的信息,忽灵光一闪,“无羌族的二皇子。”索漠眼中精光一闪,却仍是未动分毫,伊晚赞赏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开口,“不用惊慌,我说过不会害你。只是你的身份解开了我心中的一个疑团而已。“
“什么?“
“刚才那些追你的人那么不遗余力的驱赶你,但若只是要你死却不必这么麻烦。我本以为他们要的是活口,而今想来,他们只是都不想承担围杀皇子的罪名罢了。会有这种顾虑的人只能是王族中人,而你在一众王族中一直声名颇佳,唯一会忌恨你的存在的,只能是你的兄长——沙卡。我说的可对?”
索漠听着伊晚的话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却在最后一句时平复下来,刚才的风起云涌杳然无踪。
“确是如此,父王年事已高,恐不久于人世。他想令我接手大权,便欲将大将军之女婀黛娜嫁于我为妻,”话至此索漠建议的轮廓有了些许柔和,眸中也闪过一丝温柔之色。伊晚将一切看在眼中,心念一动,想起了一双黑瞳,亦曾记起那眼中的怜惜。
索漠轻咳一声,掩饰刚才走神的尴尬方继续开口,“婚期将至,大哥知若再不行事,以后定再无机会,于是勾结我府中的人给我下毒,因安排婚礼事宜,我也未曾注意,所以才着了道,未想竟是‘炎炙’。”他复望一眼伊晚藏在衣袖中的手腕问道:“我中毒已深,本已不抱希望,只是不愿落入敌手。姑娘是怎么救我的?我是说,你的血……”
“我身中‘寒蝉’,已入心脉,‘寒蝉’与‘炎炙’为天下至阴至阳的毒物,刚好可以相克。”
伊晚淡淡解释。
“原来如此。”索漠大悟。随即朗笑道:“果然天不亡我。“
“上天确是待你甚厚,你想如何回报呢?”伊晚突然接过话头,将话锋直指索漠,唇角泛起一抹魅惑人的笑。
一番交谈已令索漠对伊晚大致了解,知她无意伤他的姓名,便拿出北方男儿原有的豪爽不羁,收起所有猜疑算计。“夺回我应有的不复上天一番厚爱,好妹子以为怎样?”
伊晚故作天真,顺着他的称呼惊道:“大哥此话何解,小妹闺阁之女岂敢妄议朝政?”
“哈哈……”索漠不再掩饰的情绪大笑出声,许久方止,“若天下闺阁之女都像你一般见识,且令闻名的秦椤庄主俯首听命,我等男子还有何用武之地?”顿了一顿,眼眯成一条细长的线,“可对,灭天阁阁主?”
文此言伊晚终是收起了一派虚假的表情,露出真正赞赏的目光,“二皇子不必试探,若我果真有心与你合作,你不用试探我也会自亮底牌。若不愿,你知又如何?”言此稍停,复道:“只是我很好奇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以前曾有人告知我秦椤山庄与灭天阁或许有牵连,因为我的人曾无意撞见他们的来往。我初时不以为意,因为一个农庄,一个暗杀组织实在令人难以联系起来。不久前听闻无妄的国君派人围剿上阳山上的一名女子——十六年前泽丘的幼公主,而这位公主,竟与这秦椤山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朝廷打出的旗帜却是,一举歼灭‘灭天阁’。好妹子,你说,事至此是不是皆顺理成章了。”
伊晚微笑,缓缓说道:“你说得很对,但也只有一半。灭天阁确是我的势力,却不是唯一,而且秦椤山庄并非它的附属,而时同等的存在。”索漠闻言惊叹之情溢于言表,似在思考伊晚真正的势力有多大。但显然伊晚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计较,而是徐徐退步,向索漠婷婷行了一个礼。
索漠不明就里欲扶伊晚,她却已然礼毕起身。伊晚含了一丝笑说:“大哥既称我为妹子,那伊晚在此拜见大哥了。”
索漠一愣,随即朗笑道:“你是想用这层关系换取什么保证么?也罢,有你这样的妹子不知要羡煞多少人。若不是已有婀黛娜,我想我是决计不会想要做你的大哥的。”言至此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放低了声音问伊晚:“我见那黑衣的男子气宇不凡,究竟是什么人?”
“孽,影。”
“影王爷?”索漠又一愣,随即大笑,“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伊晚听闻此言感觉心中某跟弦拨动了一下,淡淡的微不可闻。她摆首甩开折中越见频繁的莫名心绪,对索漠正色道:“大哥,不日我即谴人送你回族,你若有何需要直接通过他们传话给我,我和——我们随后会合。”
索漠听到伊晚刻意的回避也不纠缠,伊晚叹口气,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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